从年幼时起,弓木都就意识到自己是个冷淡而模糊的人。

    极高的共情能力仅限于“身边即世界”的世界之外。她可以隔着屏幕为一双疲惫的眼落泪,同时对玩伴的伤口感到无动于衷。

    和同龄人相比的异常之处,不仅在于流露的感情少,更在于对世界的兴味索然。

    弓木都很少能明确地对某个事物说喜欢或者讨厌,支撑行事的主要理由是更暧昧的“想做”和“不想做”。当然大多数情况下是后者。

    她也曾表里如一地表达过自己。这带来了相当大的麻烦。任意妄为,脱离集体。落单和流言蜚语没有让她觉得尴尬,相反,师长们时不时的关切确实带来负担。

    即便很清楚那些好意是出于大人的责任心和监护人的义务而释放的,但比起感激,弓木都更多地感到恶心和愤怒。

    于是,她选择了伪装。

    平庸而实用的方法。

    如同所有两面派一样,在表面上隐藏着自己,做一个正常范围内的“人”。

    15岁的时候,弓木都曾遇见过一个同类。觉得对方是自己灵魂的半身,她非常欢欣地交了朋友。交往半年后,对方写信说:对不起,太相似的人无法成为密友;看到你身上与我相同的部分,我会感到厌恶。

    啊,原来她为之欣喜的、与对方相同的部分,是被对方厌恶着的。

    弓木都从此知道,一厢情愿终尝恶果。

    她开始染上坏毛病——热衷于接近一个人又突然离开,因为决心要做主动打招呼同时也是最先告别的那个人。

    起初,弓木都恶劣的游戏并不区分对象,还过了火。

    为避免再次被愧疚感压垮,现在的她已经学聪明了。

    小消遣目前只针对一小部分人,愚蠢的、掀不起多少风浪的人,特别是对她一无所知、却把想展开一段关系写在脸上的人。

    比如现在身边的这位。

    “话说啊,弓木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嗯——大概是对人亲切温柔、但在做喜欢的事时冷静而认真的类型吧?”

    完全的假话。这个类型的人的感情太轻飘飘了,弓木都早就腻了。

    再说了,这种宽泛的、放诸四海而皆准的形容,大部分人都能从自己身上或多或少找到符合之处。

    “唔,这不是在说弓木你自己吗?你喜欢和自己相似的人啊。果然还是年上派?”

    “大概吧?我没交往过年下,所以不太清楚呢。”

    模棱两可的敷衍却让对方脸色一喜。

    自我代入了吗?

    啊啊,把想法都写在脸上的人真无趣。

    再答应一次外出邀约就可以摊牌把这个没眼力见的人踹了吧。

    竟然还把那套“对人亲切温柔……”的说辞安在她本人头上,他什么时候见到过她“做喜欢的事”了啊?

    好在,弓木都向来对白痴们很慈悲,从来不会揭穿,只会在心里嘲笑——虽说引诱白痴们作出愚蠢的表现并且不让他们有所自觉,本身也可能是一种残忍——总之,她很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恶劣。

    享受推拉过程却从不交往,是人渣所为。

    弓木都并不拒绝承认自己是个践踏感情的渣滓,但问题在于,全身的细胞都在叫嚣着没意思。

    和这些无聊的人打交道格外地无趣。然而最无趣的是,就算把人踹掉、结束游戏,也无法感到愉悦,只有一片空虚。

    在过去二十年里,弓木都曾无数次与空虚打交道。起初,她不知道它的存在;后来,她掩盖它、试图填补它;现在,她只是放任它,像往滤网里倒水、然后观察残留的水珠的滴落过程一样。

    是理智和经历让弓木都改变了处理空虚的方法。

    有一个人已经教会她,填补空虚的后果有多么可怕。

    漫画里,伪装系角色总是会露出真面目,角色的黑历史总会有至少一个人知晓,并在合适的时候将其解开、推动剧情发展。

    弓木都有时会想,如果她的现实按漫画套路发展,她的秘密必须要被揭穿的话,那罪魁祸首里必定有那么一个人——

    糸师凛。

    弓木都人渣生涯中的例外,

    承受了她试图填补空虚时的疯狂的受害者。

    瞧,他看过来了。

    对上视线的一瞬间,弓木都表现得异常平静。

    早在推开饮品店之前,她就注意到了糸师凛的存在。

    在她配合着身边的白痴、等待根本不会来的其他组员的时候,他的头都没有转向过这边。

    窗外有那么好看吗?

    现在看过来,是因为注意到了她的名字吗?

    无论如何,弓木都本来还在思考是否要对他视而不见到底呢,现在倒是免去了这个烦恼。

    一年多没见,糸师凛长高了,肩也宽了,隔着衣服也能看出来。

    小西服外套和卫衣,牛仔阔腿裤和帆布鞋,私服品味一如既往,没有对不起他那张池面脸。

    光看外表完全是潮流大学生。无表情也是一如既往的。

    弓木都喜爱的松石绿色眼睛微微睁大,她没有放过他眨眼时长长的睫毛的颤动,他也没有移开过视线,眼里是比起错愕更加复杂的情绪。

    “…都姐姐。”

    「みやこ姉さん。」

    有些生涩的嗓音。一个音节一顿的,像是在咬牙切齿。

    糸师凛把撑在耳边的右手放下来。

    他不自觉地微捏紧了拳头,指尖处是玛瑙般的黑色,映着顶灯的光亮。

    是认识的人吗?白痴小声问道。

    是关系很好的弟弟,许久未见了,想叙叙旧,反正今天没法讨论,你先回去吧。弓木都回答说。

    对方肉眼可见的有些不虞,但弓木都懒得再理会这个最近献殷勤过头的家伙。

    关系很好的弟弟?

    为了打发白痴走随口一说而已。

    实际上是一年多没联系的前炮.友。

    大概。

    弓木都知道糸师凛不会反驳。

    即便她对他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过分到人渣如她也觉得那孩子属实有点可怜的程度。

    糸师凛是个大多数情况下表情很少的人,弓木都并不是基于凛的神态和表情作出了判断,而是通过他还存有留恋的声音、以前几乎从来不用的称呼建立起了不会被揭穿的自信。

    这份自信最后在看到他的手指时得到完全确定。

    黑色指甲油。那是她留下的痕迹。

    毫无疑问,在身边的白痴离开之前,凛什么都不会说的。

    事实也正是如此。

    看着凛起身走过来在对面坐下,弓木都微微地笑起来。

    “好久不见,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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