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感觉无聊的阿古丽决定到府外看看,走到门边,看到有个丫鬟模样的女孩正与门卫们求情,想进府见香璎侍卫,交给他一样东西。

    “姑娘,少将军有令,闲杂人除非有要事,否则一律不得入府。”门卫拦住女孩道。

    “我是镇南王府的丫鬟,这是姜贵人托带给香璎侍卫的东西。求您高抬贵手,让我进去吧。”女孩亮出一个锦囊,央求道。

    “实在对不住,现在是非常时期,不能放行。”

    阿古丽见那女孩急得露出哭相,想着她也是替主子跑腿,完不成任务回去兴许要挨骂,于心不忍,加上自己也好奇,跨出门道:“让她进来。”

    那丫鬟认得阿古丽,见到公主现身,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忙把锦囊藏起,掉头就走。

    阿古丽几个箭步上前,拦住她,笑道:“本姑娘又不吃人,你跑什么。不是有东西要给香璎侍卫么,拿出来看看。”

    公主发话,丫鬟哪敢不从,颤手掏出锦囊,唯唯诺诺道:“公主千万不要让姜贵人知道。她脾气大……”

    阿古丽眉头微微一皱:“姜贵人……是姜婉吗?”

    丫鬟点点头。

    锦囊只有手掌大,阿古丽一握就知道,里头装着手镯。

    “你回去吧,我亲自交给香璎侍卫,也不会让姜贵人知道。”

    丫鬟走了,阿古丽看着她背影,笑了笑。最近每天都有女孩送东西上门,指名道姓要给“随意”,阿古丽已经见多不怪,她以为姜婉也是“随意”的迷妹。

    回到府里,她在屋内找到连穆羽,把锦囊交给他,玩笑道:“这是你的第两千八百八十八个崇拜者送来的。”

    这几天连穆羽没少收到礼物,也习以为常了,接过锦囊,笑道:“有零有整的。”

    “那是,我数着呢。”阿古丽掰着手指头,假装数数,“看看到底有多少竞争者。”

    连穆羽会心一笑:“没有竞争者。摸着像是镯子,要不给姑娘们吧,我也用不上。”

    “一个丫头送来的,见到我还怪不好意思,掉头就跑。打开吧,看看这个崇拜者送的什么宝贝。”

    连穆羽迟疑片刻,解开系绳,取出一对带飘花的水润玉镯。

    看到这对精美无伦的翠玉镯,连穆羽登时出神,愣怔不语。

    阿古丽盯着那对镯子,没留意连穆羽神色变化,又瞅一眼打开的锦囊:“咦,还有一副绢字呢,看看写的什么肉麻语录。”

    她大喇喇伸进两指,把写字的白绢夹出,展开一看,立时傻眼。

    本以为绢丝上会写爱慕之情的话语,万万没料到却是“订婚信物,原封归还”八个字。

    笑容凝固。

    阿古丽怎么也想不到,这副金贵的镯子居然是姜婉与连穆羽的订婚信物。

    她难以置信看着自己的侍卫,久久不语。连穆羽低着头,眉头紧锁,握着镯子的修长手指颤动不已。

    “你……有婚约在身?”良久过后,阿古丽打破沉默,语声中夹杂着压抑的哀怨。

    连穆羽还是报之以沉默,俊秀脸庞因羞愧而沁出绯红,薄唇紧抿,修眉微颤。

    “你与姜婉有婚约在身,怎么还向父王请求赐婚?!”阿古丽压抑愠怒,质问道,“你该告诉我这件事!”

    “这是姜将军当年给我们定下的婚约。”连穆羽哑着嗓子,羞愧难当,“我以为……”

    阿古丽紧紧攥住绢丝,“你有婚约,就要对一个女人负责,也不能瞒着另一个女人说要娶她,这对她们两个都不公平!”

    连穆羽肩头一颤,尝试抬头,但一碰到阿古丽幽怨的目光,就又抱愧低下头去,“我以为……她要嫁给镇南王……我们没有可能了……”

    连穆羽心乱如麻,不知如何解释。

    “当初你说,想把姜家姐妹要过来,是因为你与她们是瀚海同乡,还假装不认识她们。你不该瞒着我。”阿古丽冷冷道,“我没你想的那么小气!”

    说罢愤然离去。

    ~~

    夜幕降临,太平城火树银花。

    万寿宫前灯火通明,六层飞歌楼张灯结彩、花团锦簇。四周人头攒动,挤得水泄不通。

    帝刹王携一众达官贵人端坐于城楼,欣赏着飞歌楼上的翩翩歌舞,时不时品评一番,怡然自得。

    宫中舞女和贞熙河上的歌姬轮番表演,赢得四方喝彩,从城楼上不停有官宦扔下红花打赏,城楼下富贵人家也不遑多让,纷纷朝着飞歌楼抛掷赏钱。

    舞女歌姬尽情表演,不为喧嚣所动。

    一向爱看演出的阿古丽却心乱如麻,精神全然没法集中到美轮美奂的表演上。

    双眼明明看着飞歌楼,目光却不受控制,一个劲想向后瞟连穆羽。自下午之后,她就赌气没再搭理过他。

    可是又不争气地老惦记他的一举一动。

    可是她又不好意思扭头,光明正大看向侍卫。于是小声问身旁的瓦妮莎:“帮我看看,随意在做什么?”

    公主的举止甚是反常,瓦妮莎不明就里,问道:“你自己有眼睛,怎么不看?”

    阿古丽气不过,掐住使女胳膊一揪,疼得她连连告饶:“我看,我看。”

    瓦妮莎回头看一眼,回禀道:“他闭着眼呢,面无表情。”

    阿古丽想:“他定是为下午的事懊悔呢。”心里又不落忍起来。

    连穆羽没有看演出,闭着双目,一遍一遍演练着刺杀雷瑙的方案。他满脑子都是布拉特给他的地图,计算着如何下手、脱身。

    妖娆多姿的舞女歌姬退场,两名大力士拉动吊绳,将吊梯里的乌莫娘拉升到飞歌楼最上层。

    瀚海明珠永夜谣要上演了。

    阿古丽按捺不住,终究还是回头看向那个牵动她心弦的瀚海人。

    连穆羽英挺的眉宇下,一对沉静如明珠的眸子正盯着阿古丽,目光既冷峻又炙热,透着幽深的专情。

    阿古丽猝不及防遇上连穆羽目光,赶忙做贼心虚似的别过头,脸颊如火烧,胸口像是揣着一只不安分的兔子,扑通扑通跳个不住。

    “死丫头,你不是说他闭着眼吗!”心脏狂跳不止,阿古丽按住胸口,红着脸嗔怪。

    “他就是闭着眼呀。”瓦妮莎不信,回头又看,见连穆羽阖目依旧,嘟囔道:“不知你们俩搞什么名堂!”抱着手懒得再管。

    回望时与连穆羽对上眼,阿古丽又羞又惊,但更多的还是欢喜:他偷偷看着自己呢,能不欢喜么。

    她捂了捂脸,发烫。

    阿古丽心中涌起暖意,又掺杂着愧疚,觉得下午不该冷言冷语责怪他。“随意”说,他与姜婉已经没有可能,这是真的,因为布拉特亲口承认过他要娶姜婉为妃。况且姜婉送回订婚信物,很明显已将“不可能”全然坐实。

    阿古丽绕着手指,自责起来:干嘛那么小家子气呢,“随意”本就敏感内向,自己怪罪他,只会加剧他的心理负担。

    思前想后,阿古丽决定歌会一结束就向他主动示好,冰释前嫌。

    她这样想着,抬头看向飞歌楼,那位鼎鼎大名的永夜歌者一身缟素,仪态万方。

    三十六岁的乌莫娘扶着雕花栏杆,冷眼看向下方密密麻麻的看客。

    底下鸦雀无声。

    就在万众期待着一饱耳福、领略世间最动听的仙音之时,那位孤高的永夜歌者竟毅然从十丈高楼一跃而下!

    乌莫娘选择了以死明志。

    阿古丽登时傻眼。

    一片静默。看客们还没反应过来,一支穿云箭呼啸至半空,噼啪爆裂。

    倏忽之间,人群里施放出十多支冷箭,朝城楼上帝刹王的御座疾速射去。

    “有刺客!”城楼下的天狼铁卫发现端倪,大喊道。

    人群立时大乱。

    保护帝刹王的幽冥二老朝前方一伸手,就将那十多支箭定在半空,一甩手,箭支纷纷落地。

    他俩气定神闲走到城楼边,目光森严,扫视着已经乱成一团的观众。

    “保护大王!抓刺客!”蒙狯大喊一声,数名天狼铁卫已将帝刹王御座团团围住,另一队卫兵在城楼上架起盾墙。

    又一阵箭雨从慌乱人群里袭来。四方来箭离盾墙还有老远,就被幽冥二老一一拂落。

    城楼下响起一片喊杀声。

    “杀死帝刹王!为民除害!”

    人们四散奔逃,扰攘的哭喊声里,隐隐然冒出数十名黑衣人,朝永寿宫杀将过来。

    倚天圣母缓步走到城楼前,见到雷瑙与布拉特从城楼上跃下,汇入截杀黑衣人的天狼铁卫队伍。

    城楼上也乱了套,一些胆怯的官员见有箭支飞来,早吓得屁滚尿流,溜之大吉。

    阿古丽本以为连穆羽此时会近身保护自己,可守到面前的是林忘尘和吴羡仙。回头一望,连穆羽人已不知去向。阿古丽以为他随卫士们捉拿刺客去了。

    不到一个时辰,刺杀行动就偃旗息鼓。

    在炎海宫法师和天狼铁卫面前,那些蒙面刺客就似以卵击石,不堪一击。

    卫兵们只留了几个活口,其余刺客都就地处决,夜空里回荡着他们临死前的惨叫。

    永夜歌会以一场自不量力的刺杀和屠戮收场。

    所有人都离开城楼后,阿古丽还留在原地。她要等连穆羽。然而坐了一整晚,香璎侍卫都没有露面。

    直到晨曦照临城头,她才怏怏回到府里,走进连穆羽房间,见桌上摆着一只桂花形的木雕挂件,还有那块秋荻环佩。

    挂件只有拇指大,精巧绝伦,一瓣花瓣上刻着“明漪”两字。

    阿古丽想起来,自那日“随意”向父王提亲之后,他每天都在刻木雕,问他在雕什么,他总是遮掩不说。

    原来他在给自己刻一朵桂花。

    阿古丽将桂花雕捧在手心,泪如雨下。

    “我不该责怪他……呜呜……我不该责怪他……呜呜……”

    阿古丽以为是自己逼走了心思敏感的侍卫。

    ~~

    阿古丽疲倦不堪,睡了一觉,下午醒来就被紧急召入宫中。

    到了聚英殿她才得知,昨夜永夜歌会上帝刹王遭遇行刺后,后半夜大哥雷瑙府上又有刺客潜入,至于具体人数众说纷纭,有人说至少有三四十人,有人说有十几个。

    但有一个家丁言之凿凿,说从头至尾只看到一个刺客。不过没人信他的鬼话,因为雷瑙府上,连护卫带亲眷,死了一百二十多人,伤二百多人。一个刺客是不可能这么勇猛的。

    雷瑙本人受重伤,一只眼被刺瞎。

    然而诡异的是,太子府上戒备森严,竟然没有捉拿到一个刺客。

    开元盛会最后一夜,接连发生两起针对王室的刺杀事件,太子还身负重伤,这令帝刹王怒不可遏。

    他罢免了负责情报和中都安保的数十名官员,将几名主官打入大牢;又根据刺客招供,得知刺杀行动是霸方国、云梦国和瞿国三国人联合策划,不由分说下令将三国王室九族诛灭。

    三百多位官员匍匐在聚英殿前,尽皆股栗,大气不出。

    阿古丽从未见父王如此暴怒,听到说要夷灭三国王室九族,认为此举实属暴虐,恐怕招致百姓反弹,力劝其收回成命,三思而行。

    可帝刹王已出离愤怒,只想用威权恫吓、压服一切反抗势力,听不进任何逆耳忠言。

    阿古丽想着事关几百条人命,不愿见父王一意孤行,将尚未稳固的局面置于危险境地,于是坚持进谏,然而于事无补。

    此后数日,太平城内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每日在朝市街口都有数十上百的人头落地,城外郊野秘密处决的人更是多不胜数。

    帝刹王用一场血雨腥风宣告:天颜不可冒犯!

    阿古丽每日进宫议事,到第四天,燃娜终于发觉,平素与阿古丽形影不离的侍卫近几日都未现身,禁不住浮想联翩,问道,香璎侍卫为何没有跟来。

    阿古丽也不想编个幌子搪塞过去,大方承认香璎侍卫已不知所踪。

    “他是永夜歌会那晚失踪的吧?”燃娜不怀好意问道。

    “是。”阿古丽心中刺痛,手伸到胸前,摸了摸连穆羽留下的桂花雕。

    “父王,我怀疑……随意也是刺客党里的一员。”燃娜面带阴损笑意,对帝剎王道。

    帝刹王猛然一惊,这些日子他忙着抓捕刺客、清理可疑人员,压根没留意连穆羽的存在。

    “燃娜,这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开不得半点玩笑。”帝刹王揉着发紧的太阳穴,警告道。

    “没开玩笑,”燃娜幸灾乐祸瞧着妹妹,“你看阿古丽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她可能知道了随意是刺客的真相,成日提心吊胆,怕成了这副衰鬼样。”

    帝刹王看向小女儿,她面色暗黄,低头抿嘴,一言不发,看起来甚是憔悴。

    “阿古丽,你有什么话说?”帝刹王沉声问,心里也是疑窦丛生。对他而言,现在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

    “父王问你话呢!说,是不是你把随意放走了?”燃娜咄咄逼人,她想趁此机会除掉连穆羽,永绝后患。

    “随意不是刺客。”阿古丽不得已抬起头,镇定自若,“他要是刺客,我便也是。”

    “父王,听到没有,她承认了!”燃娜瞪大眼,如获至宝似的,“赶快捉拿阿古丽和随意!”

    一旁布拉特看不下去了,不等帝刹王发话,进言道:“父王,随意突然失踪,可能是别的原因,他怎么也不可能是刺客。”

    帝刹王从沉思中回神:“嗯,他要杀我,有的是更好的机会,他不是。”弹了弹支着面颊的手指,又问:“那他人呢?”

    这一问,又戳到阿古丽伤心处,她终于抑制不住多日来的委屈悲伤,哇一声哭出来。

    “我一时生气骂了他,把他骂走了……呜呜呜……”

    阿古丽当众泣不成声。

    帝刹王当下明白了,原来是两个年轻人闹矛盾,一方负气出走。他是过来人,这种事当然心知肚明,见女儿哭得梨花带雨,一时也慌了手脚。

    “这……他消了气就会回来的,别哭了啊,阿古丽。”帝剎王勉强安慰。心里却想,永远不回来才好呢,免得又提赐婚恶心人!

    “就是,父王说得对,随意可能就是出走几天,散散心,想明白就会回来的。”布拉特也假模假式安慰,心中却在琢磨,“随意”刺杀完雷瑙,到底去了哪儿。

    如果说是暴露了身份,但查案几日来,至今没有人提到过香璎侍卫。如果没暴露身份,却为何又不回香璎府。

    布拉特开始最担心的是连穆羽行刺被抓,但看了他在凌云会上的表现后,这种担心就烟消云散。现在看来当初自己是赌对人了,唯一美中不足是雷瑙只受重伤,没有死。

    雷瑙到底伤到何种程度,布拉特也不清楚,其实也没人清楚,因为雷瑙家人以他重伤昏迷为由,谢绝了包括帝剎王在内所有人的探访。

    遇刺那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一个人说得清楚。只有等雷瑙醒来,才可能揭开刺杀之夜的真相。

    燃娜本想嫁祸于人,然而没有人相信她的判断,企图没能得逞。

    她也浑不在乎,甚至还有些得意,因为从阿古丽的反应来看,她对索命符的事还一无所知。也就是说,“随意”没向阿古丽告发自己。

    如今“随意”不知所踪,更不用担心会东窗事发。

    燃娜有恃无恐哼一声:“哭什么哭,演给谁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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