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请!”先秦的哲学题可没几个啊,自己看的也不少,可这非剧情内的剧情,还是令我有些忐忑。

    “飞鸟之影,是动的,还是不动的?”公孙玲珑的语气带着些许试探。

    我舒了一口气,这仍是先秦的一道哲学题。名家人,开始搬出道家的的辩题了?看来这公孙玲珑还真是豁出去了。

    这道题说动与不动,都对,关键在于从哪个点出发。如若我将两点都说出来,岂不是又胜一回合?

    又觉得于心不忍,毕竟自己是上帝视角,算是开了挂。况且玲珑是有使命在身。一个女子,在这纷争的乱世,很是不易。联想到自己,某种程度上,何尝不是与她同病相怜?

    女子何苦为难女子?

    可当下的比分,4:3,我们落后了1分,有本钱让么?瞥了一眼周围,当下还有李斯、星魂这等人物存在,若是太过咄咄逼人,对儒家不利,对我更是不利。

    心下决意,“这道题的答案,我便让与先生来选择好了。”你若以道家为立场,我便以墨家相辩。反之亦然,这题,暂且打个平局罢!

    公孙玲珑没想到我会这样回答,想来她也应知这道题有多种辩法。

    “这位小兄台真是可爱,难道不知道这飞鸟之影,亦动,亦不动吗?”公孙玲珑的声调变高,满含嘲弄。

    同样,我也没想到公孙玲珑会这样回答。古人诚不我欺,对敌人的仁慈,便是对自己的残忍。

    这题,我输了。

    果不然——

    公孙玲珑得意道,“飞鸟之影,未尝动也。鸟儿飞,鸟影随,鸟影始终和飞鸟保持相同的大小和距离,所以,飞鸟之影,未尝动也。”

    唇角上扬,目光直直地凝视着她。但见她继续开口道——

    “而飞鸟之影,之所以动,是随光动,光动而影徙,是为动也。”公孙玲珑笑得花枝乱颤,甚是得意!

    “动或不动都是对的,兄台居然一个都没答上来。”她翘起的兰花指在空中悠悠划过,面带嘲弄。

    好你的公孙玲珑。心中一阵气急后,又为她感到悲哀,她复兴名家的迫切,恐怕并不亚于张良复立韩国吧。

    既已至此,这场仗,只能硬着头皮打下去。

    面上无甚波澜。沉思了半晌,嘴角扬起一抹浅笑——

    “先生之才,果然名不虚传,不仅专精自家之学术,更是通晓道家、墨家之学问。子清……”顿了顿,目光直视着公孙玲珑,“子清甚是钦佩。”

    她的目光甚是得意,就盼着我说什么甘拜下风之类的话了吧。只是我这句“佩服”都未必出自真心。

    “兄台过奖,小女子才疏学浅,自知名家与儒家比起来,自是不如得很,遂取百家之言。倒还真的不小心又赢了一回合。所以这儒家啊,切莫太过骄傲自满,也得多多学习下别家才是。”

    然我却是未能听下去,我准备的辩题只剩下最后一道。虽说,我不想输,但不想输未必代表着就是想赢,我想平手。如此,既不得罪帝国之人,也不输儒家之声誉。

    此前的思虑,4:3之时,“飞鸟之影”一题,我与她各执一词,打个平手,比分不变。而后我再出“巫师之术”,她定然答不上来,如此,比分便4:4平。

    然未料到她却借此压我1分,比分反成5:3。当下,即使再拿1分,比分也不过是5:4。

    看来,这场辩合之局,已成死局。我已无力回旋,既是死局,那便只有全盘推翻了。

    不错,我要掀桌子了。届时,别怪我不留情面。

    “公孙先生说的是,先生如此博学多识,在下不才,有一疑问,甚是不解,还望先生赐教!”我扬了扬唇,心中却倍感苦涩。

    “兄台请讲。”

    学着某人的招牌浅笑,“假设,有一人,被一名法力高深的巫师施了法术,这种法术可使人仿佛处于真实世界,周遭的一切都是正常的,对于他来说,天地万物均在,嗔痴怒怨均可感受,所有的一切,这种法术都可以让人触碰和感知到……”

    我顿了顿,“那么问题来了,先生如何确保自己不是处在这种困境之中?”

    这个问题是无解的,因为当人在思考这个问题时,便已将自己置身于“巫师之术”的世界内,因而,无论自己在做什么,都会产生怀疑,此刻这是不是“巫师之术”给与我的幻觉。

    而他给人带来的启示,却是可贵的——学会质疑。

    周遭的人开始议论纷纷——

    “这……世界上会有这种法术么?”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这都没关系,只要子清能打败这个大妈就好。”

    而此刻我不知身后的张良是如何表情,作何思考。

    公孙玲珑思忖了片刻,便给出了答案——

    “兄台这道题,甚是有趣。只是,既是巫师,法力自是有限的,等到法力耗尽,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么?”

    公孙啊公孙,果然是辩才,如此会偷换概念。

    “那便是未来的事情了,未来的事情,是不可预知的,先生以不确定是否会发生的事,来否定当下可能正在发生的事,这是不合理的。”

    我笑了笑,又道——

    “退一步来说,倘若真的让你感知到自己走出这种困境,你又怎知,这不是另一种幻觉困境呢?”

    “这……”公孙玲珑垂下眼帘,似是无言以对。

    而我只是欣慰地笑了笑。并没有许多获胜的快感,反而觉得有些悲哀。这个命题,何尝不是和宿命论一样呢?我们所做的选择,看似是自己的选择,可是,我们有选择么?

    公孙玲珑有选择么?我有选择么?生在这乱世中的每一个人,有选择么——

    我们所走的每一条路,都是必经之路。

    垂眸,抿了抿唇,却听得公孙玲珑满不服气的声音:“那……玲珑倒也好奇,若是兄台,如何确保自己没有处于这种困境之中呢?”

    双目无神虚看着地面,眨了眨眼,抬眸直视,眸光清亮,笑意微微,却未达眼底,“公孙先生,此题……无解。”

    听到我的回答,公孙玲珑颇有些气急败坏的样子,“这位兄台怕不是在说笑,拿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来作考……”正欲发作之时,却是难得地忍住了,只见她眉眼舒展,嘴角扬起讥讽的笑,语气也不若方才那般急切,“依玲珑来看,这若不是在捉弄人,便是在作弊了。”

    她的言语中尽是讽刺之意,不难看出,她仍是想在这一局中胜出。

    在我上场之前,一共是7道题,辩了8回合。从方才她与李斯的对话看来,此次辩合的胜负标准是辩题的胜负数来决定的,那么此前的状况是名家胜6题,儒家胜1题,而待我上场之后——

    “飞鸟之乐”被驳,5:2;

    “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被驳,4:3

    “飞鸟之影”由于心慈手软,让她抢了先,5:3

    我即便胜出,比分亦只能拉到5:4。公孙玲珑已是胜券在握,却仍想赶尽杀绝,让儒家输得无比难看。我不知身后的张良作何感想,他想我进,还是退?

    可我觉得,此时已退无可退。如若退缩,只会让儒家更难堪。

    公孙玲珑,这是你自找的,我不但要你哑口无言,心服口服,更要让你名家尊严扫地。

    并握于膝的双手紧了紧,站起身,朝厅正中央的伏念和李斯施礼后,转身直视着公孙玲珑。

    “公孙先生,这世间的谜题太多,有的有答案,有的有多个答案,有的问题本身便是答案,而有的,则根本没有答案,但不论是哪一种谜题,都有相同的意义,那便是‘启发’。”

    我顿了顿,深吸了口气,“儒家‘日三省吾身’,强调自身修为;墨家‘兼爱非攻’,强调平和友爱’;法家‘以刑止刑’,是以安国定邦;计然家‘农末俱利’,乃是富国之道。每家之言,均是给诸多问题提供了一个可行的答案,如何修身,如何处世,如何定邦,如何富国。而相较之下,名家又有何作为?不论是‘飞鸟之乐’,‘白马非马’,还是‘日方中方睨’,所解决的,是何等问题,给出的对应答案,又是什么呢?”

    “这……”她思忖了一下。

    而在我欲开口之际,她似是想到了什么——

    “《韩非子·五蠹》曰,‘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不过是为帝国增添麻烦罢了!”她动作夸张,语气矫柔,此刻辩题已经从名儒拓宽到诸子百家,而我已顾不上那么多,这是我最后的机会。

    “《韩非子·显学》亦曰,‘世之显学,儒、墨也!’显学乃是根据当世面临的问题给出答案。儒、墨两家分为许多派别,这就好比给一个问题摆出多种答案,总有一个可以解决治世所面临的问题。与之相比,名家又有何作为?”

    而我并不准备给与她开口的机会,“如此,名家辩合之术,与我‘巫师之术’,又有何区别?”

    简言之就是,诸子百家各行其道,给这纷乱之世一个解决问题的方法,一份可参考的答案。而名家呢?不事生产也罢,连解决问题的方法论都没有,专攻诡辩,不成体系,只会空耍嘴皮子罢了。

    可谓杀人诛心。

    我停下来盯着她看了半晌,她似乎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因此,一时半会儿也不知如何作答,只是微低着头,眼珠微动,似在细细思考。

    所谓打一巴掌给个枣。指出问题,也该帮忙解决问题。我还是很善良的。

    笑意和煦,款款而谈,“昔日,贵门祖师公孙龙子事与平原君,彼时秦赵盟会缔约:‘秦之所欲为,赵助之;赵之所欲为,秦助之。’不久,秦兴兵攻魏,赵欲救魏。秦王责备赵王不遵守盟约。赵王将此事告与平原君。贵门祖师公孙龙子得知此事后,便谏言说:‘赵王亦可遣使者责备秦王说,赵国想救魏国,秦却先出兵攻魏,是秦国先违背盟约。’秦王得知后,只好罢兵。贵门祖师公孙龙子,反其道而行,便是换了个角度思考问题,而这,正是名家思想给与的启发,跳出定势,或可拨云见日,柳暗花明。”

    “这便是名家学问厉害的地方,先生以为呢?”我唇角含笑,双目清明。

    我这算是先兵后礼。已经被逼到这个份上,我亦无可奈何。

    公孙玲珑此时双手并握于膝,其中一只手狠狠地将面具攥住,嘴唇紧咬,眉头紧蹙,我知道,她是不甘心的。此种不甘心,比之前所有输掉的辩题还要令她难以接受。

    一个女子,在这乱世,为何会受帝国之邀约,前来打压儒家?丁胖子与盗跖八卦过,名家本也是与儒墨道齐名,只是一路传下来,路越走越偏,弟子越来越少,已经沦为靠耍嘴皮子为生了。

    此时公孙玲珑眼睑低垂,睫羽轻颤,唇角扯起一抹笑,而后眉眼舒展,只是眸中神采已不复,“儒家真可谓是卧虎藏龙,区区一个侍童,竟能通晓百家,亦是悟得如此通透,玲珑受教了。”

    登时空气凝结,厅中落针可闻。我知道,她认输了。而此时我的心中却并没有胜利的喜悦。

    我用余光瞥了一眼四周,发现厅中众人均是正身跽坐,心思各异。只有我立于大厅中央,与周围格格不入,亦是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赢了?那又如何?

    为了他?为了儒家?为了自己?还是为了那颗不服输的心?

    “公孙先生过誉了,在下不过是粗浅之见,若有冒犯,还望先生勿要往心里去!”而后叠手揖礼,转身欲退下。

    刚转过身,便发现,身后的一干人等都在向我行注目礼,颜路的目光清明中带点讶异,张良的眼神则是很复杂——震惊、歉意、探究……我快速地略过,不想与之对视。而其余的弟子,则是睁大了眼睛,讶异中带着钦佩,这种感觉,很奇异。这些男班弟子与我素未谋面,想来真以为我是侍童。今日却……

    话说,我会不会太招摇了?这样只会暴露我自己,我这下,似乎玩大了。

    这次李斯携阴阳家、名家前来贤庄,说好听点是交流学问,论道,但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公孙玲珑不过是帝国派来踢馆的打手,而阴阳家自是来坐阵的。

    所以,我这一下,是为了讨好一个张良,而得罪了帝国、名家、阴阳家。

    再往大了说,我可是在与帝国作对。

    左右,前狼后虎,横竖都是死不是?这样,倒似乎死得轰轰烈烈一些。

    心中如是想着,低头苦笑,欲回到楚南公身旁,继续奉茶。然而未曾想到,这场论道还未结束,死神降临得那样快——

章节目录

秦时明月:子之心防[张良同人]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水泽溪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水泽溪并收藏秦时明月:子之心防[张良同人]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