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什么情况？”
“那两个女生猛不丁儿就倒下去了，不会是中暑了吧？”
“你脑子里进水了吧，大秋天的中什么暑……”
“我看是低血糖。”
有人突然晕倒，在场目睹者皆慌了神，附近认识的不认识的同学纷纷朝她们这边靠近，游鱼扑饵般围过来。
左侧手臂被人拉住上提，足以带起她的力量隔着校服衣料传来，没入熟悉的清冽气息的瞬间，似有一根透明的水晶线，悉数串回她崩散成珠的心神。
仰头便撞进男生不同于平常的目光，琥珀色的眼瞳闪过刹那即逝的情绪。
“天哪，羡竹你们没事吧？”单柠拧着眉，帮忙扶起她，又去看于晚瑶，“她嘴唇白得吓人，刚走回来的时候又捂着小腹，是痛经痛到晕过去了吗？”
此刻于晚瑶已恢复意识，但仍瘫软失力，展云和楚松萝揽着她问询情况。
紧接着众人将其搀扶到展云背上，送往医务室，夏灿一则冲刺去操场报告老师。
踏入明亮干净的一方空间，专业的功能划区与较为齐全的医疗配资映入眼帘，消毒水的味道扑面涌来，令焦急赶至的一行人暂时安下心。
校医简单问了于晚瑶几个问题，随即让她躺到治疗床上进行吸氧，接着测量血压和心率。
数值低于正常范围。
于晚瑶眉头紧皱，腹部撕痛到呼吸困难，体育老师和国际班班主任前后脚赶到，了解情况后急速将她就近送医。
出了医务室，楚松萝解开发绳，用手重新梳理整齐：“这瑶瑶也太傻了吧，痛经还忍着跑了三圈操场。”
“明知道人家不舒服，打羽毛球的时候也不温柔着点——”夏灿一忍不住吐槽，被女生瞪了眼后封上嘴巴。
楚松萝揪他耳垂：“就你怜香惜玉，我也不是故意的呀。”
此刻距上课铃拉响已过去十几分钟。
国际班的两人倒是不急，多元文化体验课等着他们，告别后慢悠悠前往礼明楼，楚松萝还不忘回头约她们：“羡竹柠柠，晚上记得等我一起去食堂吃饭哦。”
六班接档体育课的是刘浅老师的两节连堂数学。
“魔鬼啊魔鬼，连堂数学是想榨干我吗？”单柠就差没仰天长啸。
夏灿一摸摸下巴，目光沉沉：“还有一个更惊喜的消息，今晚的英语晚自习和明晚的数学交换，多快乐呀，哈哈哈我没疯。”
“不过今天好像会讲新的知识点，咱这水平怎么耽搁得起，速速摆驾回宫！”单柠一把抓住方羡竹的右侧手臂。
“嘶——”
手肘处被按到，痛楚加剧，愈发鲜明细密，她试着抬了下胳膊，略有阻滞感。
单柠吓了一跳，急忙松开：“这是怎么了？”
她还未回答，身后的少年已移步侧方，目光落到她手臂上：“应该是之前摔倒那阵，撞到了金属扶手。”
夏灿一也担忧地看过来，大拇指翘向后方：“还不赶紧找校医瞧瞧，万一伤到骨头就麻烦了。”
刚才一心关注于晚瑶的情况，以为手肘顶多碰青紫，痛一会儿就会好，便没太在意，可现在抬起都费劲儿，确实不容忽视。
方羡竹不想耽误大家时间：“那我自己去找校医，你们先回去上课吧。”
单柠拦住她，蹙眉：“不行，得留个人陪你去。”
“我又不是小孩子，再说了，磕碰小伤而已，我一个人能搞定。”
“你一个人我就是不放心，”单柠的语气故意强硬上几分，见她还想拒绝，眸光一闪，转而瞥向邻侧的男生，朝他扬扬下巴，“你说是吧，缪煦同学。”
方羡竹心一紧，忙扯了下单柠的衣摆。
缪煦侧眸看向她，自然而从容地应声：“嗯，同意。”
想说的话全部卡在喉咙，顷刻间烟消云散。
她怎么觉得自己被单小柠同学完全拿捏住了？
方羡竹旋即败下阵来，偷偷戳了戳单柠的小拇指，冲她打眼色：“那你陪我？”
“我倒是想陪你——”单柠拖长字音，这种时候亦不忘插科打诨，“关键是数学这磨人的小妖精一刻也离不得我……你又不是不知道，作为数学战五渣的我，不听课不行啊！”
她又何尝不是：“我不听也不行啊……”
“这好办呐，缪煦陪你不就行了，反正数学课他听不听都无所谓，今天错过的内容你随时找他问，”夏灿一实在看不下去，难得与单柠统一战线，“听我的！你俩，医务室看病，我俩，回教室听课做笔记，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这回他说得对，我举双手双脚赞成！”单柠点头附议，扯着夏灿一就往另一边去：“我会帮你们请假的。”
……
一点点卷起袖子，捋到上臂，将伤处翻到视线范围，手肘没有明显皮外伤，但肿得高高的，乍一看有些触目惊心。
换班的校医姐姐仔细为她检查，得出结论——问题不大，不用担心，消毒冰敷擦药一条龙安排上。
期间缪煦一直站在她身后，见校医欲招呼下一位同学，出声询问：“这种情况不需要去医院拍片吗？”
“我的意见是不用，实在不放心的话，通知家长带去看看也好，”校医姐姐顿了下，起身去取一次性冰袋和喷雾剂，“外面还排着几个小病号呢，你们自己用冰袋先敷十五分钟。”
方羡竹乖乖点头：“好的，谢谢您。”
她从小到大最怕去医院，眼下能自己处理正合她意。
校医姐姐绕过她，直接将东西递给缪煦：“捏破内置液体袋制冷，你们去留观区休息一会儿，顺便把表填了。”
蓝色的医用屏风隔绝出角落的小小空间，方羡竹跟在他后面，周围的环境音仿佛慢慢被抽去，只剩轻微的校服窸窣和脚步声。
少年背影峻挺，比她高出太多，没几步就走到座椅前，转过身来，她立即缩回目光，伸手去够他掌心的冰袋。
“给我吧。”她捏住冰袋的一个小角。
她另一只手好好的，完全可以自己来，没必要麻烦好心陪她的缪煦。
可当对方没阻止，轻易让她拿走的时候，又有那么一秒钟的心空。
方羡竹单手持握，用力挤压捏按，脸也跟着一齐使劲，秀气的眉毛与挺翘的鼻子微微皱起。
她自认力气不小，但不知是不得法门还是冰袋存在质量问题，内置液体袋就是不破。
“先坐下休息。”
缪煦说话的时候已经取走被她捏得皱巴巴的冰袋，平摊在旁边的小桌上，修长冷白的手指拢成拳状，对着冰袋一边轻锤一边摸按，很快制冷成功。
“用纱布包着敷，最好不要直接接触皮肤，”他走到她身旁的位置坐下，琥珀色的瞳仁里，是她静止成帧的表情，“不卷袖子吗？”
“麻烦了。”她眨着眼移开目光，三两下挽高袖子。
缪煦用纱布裹住冰袋，朝她的手肘靠近，间隙还剩十公分时忽然放缓速度，小心翼翼地贴上去，甚至出现细微的颤抖。
难道……他在紧张吗？
不过也很正常，替别人处理伤口本来就容易紧张，只是这两个字的确跟他很不搭边。
他抬眸，轻声问：“痛吗？”
心里蓦地酥麻一阵，她抿住唇，摇头：“还好。”
绵密的冰凉渗入肌肤，刚接触冰袋时的针扎般的痛感逐渐消弭，虽然患处本身的疼痛还在持续，但已有缓解迹象。
空气如此静默，视线找不到其他合适落点，她只能一直盯着自己的手肘。
托着冰袋的姿势似乎不太顺手，缪煦改用握姿。
女生手臂素白纤细，就这样圈在男生宽大的手掌中。
缪煦眉宇低垂，长睫下的眼神专注而认真，竟与平日里攻克数学超纲难题时的模样，渐渐重叠。
好像真让单柠说中了，她沦陷得很彻底，就连摔伤这种倒霉事，都因为他的陪伴而显得……美好。
她恍觉自己在与缪煦的相处中，会下意识产生依赖心理，明明自己都不往前跑，却奢求对方“看见她”，“喜欢”两个字令她萌发了太多不切实际的期待，如果有一天被斩断……该有多难受。
方羡竹抬起放在腿上的左手，垂眸开口：“我自己扶着就好。”
总不能让人家一直受累拿着。
男生这次没有如她意，换了只手稳稳扶住：“你自己来的话，就没法干别的事了，不无聊吗？”
“别的事？”
他的眸光定在她校服外套鼓囊囊的口袋上，唇边笑意浮现：“背单词？”
方羡竹微愣，她确实有随身携带单词本的习惯，只是在这种情景中，要怎么静下心来学习呢……
之前单柠调侃她，说什么缪煦大概率不会拒绝她的要求，可现在看来，是她自己根本无法推否对方的提议。
窗外银杏树的叶片随风飘落，日光和煦通透，流淌着秋季独有的恬静。
视线从单词小册子上挪开一瞬，恰巧定在一旁洁白的墙壁上。
她和缪煦离得近，肩膀与肩膀之间隔着很小的空隙，可是墙面的影子却像安装了磁吸石一般，粘连在一起。
她不着痕迹地偏移一丁点距离，影子很快弹开，再靠近一点，又果断吸附上。
脑内瞬时浮想联翩，莫名觉得这种现象正暗合她不可言说的心态。
“在想什么？”男生低沉干净的的声线将她从荒谬遐想中打捞出来。
“在想——”
某人。
被脑子里突然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脸颊快要烧起绯云，她连忙改口：“在想……物理。”
方羡竹强力压下绮思，将他的目光引向墙面：“有关影子的物理现象，好像是叫——”
思绪倏地卡壳，那几个字明明就在嘴边，呼之欲出，可就是抓不住它的小尾巴。
缪煦拿多余的纱布拭去冰袋流下的水珠，帮她补充：“黑滴效应。”
女生睁圆水汪汪的杏眸：“对，是叫这个，那你知道是什么原理吗？我之前在网上刷到过，但一时想不起来。”
“物体的影子分为本影和模糊的半影，两个物体靠近时，半影也会逐渐重叠，同时亮度也会降低，相叠部分越多，颜色越黑……”
缪煦抬起空闲的右手，朝她靠近，而后随意悬停半空，几乎接近她的头顶。
心脏因为他的举动怦怦乱跳起来，只见墙面映出其漂亮的手部形态，他的食指轻轻一点，即刻与她飘起的发丝相连，影子中间像有一滴水作为搭桥。
“黑到一定程度，影子间就像被一滴水连接起来，呈现出两个影子相互吸引的视觉效果。”
相互吸引……
这四个字不绝如缕，盘据在她思潮。
他回过头，额头几根碎发挨着眉间那颗小痣，看得她心尖痒痒。
一个念头闪现。
影子可以是相互吸引，那么人呢……
“冰敷时间差不多了。”校医姐姐的声音由远及近，“手怎么样？”
她试着活动肘部：“好些了，没之前那么痛。”
校医越过屏风，走向方羡竹，目光在其面部停留：“小脸怎么红成这样？热的话自己开空调。”
“是有点热，上节课是体育，运动量可能有些大。”方羡竹用手扇扇风，努力平复心情。
“不久前送去医院那位女生你们认识吧，生理期还强忍痛经进行剧烈运动……身体是自己的，千万不能想着硬撑，管它什么体育课呢！”校医姐姐一时激动，拿起桌上的蓝色药瓶，使劲儿旋开盖子，“这几瓶药得按顺序喷……”
她半蹲下来，示范着给方羡竹上药，完事儿后眉毛向上一扬，瞅向在旁边安静观摩的缪煦：“你也帮你……同学记着点。”
“谢谢姐姐。”方羡竹礼貌道谢，压低脑袋不敢去看缪煦。
“记住了，”男生的视线从方羡竹的手肘移开，接过校医姐姐递来的口袋，把药装好，复制粘贴道：“谢谢姐姐。”
校医姐姐笑得灿烂：“你俩客气什么，我该做的。”
……
“咔呲——”
秋日的落叶被太阳烘烤得酥酥脆脆，小白鞋底压过橘黄一片的地面，响起薯片碎裂般的声音。
论解压，如果捏扁包裹里的气泡膜排第二，那踩落叶或许可以勇夺第一。
方羡竹和缪煦走在通往教学楼的梧桐小道中，这时的校园似乎跟平常看到的不一样，仿佛误入洗刷一新的平行世界，树木更加高大，蓝天更加梦幻，心情也轻盈许多。
手臂的药味还未消散，心里的两个小人又开始新一轮激战。
这么久以来，她都数不清同缪煦说了多少次谢谢，笔记和签名照的事后，她就想好好向他表达感谢，只是一时拿不定方式，今天他又好心陪自己看病，或许正是契机。
她嘴唇翕张好几次，最终敲定开口：“今天耽误你时间了，你如果有空的话，晚上我请你吃东西吧。”
身畔的少年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微微偏头看向她：“今晚？”
她话里的重点在邀请，缪煦的关注点却是“晚上”。
此刻智商才掐点归位。
时间不对，晚自习之前只能在学校内部和附近吃饭，实在太招摇。晚自习之后已过十一点，也不太合适。
可惜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周末也行！”她还可以叫上单柠。
“好。”男生很快应答。
她心里像被舀入一勺蜂蜜，唇角不自觉弯起。
“有件事情想提醒你和单柠。”缪煦突然开口。
她疑惑举目：“什么事情？”
“楚松萝。”缪煦垂下睫，语气平常，“跟她保持距离为好。”
方羡竹很是诧异：“你和她不是发小吗……”
“也不算。她家里跟夏灿一家是世交，从小一块儿长大，高中之前，我们四个一直同校同班。”沉默两秒后，他接着说，“她的思维方式和行事逻辑比较……特殊，有时会伤害到别人。倒是展云，总能接上她的信号。”
今天楚松萝莫名其妙亲近她和单柠的举动的确很奇怪。
“总之，不要因为礼貌或者其他原因，让自己成为被困扰的一方。”
他真的……很细心。
方羡竹微微点头：“我会注意的。”
教学楼的大阶梯近在眼前，她踏入一堆厚厚的梧桐叶，治愈的声响“咔嚓”入耳，烦躁、昏沉、焦虑裹在其中，一并碾碎。
这种时候，更不想回到教室了。
但作为十年如一日的乖学生，这种“叛逆”的念头只能成为转瞬即逝的烟花。
无声叹了口气，一只腿迈上台阶，却发现缪煦没有跟上来，她转身去寻，刚好跌进少年澄明微澜的眼神。
“既然已经请过假，”清透温和的日光途经梧桐枝桠的缝隙，在他清隽无暇的侧脸留下奇异的形状，“那我们……就不回去了吧？”
心头倏地刮过一场疾风，卷起铺陈已久的枯枝烂叶。
“那两个女生猛不丁儿就倒下去了，不会是中暑了吧？”
“你脑子里进水了吧，大秋天的中什么暑……”
“我看是低血糖。”
有人突然晕倒，在场目睹者皆慌了神，附近认识的不认识的同学纷纷朝她们这边靠近，游鱼扑饵般围过来。
左侧手臂被人拉住上提，足以带起她的力量隔着校服衣料传来，没入熟悉的清冽气息的瞬间，似有一根透明的水晶线，悉数串回她崩散成珠的心神。
仰头便撞进男生不同于平常的目光，琥珀色的眼瞳闪过刹那即逝的情绪。
“天哪，羡竹你们没事吧？”单柠拧着眉，帮忙扶起她，又去看于晚瑶，“她嘴唇白得吓人，刚走回来的时候又捂着小腹，是痛经痛到晕过去了吗？”
此刻于晚瑶已恢复意识，但仍瘫软失力，展云和楚松萝揽着她问询情况。
紧接着众人将其搀扶到展云背上，送往医务室，夏灿一则冲刺去操场报告老师。
踏入明亮干净的一方空间，专业的功能划区与较为齐全的医疗配资映入眼帘，消毒水的味道扑面涌来，令焦急赶至的一行人暂时安下心。
校医简单问了于晚瑶几个问题，随即让她躺到治疗床上进行吸氧，接着测量血压和心率。
数值低于正常范围。
于晚瑶眉头紧皱，腹部撕痛到呼吸困难，体育老师和国际班班主任前后脚赶到，了解情况后急速将她就近送医。
出了医务室，楚松萝解开发绳，用手重新梳理整齐：“这瑶瑶也太傻了吧，痛经还忍着跑了三圈操场。”
“明知道人家不舒服，打羽毛球的时候也不温柔着点——”夏灿一忍不住吐槽，被女生瞪了眼后封上嘴巴。
楚松萝揪他耳垂：“就你怜香惜玉，我也不是故意的呀。”
此刻距上课铃拉响已过去十几分钟。
国际班的两人倒是不急，多元文化体验课等着他们，告别后慢悠悠前往礼明楼，楚松萝还不忘回头约她们：“羡竹柠柠，晚上记得等我一起去食堂吃饭哦。”
六班接档体育课的是刘浅老师的两节连堂数学。
“魔鬼啊魔鬼，连堂数学是想榨干我吗？”单柠就差没仰天长啸。
夏灿一摸摸下巴，目光沉沉：“还有一个更惊喜的消息，今晚的英语晚自习和明晚的数学交换，多快乐呀，哈哈哈我没疯。”
“不过今天好像会讲新的知识点，咱这水平怎么耽搁得起，速速摆驾回宫！”单柠一把抓住方羡竹的右侧手臂。
“嘶——”
手肘处被按到，痛楚加剧，愈发鲜明细密，她试着抬了下胳膊，略有阻滞感。
单柠吓了一跳，急忙松开：“这是怎么了？”
她还未回答，身后的少年已移步侧方，目光落到她手臂上：“应该是之前摔倒那阵，撞到了金属扶手。”
夏灿一也担忧地看过来，大拇指翘向后方：“还不赶紧找校医瞧瞧，万一伤到骨头就麻烦了。”
刚才一心关注于晚瑶的情况，以为手肘顶多碰青紫，痛一会儿就会好，便没太在意，可现在抬起都费劲儿，确实不容忽视。
方羡竹不想耽误大家时间：“那我自己去找校医，你们先回去上课吧。”
单柠拦住她，蹙眉：“不行，得留个人陪你去。”
“我又不是小孩子，再说了，磕碰小伤而已，我一个人能搞定。”
“你一个人我就是不放心，”单柠的语气故意强硬上几分，见她还想拒绝，眸光一闪，转而瞥向邻侧的男生，朝他扬扬下巴，“你说是吧，缪煦同学。”
方羡竹心一紧，忙扯了下单柠的衣摆。
缪煦侧眸看向她，自然而从容地应声：“嗯，同意。”
想说的话全部卡在喉咙，顷刻间烟消云散。
她怎么觉得自己被单小柠同学完全拿捏住了？
方羡竹旋即败下阵来，偷偷戳了戳单柠的小拇指，冲她打眼色：“那你陪我？”
“我倒是想陪你——”单柠拖长字音，这种时候亦不忘插科打诨，“关键是数学这磨人的小妖精一刻也离不得我……你又不是不知道，作为数学战五渣的我，不听课不行啊！”
她又何尝不是：“我不听也不行啊……”
“这好办呐，缪煦陪你不就行了，反正数学课他听不听都无所谓，今天错过的内容你随时找他问，”夏灿一实在看不下去，难得与单柠统一战线，“听我的！你俩，医务室看病，我俩，回教室听课做笔记，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这回他说得对，我举双手双脚赞成！”单柠点头附议，扯着夏灿一就往另一边去：“我会帮你们请假的。”
……
一点点卷起袖子，捋到上臂，将伤处翻到视线范围，手肘没有明显皮外伤，但肿得高高的，乍一看有些触目惊心。
换班的校医姐姐仔细为她检查，得出结论——问题不大，不用担心，消毒冰敷擦药一条龙安排上。
期间缪煦一直站在她身后，见校医欲招呼下一位同学，出声询问：“这种情况不需要去医院拍片吗？”
“我的意见是不用，实在不放心的话，通知家长带去看看也好，”校医姐姐顿了下，起身去取一次性冰袋和喷雾剂，“外面还排着几个小病号呢，你们自己用冰袋先敷十五分钟。”
方羡竹乖乖点头：“好的，谢谢您。”
她从小到大最怕去医院，眼下能自己处理正合她意。
校医姐姐绕过她，直接将东西递给缪煦：“捏破内置液体袋制冷，你们去留观区休息一会儿，顺便把表填了。”
蓝色的医用屏风隔绝出角落的小小空间，方羡竹跟在他后面，周围的环境音仿佛慢慢被抽去，只剩轻微的校服窸窣和脚步声。
少年背影峻挺，比她高出太多，没几步就走到座椅前，转过身来，她立即缩回目光，伸手去够他掌心的冰袋。
“给我吧。”她捏住冰袋的一个小角。
她另一只手好好的，完全可以自己来，没必要麻烦好心陪她的缪煦。
可当对方没阻止，轻易让她拿走的时候，又有那么一秒钟的心空。
方羡竹单手持握，用力挤压捏按，脸也跟着一齐使劲，秀气的眉毛与挺翘的鼻子微微皱起。
她自认力气不小，但不知是不得法门还是冰袋存在质量问题，内置液体袋就是不破。
“先坐下休息。”
缪煦说话的时候已经取走被她捏得皱巴巴的冰袋，平摊在旁边的小桌上，修长冷白的手指拢成拳状，对着冰袋一边轻锤一边摸按，很快制冷成功。
“用纱布包着敷，最好不要直接接触皮肤，”他走到她身旁的位置坐下，琥珀色的瞳仁里，是她静止成帧的表情，“不卷袖子吗？”
“麻烦了。”她眨着眼移开目光，三两下挽高袖子。
缪煦用纱布裹住冰袋，朝她的手肘靠近，间隙还剩十公分时忽然放缓速度，小心翼翼地贴上去，甚至出现细微的颤抖。
难道……他在紧张吗？
不过也很正常，替别人处理伤口本来就容易紧张，只是这两个字的确跟他很不搭边。
他抬眸，轻声问：“痛吗？”
心里蓦地酥麻一阵，她抿住唇，摇头：“还好。”
绵密的冰凉渗入肌肤，刚接触冰袋时的针扎般的痛感逐渐消弭，虽然患处本身的疼痛还在持续，但已有缓解迹象。
空气如此静默，视线找不到其他合适落点，她只能一直盯着自己的手肘。
托着冰袋的姿势似乎不太顺手，缪煦改用握姿。
女生手臂素白纤细，就这样圈在男生宽大的手掌中。
缪煦眉宇低垂，长睫下的眼神专注而认真，竟与平日里攻克数学超纲难题时的模样，渐渐重叠。
好像真让单柠说中了，她沦陷得很彻底，就连摔伤这种倒霉事，都因为他的陪伴而显得……美好。
她恍觉自己在与缪煦的相处中，会下意识产生依赖心理，明明自己都不往前跑，却奢求对方“看见她”，“喜欢”两个字令她萌发了太多不切实际的期待，如果有一天被斩断……该有多难受。
方羡竹抬起放在腿上的左手，垂眸开口：“我自己扶着就好。”
总不能让人家一直受累拿着。
男生这次没有如她意，换了只手稳稳扶住：“你自己来的话，就没法干别的事了，不无聊吗？”
“别的事？”
他的眸光定在她校服外套鼓囊囊的口袋上，唇边笑意浮现：“背单词？”
方羡竹微愣，她确实有随身携带单词本的习惯，只是在这种情景中，要怎么静下心来学习呢……
之前单柠调侃她，说什么缪煦大概率不会拒绝她的要求，可现在看来，是她自己根本无法推否对方的提议。
窗外银杏树的叶片随风飘落，日光和煦通透，流淌着秋季独有的恬静。
视线从单词小册子上挪开一瞬，恰巧定在一旁洁白的墙壁上。
她和缪煦离得近，肩膀与肩膀之间隔着很小的空隙，可是墙面的影子却像安装了磁吸石一般，粘连在一起。
她不着痕迹地偏移一丁点距离，影子很快弹开，再靠近一点，又果断吸附上。
脑内瞬时浮想联翩，莫名觉得这种现象正暗合她不可言说的心态。
“在想什么？”男生低沉干净的的声线将她从荒谬遐想中打捞出来。
“在想——”
某人。
被脑子里突然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脸颊快要烧起绯云，她连忙改口：“在想……物理。”
方羡竹强力压下绮思，将他的目光引向墙面：“有关影子的物理现象，好像是叫——”
思绪倏地卡壳，那几个字明明就在嘴边，呼之欲出，可就是抓不住它的小尾巴。
缪煦拿多余的纱布拭去冰袋流下的水珠，帮她补充：“黑滴效应。”
女生睁圆水汪汪的杏眸：“对，是叫这个，那你知道是什么原理吗？我之前在网上刷到过，但一时想不起来。”
“物体的影子分为本影和模糊的半影，两个物体靠近时，半影也会逐渐重叠，同时亮度也会降低，相叠部分越多，颜色越黑……”
缪煦抬起空闲的右手，朝她靠近，而后随意悬停半空，几乎接近她的头顶。
心脏因为他的举动怦怦乱跳起来，只见墙面映出其漂亮的手部形态，他的食指轻轻一点，即刻与她飘起的发丝相连，影子中间像有一滴水作为搭桥。
“黑到一定程度，影子间就像被一滴水连接起来，呈现出两个影子相互吸引的视觉效果。”
相互吸引……
这四个字不绝如缕，盘据在她思潮。
他回过头，额头几根碎发挨着眉间那颗小痣，看得她心尖痒痒。
一个念头闪现。
影子可以是相互吸引，那么人呢……
“冰敷时间差不多了。”校医姐姐的声音由远及近，“手怎么样？”
她试着活动肘部：“好些了，没之前那么痛。”
校医越过屏风，走向方羡竹，目光在其面部停留：“小脸怎么红成这样？热的话自己开空调。”
“是有点热，上节课是体育，运动量可能有些大。”方羡竹用手扇扇风，努力平复心情。
“不久前送去医院那位女生你们认识吧，生理期还强忍痛经进行剧烈运动……身体是自己的，千万不能想着硬撑，管它什么体育课呢！”校医姐姐一时激动，拿起桌上的蓝色药瓶，使劲儿旋开盖子，“这几瓶药得按顺序喷……”
她半蹲下来，示范着给方羡竹上药，完事儿后眉毛向上一扬，瞅向在旁边安静观摩的缪煦：“你也帮你……同学记着点。”
“谢谢姐姐。”方羡竹礼貌道谢，压低脑袋不敢去看缪煦。
“记住了，”男生的视线从方羡竹的手肘移开，接过校医姐姐递来的口袋，把药装好，复制粘贴道：“谢谢姐姐。”
校医姐姐笑得灿烂：“你俩客气什么，我该做的。”
……
“咔呲——”
秋日的落叶被太阳烘烤得酥酥脆脆，小白鞋底压过橘黄一片的地面，响起薯片碎裂般的声音。
论解压，如果捏扁包裹里的气泡膜排第二，那踩落叶或许可以勇夺第一。
方羡竹和缪煦走在通往教学楼的梧桐小道中，这时的校园似乎跟平常看到的不一样，仿佛误入洗刷一新的平行世界，树木更加高大，蓝天更加梦幻，心情也轻盈许多。
手臂的药味还未消散，心里的两个小人又开始新一轮激战。
这么久以来，她都数不清同缪煦说了多少次谢谢，笔记和签名照的事后，她就想好好向他表达感谢，只是一时拿不定方式，今天他又好心陪自己看病，或许正是契机。
她嘴唇翕张好几次，最终敲定开口：“今天耽误你时间了，你如果有空的话，晚上我请你吃东西吧。”
身畔的少年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微微偏头看向她：“今晚？”
她话里的重点在邀请，缪煦的关注点却是“晚上”。
此刻智商才掐点归位。
时间不对，晚自习之前只能在学校内部和附近吃饭，实在太招摇。晚自习之后已过十一点，也不太合适。
可惜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周末也行！”她还可以叫上单柠。
“好。”男生很快应答。
她心里像被舀入一勺蜂蜜，唇角不自觉弯起。
“有件事情想提醒你和单柠。”缪煦突然开口。
她疑惑举目：“什么事情？”
“楚松萝。”缪煦垂下睫，语气平常，“跟她保持距离为好。”
方羡竹很是诧异：“你和她不是发小吗……”
“也不算。她家里跟夏灿一家是世交，从小一块儿长大，高中之前，我们四个一直同校同班。”沉默两秒后，他接着说，“她的思维方式和行事逻辑比较……特殊，有时会伤害到别人。倒是展云，总能接上她的信号。”
今天楚松萝莫名其妙亲近她和单柠的举动的确很奇怪。
“总之，不要因为礼貌或者其他原因，让自己成为被困扰的一方。”
他真的……很细心。
方羡竹微微点头：“我会注意的。”
教学楼的大阶梯近在眼前，她踏入一堆厚厚的梧桐叶，治愈的声响“咔嚓”入耳，烦躁、昏沉、焦虑裹在其中，一并碾碎。
这种时候，更不想回到教室了。
但作为十年如一日的乖学生，这种“叛逆”的念头只能成为转瞬即逝的烟花。
无声叹了口气，一只腿迈上台阶，却发现缪煦没有跟上来，她转身去寻，刚好跌进少年澄明微澜的眼神。
“既然已经请过假，”清透温和的日光途经梧桐枝桠的缝隙，在他清隽无暇的侧脸留下奇异的形状，“那我们……就不回去了吧？”
心头倏地刮过一场疾风，卷起铺陈已久的枯枝烂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