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不经意的一声嘱咐。他临门顿足侧首向后方,“你也做好准备,过些时日我们便启程回咸阳。”语罢便抬步离去。

    为何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门客门客,自当追随主家为其奔走。现下他要回咸阳,我岂有不跟随之理?

    这一下计划又被打乱了,计划被打乱连同我的心也被打乱了。

    对策,自来这异世,我不是在谋划对策,就是在执行对策的路上。执行不利不说,甚至永远跟不上事情变化。

    我真的好累。

    我该找个什么样的借口拒绝扶苏?在拒绝的同时,还能让他允诺为我安排一次和星魂的单独会面?

    这也太难了吧?

    我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左思右想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有什么能两全齐美的法子。

    躺平的心态再一次将我的思绪缓缓占据。

    干跪……不回去了吧!

    告诉扶苏我是女子不能出仕,所以就不跟他回咸阳了,然后,在这桑海了此残生。

    可是我一个女子在这异世能做什么?非是缺乏骨气,在这样一个男权时代,不依附于男性女子孤身一人根本不可能活下去。

    那同他回咸阳呢?

    我转身侧卧,将自己蜷缩起来——

    扶苏自身难保,届时清算起来,我也是难逃一死。或许可以激进些,以扶苏为跳板博取嬴政的信任……

    我觉得我在想屁吃。

    穿早个30年在嬴政广纳贤良广开言路时还有点可能。何况现下,我跟他的政治主张压根不一样。

    想来想去,除了告诉扶苏我是女子不可出仕之外,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了。至于他会怎么处置我,再怎么也不可能惨过与他一同流放上郡或在之后被胡亥划作扶苏一党借口残害至死吧?

    可我一个人留在这,没了扶苏的庇护……张良也不会放过我啊!作为观众之时对主角团队那定然是有好感。

    可现下处于对立面,曾经他们有多帅有多飒,如今就有多可怕好不!

    而且罗网也在追杀我,因为我是叛徒……虽然我这等喽啰根本无甚影响力,但架不住可以借我展示力量杀鸡儆猴啊。

    命运的安排真的荒唐又可笑。

    将如此平凡的我扔到这样一个异世,却又这般不容我。既不容我,却也从不给机会让我找到来时的路。

    如若让我痛快地再死一次也罢,却屡屡让我化险为夷甚至危机时刻总有贵人相助。

    也许老天就是想这样捉弄我吧!

    嗯!我越挣扎,也许会让老天爷越觉得有趣呢。

    现世中有人曾对我说,无法把控和解决的事,无需焦虑,因为焦虑也没用;可以把控和解决的事,既然能解决那有啥可焦虑?

    我觉得挺有道理的!

    何况,我真的再也想不出任何办法了。

    躺平!

    打定主意后,我便强迫自己不再思虑任何与这个异世相关的人和事。

    可谈何容易?

    即便不去想,午夜梦醒时分,深沉无边的黑暗也会将那本就巨大无比的孤寂和不安宁感无限加深、放大。

    从那以后,我好像…不会思考了。

    议事之时,扶苏问我任何问题,我脑袋就像空了一样,什么都回答不上。只是讷讷地呆望着,或是摇头。

    再没有焦虑也没有不安,木然地吃,木然地睡。

    用完哺食便回寝屋,独自在屋子里,了无甚事便解去衣带散了发,除了束缚,独坐案前,一笔一笔地划着。

    儿时课本里的童谣——

    《树之歌》

    杨树高、榕树壮,

    梧桐树叶像手掌。

    枫树秋天叶儿红,

    松柏四季披绿装。

    木棉喜暖在南方,

    桦树耐寒守北疆。

    红杉银杏活化石,

    桂树飘花满院香。

    《雪地里的小画家》

    下雪啦,下雪啦!

    雪地里来了一群小画家。

    小鸡画竹叶,小狗画梅花,

    小鸭画枫叶,小马画月牙。

    不用颜料不用笔,

    几步就成一幅画。

    青蛙为什么没参加?

    他在洞里睡着啦!

    《春风吹》

    春风吹,春风吹。

    吹绿了柳树,吹红了桃花。

    吹来了燕子,吹醒了青蛙。

    春风轻轻地吹,春雨细细地下。

    大家快来种蓖麻,大家快来种葵花。

    ……

    童年的记忆,全都是关于欢声笑语。万事万物在这由稚嫩嗓音歌唱出的童谣里,被织成一篇篇童话。

    凭着机械记忆将它们书写下来。

    运笔刻意,模仿曾经喜欢的某种呆萌字体。

    黄褐色的古朴竹简上,书写着幼稚憨态的字体,极致的反差令人感到恍惚。

    我是属于这个世界的,过去的一切都不可以再想。

    我需要一种逻辑自洽,需要达到某种统一。这样我才能找到归属感,才不会惶惶不安。

    对!

    那么首先,我要达到生理认知上的统一。

    我是女孩子!是女性!是性别女!

    裹胸!对!我不需要它!

    余光处被我解下的裹布以一种松懈的姿态向我挑衅。凝视半晌我即刻起身取了剪刀。

    我是女孩子,不需要这个。

    我发狠地剪了起来。

    布片从我手中颓然地坠落。

    不对!正因为我是女性,才需要这个,这样我才能装成男人,而真正的男人是不需要这个的。

    不对不对!有了它,恰恰才能说明我是女孩子呀!我不能没有它!

    扔掉剪刀,我颤抖地捧起榻上的布片,即便双手不听使唤,仍旧企图将它们拼起来。

    门外响起了扣门声。

    “先生,扶苏公子来了。”

    我只觉脑袋嗡嗡的,什么也听不清。

    木然起身,感觉身体轻飘飘的,头却沉重无比。只随手拉了拉肩上的衣领,踉跄着挪到门边。

    门开的一刹,满天的红霞衬着一身月白,一双漆黑的眸子即便背光仍不掩其辉,只是那两点漆黑在坠入我眼眸的一瞬即刻放大,黑到我什么也看不清了。

    混沌。

    即便梦境,也是混沌不堪的。

    在梦里,我回到那个清晨,情节不一样了。我在睡梦中被妈妈叫醒,她说炖了我爱喝的银耳羹,让我快点起来吃。

    我起身没看那地图一眼,套上外衣便径直出了房门。

    看吧!我只是做了一个噩梦,那个异世所经历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可是在我踏出房门的那一刻,世界却变了。他目光阴鸷立于门外,缓缓走向我。我心下一惊下意识转头,迎接我的却是竹屋那扇简朴的木门。

    “先生!我不是有意的……”

    “公子,渌姑娘醒了!”耳畔传来略带喜悦的呼唤声。

    我缓缓睁开眼,目光所及之处,仍旧如来时般古朴,只是多了几分雅致奢华。

    急促却轻快的步伐向我走近。

    “快!去请大夫。”人未及近声先至,随着话音落他已侧坐床沿,头也未回向着身后吩咐道,一双漆眸满含关切。

    我讷讷侧眸。

    “渴……”

    他从侍女手中接过碗,我正欲起身,肩头却被轻摁下。我不解其意,只见他将碗具递还侍女又起身躬腰,后脖颈处一寸裸露的微凉皮肤感受到干燥温热的触感,随即传来一道支力,在划至一侧背脊后肩臂被揽住。

    我就这样落在他的臂弯中,他一手拿过里侧的枕头,在背后获得一股柔软的支力后,他方才起身,又自顾接过侍女手中的碗。

    “来,慢点。”声色朗润温柔。

    却令我不知所措。

    及近唇边盛着清水的汤匙角度微倾,许是见我发愣,他下颔微收向我示意。

    有些不自在地,“公子,我自己来。”语罢便接过他手中的碗,双手捧着碗一手拇指管住汤匙,大口喝了起来。

    喉咙干涩许久倏地被灌入一股温水,喉腔未被完全打开,液体呛入气管,整个人忍不住猛烈咳嗽起来。

    后背传来或轻或重的拍打。

    待见我稍稍平复些许,“还是我来吧!”眼底是他执着匙柄轻舀骨节分明的手。

    这次便不再推诿。

    虽不及大口来得畅快,但一小汤匙的温吞更能滋盈过枯涸腔体内的每一个干涩细胞。

    待口腔干涸得到缓解,大脑似被激活般开始运转,逐渐觉得这画风太过诡异。

    似是反应过来般猛然抬头。

    接纳我的却是满含温柔与关切,又略带疑惑的目光。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眼神,瞳仁漆黑明亮,眸光柔和清澈。宛然星夜里如墨的苍穹携着漫天星辰投入人世间最清的那池潭水。澄澈、柔软、璨璨。

    “公子……”

    “你昏迷了整整两日,大夫说你积郁成疾,有什么事待身体养好再说?”虽是商量的语气,却含着浓浓关切。

    似是一切关于我的疑点都不在此刻重要着,这是关怀,也是信任。

    更是我的不解,他的不及。

    脖颈处倏地一阵不真切的痛感,绵至心间。那是脑中划过的一瞬关于类似情境的过往。

    我不愿再想,亦不愿再提。

    只是这一瞬无法教我不联想起,两人截然不同的处理方式,那巨大的对比和反差只让我对扶苏满怀感激。

    而这种心情,在第二天醒来,看见床榻边整齐叠放着的四套衣物之后,变得无以复加。

    衣裳、鞋帽、配饰一应俱全,男女各一套。更甚者,还有小盒的胭脂。

    怎有男子温柔解意,细腻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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