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不仅过了一关更是否极泰来,不想后面还有更大的挑战。

    我怎会想到,扶苏会想要亲自去到小圣贤庄寻那典籍。

    其事应否告知他父皇,确实是他在借机考验我。但亲自去小圣贤庄取那典籍,则是扶苏心中已有的主张。至于收我作门客是不是出于想要我与他一同前往并为其检验之,就不得而知了。

    可不论是出于什么原因,我都不能与他一同前去。

    我无法想象当扶苏气宇轩昂地站在小圣贤庄的大门前接受儒家上上下下的拜礼之时,我那样站在他身侧。届时不论是昂首挺胸还是低眉垂首,在那人眼里我恐怕都像是得志小人一般,一定无比刺眼吧!

    “公子,恕在下不能与您一同前往。”方才拜谢还未来得及完全起身,便只是向下伏了伏。

    “我知你心中顾虑,但此行不仅是为那典籍,更要为小圣贤庄查明其原本究竟为何人所盗。”扶苏顿了顿,“届时即可还你清白。”

    是为小圣贤庄查明吗?是为还我清白吗?

    天真我以为扶苏是只小白兔!生在帝王家之人,其生父还是嬴政这种狠角色,所谓虎父无犬子,扶苏焉能是小白兔?

    只是被历史的刻板印象蒙蔽了双眼。难道我不早就该从藏书阁那次恩威并施看出些端倪来么。

    到底是小看了他。

    此举是为那典籍不错,重要的是能一举多得。

    前一日的四方夺人,白凤失了手,因而那次交锋是儒家落了下风,而我这样一个儒家弟子不过两日便选择了归顺帝国,而后带着帝国之人……

    这怎么看都像是带路党好吧!

    以剑论道那日,张良为纵横二人营救庖丁争取时间而故意拖延,且李斯多次在扶苏跟前说起儒家与有间客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故扶苏此番前去想要带上我,一方面肯定是想让我为之检验,另一方面,指不定是想再给儒家一个警醒——

    勿要与帝国针锋相对。

    武力上抢人抢不过;收揽人心方面儒家亦不是对手。

    至于借违禁典籍说事,当然不单单是为查看典籍的抄译本。

    若典籍确有问题,那么帝国没收之便是理所当然,如此一来查明盗窃典籍原本的人或势力则势在必行。毕竟,谁知晓对方拿这种违禁书籍是不是为干什么坏事?

    若典籍无甚大碍,那便发动帝国的力量来帮儒家查明失窃一事,看起来似乎是在替儒家作主,但仔细想一想,调查取证的过程必定伴随着一系列的搜集盘问以获取人证物证,届时整个小圣贤庄都将暴露在帝国的控制之下。人员出入来往,书籍收藏撰录,毫无私密可言。

    而儒家,亦找不到拒绝的借口。

    此刻我已经不再去想该如何劝阻他,因为作为一个掌权者而言,扶苏的举措不仅合格更堪称完美,此刻遑论我已为其所纳之门客,即便我不为其想,亦找不出任何劝阻的理由。

    所以此时我唯一能有的念想,便是拒绝与他一同前去。

    真不知困厄如斯,究竟是天意如此还是我咎由自取。

    “既知在下心中所虑,请公子勿要为难在下。”许是心中有所不快,语气透着一股坚决。

    心觉如若想要说服他,那必定得从他的角度出发而不是顾忌我所顾忌。

    “想必公子是想以我为例招揽民心,可公子是否考虑过另外一个问题。”借我给儒家下马威什么的这种话太直接了我得委婉一点。

    扶苏会心一笑,像是看穿了我的小九九,但依然挺配合地侧了侧头示意我继续。

    甫欲开口,忽而想起那些闲暇之时读过的书,此刻当要引经据典方才更具说服力。然却记得不甚清明,只得凭借模糊的记忆再加上自己脑补了。

    “《韩非子》曰:‘明主之道,必明于公私之分……私行则乱,公行则治。”

    扶苏侧眸略作思忖方道,“我何以公私不分?”

    “非也,公子自是公私分明。”我满目从容,语罢稍作停顿卖了卖关子。

    扶苏笑而不语等着我的下文。

    “公子造访贤庄之时,称在下有恩于您。如此一来,恐在众人眼中,渌能事公子左右不过是承这份恩情,是为私心,也就不能达到招揽民心之目的。”

    语罢只觉自己是不是那些讲大道理的儒经读多了这等牵强的说辞都能信手拈来。

    扶苏哂笑,“《韩非子·主道》曰:‘诚有功,则虽疏贱必赏;诚有过,则虽近爱必诛。’若有功自当受到奖赏,此举不正可体现我大秦赏罚分明?”

    呃~说好的您信奉儒家呢!

    “何况,汝之才学,众人有目共睹。何来承恩之说。”边说边斟着茶,末了抬眼看了看我。

    一时间只得沉默了,怪我书读得太少,杠不下去了。

    何况人家还这般抬了我一手,我岂能不识抬举。

    纵使心中万般不情愿,于私于公我都无法说服他。

    “若以你的角度思虑,此番更当与我同去才是。”

    许是见我一脸茫然,扶苏提点道,“否则,岂非显得心虚了?”

    ……

    不想他反过来开始说服我了,于情于理上。

    对啊!我落入扶苏之手张良定然知晓,那么在他眼里典籍失盗一事显而易见是我告知扶苏的,胆敢告诉扶苏这种事却只躲敢在暗处不敢面对,不更加显得我是刻意而为所以心虚?

    不过也难说。现下只要是对儒家不利之事,在某人眼里铁定就是我有意为之,所以哪有什么不敢面对?如若我去了,在他看来我不仅能坦然以对还能去儒家耀武扬威好不啦!

    当然,扶苏这么考虑是因为不知道我们之间的恩怨,所以他说的也没错。

    在我思虑间,扶苏又道,“此行亦可探望众多师长,以及正式辞别。”

    心下惊了一瞬,他怎么知道我没有与众师长正式道别过?

    转念想,韩非当初归韩之时可是在山颠处与荀子话了好一会儿的家常。

    似乎古人若出仕为官,应当会与恩师告别一番。而我此前的说法是学年结束我正常归家而已,所以绝无可能会有这番告别。

    呃~如此一来,我似乎就更无理由拒绝了。

    并且我确实欠他们一个正式的告别,荀夫子、二师公、掌门伏念。走的时候匆匆忙忙哪里管得了那么多,且觉着日后定然不得相见便也无需向他们作多解释亦无从解释。可现下我一时半会儿也登不上蜃楼,即便逃得过这次,往后如若还得相见,届时只会更尴尬?

    简言之就是,指不定是迟早得面对的,与其逃避不如早些面对。

    我不想面对的无非是张良,可我本已与他决裂,又有什么可在意的?只是心中对荀子多少有些愧疚,对于二师公颜路也会有些辜负感。

    不知荀子在看了我留的书信后再次见到我会是什么想法,会不会觉得我是第二个李斯?

    ……

    咳咳!我是指行为上,作为上我可比不得。

    哎!只叹天意弄人。

    非是我不想刚到底,奈何人扶苏不仅是帝国公子现在还是咱雇主在他的有理有据劝说下我能有拒绝的余地吗?

    带路党也好,卖庄贼也罢,我只得无奈接受了。

    在确定了造访之日定在三日后,我便告别扶苏回了住处。

    逃亡那日被四方势力追逐,最后算是被挑染将军章邯救下,所带行李衣物均落于途中。午时过后我边整理着侍人送来的新衣物,边苦恼着这虽不太明显但有一定风险的女子特征该怎么处理一下。看着榻上被我翻乱的一堆衣物,心下不免懊恼,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材料且即便有材料可自己这动手能力也堪忧。

    诸事堆积令人心烦意乱,心下升起一股烦燥。索性一头倒进床榻闭上眼睛准备好生休息暂且放松一下,毕竟这几日精神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

    然而大脑却不受控制似的,总会不由自主地去设想再见他时会是怎样一种情景,这令我十分苦恼。因为只要去想,就会感到不安。

    翻来覆去心觉但凡这意识驻留在这异世我便不得安宁,索性强迫自己将意识拉回现世。去回忆现世中那些令人记忆深刻的人或事。

    想要暂时脱离,所思之事必定得与当下有强烈的反差对比。于是我开始回忆小时候看过的动画片。热血的、冒险的、青春的、少女的。

    穿越这件事毕竟太魔幻却能让我撞见,因而很自然而然地,我回想起从前看过的那部魔法少女漫。

    脑海中开始响起主角常念的台词,穿戴着精致衣饰的少女,用带着神秘力量的魔法鞋,魔法棒,还有魔力卡,去寻找那隐藏着黑暗力量的钥匙。

    不论遇到什么困难,总有人会出来帮助她。

    哎!多令人羡慕啊!我叹了口气翻了个身,怎么就没人来帮帮我呢?

    脑海中又回响起了那首梦幻的片头曲。

    慢慢的,意识渐入混沌。

    魔法的力量么?

    那将我送来这异世的力量是什么呢?又隐藏在哪里?

    正要沉沉睡去之时,脑中一个激灵,蓦地想起一件令我感之无比可怕的事,像是一道电流冲上天灵盖令人瞬间清醒,伴随之一阵莫大的痛楚。

    那束之高阁的神秘尘封典籍之所以重新回到人们的视线,不正是因为某人要借它破解帝国机密的黑龙卷宗?

    而劫取黑龙卷宗这事,是张良和墨家密谋干的。

    黑龙卷宗是锁,尘封典籍则是那把开锁的钥匙。

    锁被盗之后,尘封的密钥在此时重现于世……

    则意味着什么?

    现在,我就要带着丢失了锁的帝国之人,去找那把密藏于儒家的钥匙?

    我岂不是,出卖了张良,出卖了儒家、墨家,甚至是出卖了整个反秦势力。

    我的天!我就这样不知不觉中,成了一个大反派?

    张良要恨死我了吧?他若知晓,定然会后悔那晚为何心慈手软没有当场掐死我,以至于让我有机会泄露如此惊天的秘密。

    或许还会懊恼为何如此大意,是哪个环节出了岔子以致让我知晓了黑龙卷宗和千机密语之间的联系。

    但我想说,你不用懊恼。这不怪你,任谁也想不到看起来平平无奇没有丝毫危险性的我,是个拥有上帝视角的bug般的存在。

    偏偏这个bug还老出bug。

    算了,张良反正已经恨死我了,不差这一个。

    焦虑是因为躺得不够平,只要完全躺平就不存在焦虑。

    只要不在乎生死,不在意他对我的看法,又有什么好焦虑?

    焦虑这小小的看似不起眼的事像是西伯利亚的蝴蝶扇动翅膀引起一阵龙卷风?

    呵!这关我什么事?焚书坑儒本就是板上订钉的事。我可不认为我有这么大能耐。

    我努力去经营去斡旋,结果万般不如人意,除了躺平我还能怎么办?

    抚了抚额,掌腹揉了揉眼,指根没入发间,深叹一口气。我只得如此自我宽慰了。

    略作舒缓后,心下却又泛起一阵心疼。

    不知扶苏此次要调查齐书一事,是会先知会一声,还是会来个突然袭击。

    从他的目的来看,那必然得突然袭击了,否则岂不是给对方充足的时间来应对?

    如此一来,张良定然措手不及。

    没有早做准备,届时他心中定然无比焦急,若是教帝国查出个什么来,整个小圣贤庄便会遭受灭顶之灾,这对张良来说是无与伦比的精神压力,不亚于我所经受的。

    即便对他满腹怨怼,此刻那份已被我深埋于心的情愫在懊恼和自责的牵引下,又浮上心头化成一股心疼,让我感到万分愧疚。

    一想到那个场景我便觉胸口闷闷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连呼吸都难以顺畅。

    光是想象便觉无法去面对。

    诚然以往我总觉他腹黑无良,可对他那份复立旧国的决心我是钦佩的,而他终其一生的追求最后只化为无可奈何地妥协。只是我们站在后世的视角,才得以知晓他达成的是何等伟大的成就。可在当下,对于一个甘愿用生命去追寻信念的人来说,放弃是何等残酷之事?

    毕竟美强惨最俘人心,会让人圣母心泛滥。

    一想到自己还要给他添堵,我便觉不能忍受自己。

    所以,我能做些什么去补救?

    传信?

    我一无武功内力二没人脉亲信,何处去传?

    只得在心中默道一句毫无用处的“对不起”,却也不过是,聊以□□罢了。

    出发之日,许是觉得我平日自己整理的着装发式不符合正式场合的要求,临近上车前,扶苏又遣人带我回屋重新收拾了一下。

    一袭黛蓝暗纹交领长衫,同色蔽膝以米白包边、玄色金丝滚边锦鞋、发髻上箍了只小巧的银冠。

    比之在小圣贤庄扮作侍从时的粗布麻衣,这一身自是华贵了不少。

    却也令我颇为不自在。

    此行的陪同人员相较以剑论道那次阵容有所变动,想来是任务有所不同。少了罗网,多了影密卫和阴阳家的两位。

    大司命和少司命。

    跟在扶苏身后边走边左顾右盼,望来望去竟然都没有看到星魂的身影。想来这次没有安排上他?心中不免有些落空,毕竟他是关于阴阳界的唯一线索。也不知何时何种情境才能寻得契机。

    加上扶苏的车辗一共备了三辆车驾。相国李斯自乘一辆,再有就是楚南公了。

    心下不免嘀咕,似乎没有我的,所以这是安排我走路呢还是骑马呢?行行好能不能让楚南公带我一脚我这2000多年后的死宅可走不了这么长的路。

    一行人走到队伍前方最豪华的车辗前,目送侍人搀着扶苏上了车后我便垂丧着脑袋,准备与众人一道走向下一辆继续目送相国上车。

    不想眼角余光一只手探来作示意状,而供人上车的踏凳亦没有立即撤去,心下有些意外,这是扶苏安排我与他同驾了。

    一时不知是喜是忧。

    一方面,不用我跟着大队伍步行倒是省我不少体力。可另一方面,车驾空间狭仄,跟扶苏同乘定然拘束无比,更重要的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再问出些什么送命题。

    然帝国长公子下令,众人当前我安敢拒绝?

    指节褰了褰蔽膝,踖踧了须臾终究上了车。

    不知又被看出了什么,只听得两月前的那句熟悉而语重心长的“凡事从心,皆可迎刃而解”从身后传来。

    从心?如何从心?

    感性是我,理性亦是我,我该听从哪个?

    更多时候是看当下情境哪者占上风罢了。

    所有这般玄乎其玄的人生指导大多没有实际参考意义。只是于我来说,在这孤苦伶仃的异世,它显得弥足珍贵。

    上了车驾后,在扶苏的示意下略显局促地坐了下来。

    而后便开始神游。

    不过只隔数日,再见却是另一副光景。不管师长同窗们如何看我待我都好,我最担心的是千机密语。它毕竟关系着儒家的生死存亡。

    此刻只能寄希望于帝国这帮人联想不到一块去,但这未免也太看不起帝国这帮大佬了。

    尤其是李斯这斯,洞察力过于敏锐,每次提出问题都能一针见血。那次胡诌翻译什么的,差点就给他逼问得不知如何作答。虽是化险为夷但真的不能保证每次都能那般幸运。

    倒是还有另一个贵人——

    楚南公。

    但他似乎从未正面出过手……

    这可如何是好哟,心下暗叹一口气。

    “门客虽无正式职称名号,但前程不可限量。”正神游着,冷不丁地扶苏开口了。

    一时间有些发懵,不知扶苏说这个是何用意。

    侧头望去,他正面带笑意地看着我。

    “不知有多少学子羡慕于你,何以如此愁眉苦脸?”

    我这情绪有这么明显么?

    迟愣了半秒便反应过来,立马转扬笑意,“据悉,昔日大良造商鞅、当今相国李斯可都当过门客。”

    语气轻巧而含深意。

    不想这下轮到扶苏诧异了,眸间一丝讶异转瞬即逝,随即笑道,“志向倒是不小。”

    我浅笑以应。

    本就是想转移他注意的点,以免他就我这忡忡忧心而继续深究下去。

    他知我因着此次造访而心存顾虑,只是不知我所顾虑的切实所在。可不论是何种顾虑,我都不想他往下深究。

    车辗盘桓着山路缓缓而行,山下的海浪激涌,思绪又开始飘远。

    这是第二次乘着马车入庄了,第一次是大叔送我,来当细作。

    而如今呢?

    当是细作任务圆满完成,回归本来身份带着雇主上门对质了?

    恐怕,在某些人眼里,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如我所料,此次造访是突然袭击。扶苏没有命人提前告知。

    朱漆铜钉大门缓缓开启,门轴与门关摩擦间发出刺耳的声响,随着响声渐渐弱下,那颗本就不平静的心此刻只觉已提到的嗓子眼。

    来迎接的,会有哪些人?

    依照此前以剑论道之时——

    辈份最高的荀子、掌门伏念、二当家颜路、三当家张良……所有有分位的人都必须到场。

    那这次应该也不例外吧。

    只是,似乎不同于上次,上次是人到齐后扶苏便下了车辗,而后接受迎拜。

    而此次……

    直到后面的人都下车了,扶苏依然迟迟未有动作,我只觉气氛有些微妙。

    “小圣贤庄掌门伏念,恭迎公子殿下大驾。”

    我抬眼觑了觑扶苏,他这才冲我微微一笑,而后起身下了车辗。

    透过掀起的卷帘,那单膝跪地的青白身影挺直而略显单薄,明紫纶巾和束起的墨发轻扬不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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