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大昭国凤翕关，便是西曜的地界了。
西曜正如其名，是笼在赤日余晖下，大漠熔金中少有的绿洲。
一队数有十八九的人马，正行于黄沙之上。马蹄之间，烟尘不断，项上金铃，叮铃作响。如佛庙梵音，引亡灵归路。
为首者一袭白玉襕衫，袍上是细密莲纹。衣襟边侧，皆以金丝施以点缀，腰间又是一青璧玉带，典雅别致而又雍容华贵。她淡眉如青山，桃目似点波，眼尾微吊，窄面铺玉，素口微红，淡泊宁静，颇有菩萨之相。
她便是大昭已故皇后之子，当今宁王。
母亲数月前薨世，她作为前朝罪臣沈氏唯一的余孽，自是千夫所指。
群臣联袂上书，以身请命，要她这罪臣沈氏之后，出使西曜，以求边塞安平，海晏河清。
功成则归，落败则陨。
将国之重任，付与她这无妄之人身上，真是群迂夫腐儒。
赵徽宁勒马渐步，抬头望着远远的残阳。
红日流霞，白云飞金，青苍浮碧，黛山雕影。伏暑劲风算不得凉，但总能卷走些额间细汗。
孤雁拍翅掠过晚穹，几片绒羽随风四散，飘到赵徽宁的肩上。她侧眸一瞥，心生笑意，有些云雀，是注定要一世囚于宫廷楼宇，而有些飞鸟，生来便可逍遥游于天际。
赵徽宁身后一武将冷言道：“殿下，一路行至山巅，就算是千里马也累了，该歇歇脚了吧。”
赵徽宁知她此时已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就算说不也无人理会。倒不如应了他们的意，也好在刺客杀来时，能在身后这群护卫的刀下躲躲。
她这一行，凶险万分，要杀她的，恐怕得排队来取她首项。只是现下方出凤翕关，应当无人敢在大昭的边界撒野，来杀她这皇子。
赵徽宁将马匹松垮地拴在树桠上，从马侧取出水壶，立在树荫下，疾饮一口。
此地恰有一处泉眼，赵徽宁去打了一壶清水，又坐回离那群将士远远的青石上。
那将军持着水壶，一脚踩在石上，冲赵徽宁道：“殿下，你离我们这样远，是生怕刺客来了我们将你护住吗？”
赵徽宁把玩着矮枝绿叶，不想搭理他。
“殿下，你这瘦弱得，连只鸡怕是都捉不住吧，这山高路远的，你能活着到西曜王城嘛！”
将军说罢，那群兵卒和声大笑。军中武汉，惯会拿文人取乐。
赵徽宁垂眸，淡淡一笑，目光停在叶上，略微用力将其摘下。倾然间，绿叶飞出手，自那将军的颈脖前杀过，半截劈入了树干。
斜照依旧，只是耳边仅听得见山顶呼啸着的风声。
那将军怎么也没想到，平日里穿着官袍，看起来文文弱弱面目慈悲的宁王，内力竟如此了得。他便也收口，借着打水的动作缓和气氛。
少顷，云层渐退，便要起程。
赵徽宁起身间，金光从眼前折过，她本能一闪，再看那刀已劈断了一人的躯体，下半身已随刀落入山崖，仅有上半身牵着头颅摔在地上。他还未来得及闭眼，就那样愣愣地仰面躺着，目光锁着赵徽宁，渐渐地渗出一滩刺目的血来。
众人皆未反应过来，先是一片纷乱的金光闪来，随后一群蒙面死士接踵而至。一刀一剑，直逼喉舌，利刃映着红光，分不清兵器上是光是血。
将军大喊：“保护殿下！”接着赵徽宁便被一群人团在了身后。
虽她身侧皆是皇帝亲卫里的高手，但仍在这场混战中占于下风。她身无长刃，仅有袖箭。还是她母亲留与她，有朝一日保命用的。
赵徽宁不假思索，发出袖剑救下一人。但仅有一支，用了也就废了。
赵徽宁没辙，只能捡石子，打中一个算一个，打死两个算一双。
很快，便有人被斩断了四肢，割断了喉咙，鲜血溅到赵徽宁身上还是滚烫的，比烈日还烫。
赵徽宁虽从未见过真正杀人的场面，但她也顾不得心中恐惧，果断地从甩在一旁已然残断，不知主人的胳膊下掰开尚且温热的指节，取出一把刀来，毫不犹豫地杀了上去。
“殿下！”
话音未落，赵徽宁便替那将军挡了一刀，不过她也没让砍的人有好果子吃，她忍痛径直转身劈掉了那人的头颅。
头颅从肩上滚落下来，逼得赵徽宁后退了好几步，最后黑布散开，那人狰狞的面孔在赵徽宁的脑中挥之不去。
难道这次，是真要身亡于此了？
赵徽宁心中发颤，临死与身旁这些残躯的恐惧，逼迫她退到了悬崖边上，步后落空，她往下看了一眼，竟是长河。
现下仅剩一人苦战，而还有三名死士，这样下去必死无疑。
“你快过来，崖底是河水，我们跳下去！或许还能活！”赵徽宁喊道，她嗓子已然哑了，但仍旧声嘶力竭，又喊了几声。
那人无动于衷，最后被那三名死士砍倒在地，大喊道：“大昭将士，岂有懦夫！吾为大昭，吾为皇命，至死......！”
还未说完，那人便被一刀挑出了内脏。
赵徽宁瘫倒在地，只远远地看着他的嘴唇还在动，他说的是，至死不渝......
她已然没了力气，只是缓缓地看着自己的衣衫逐渐被鲜血浸湿，远方的太阳还未落下，好像神光在召她。
末了，赵徽宁再也抬不起眼皮，她已闻不到身边血腥的气味，只听见一阵悠悠的金铃声，似佛祖喃喃念着经文，引逝者往生。
原以为要上天宫位列仙班，不过她这人人喊杀的罪臣之后似乎只能下地狱变成厉鬼。
赵徽宁觉得头疼得紧，待略微恢复些意识后又觉得身上的刀口在要命地疼。朦朦胧胧中之听见一个小姑娘的声音，在说......谁醒了......
赵徽宁只记得，遇刺后随行侍卫皆死于刺客刀下，而她重伤倒在崖边，难道是那些死士将她一脚踢下了山崖？
但按他们的行事风格，要将她踢下山崖前不得先补几刀，然后分脑袋、胳膊、腿地挨个丢下山去。
真是奇了怪了。
赵徽宁又极力在脑中回忆，那滚落在她脚边的头颅，蒙面的黑布被风揭开，他面上是刺青......不，应是黥面。
依大昭律例，盗窃罪，刺于耳后，杖罪刺字为圆，徒罪刺于额角，仅有重罪必须发配远恶军州的牢城营者，刺字面颊！
他们是牢城营里的人！
而今，手握牢城营行释权的，是当朝枢密院使陆衍。
“姑娘，是梦魇了么？”
赵徽宁终于有力气抬眼，一睁眼便是一张蜡黄枯瘦的脸，这小姑娘应是十二三。
见赵徽宁睁眼，这小姑娘又惊又喜，摇着她的胳膊道：“总算是救活了总算是救活了。”
赵徽宁咳了两声，气息微弱道：“再摇又要死了......”
闻言，小姑娘迅疾收回手，皱眉道：“抱歉姑娘......”
赵徽宁摇摇头，表示无妨。
良久，她才攒足力气开口问道：“这是何地？你又是何人？”
这小女孩名为林婉，从她口中得知，此地为大昭西北边塞的淩垣县，因淩水横亘于县城得名。
此地昔日也是一个富硕之地。淩水绕城郭，因此淩垣虽身处大昭边角，京中的新奇玩意儿也能由舟楫带过来。但后来淩水决堤，地里的庄稼年年都被洪涝淹死一大片。加之知县无德，官府无用，淩垣也就成了一个无人管制的荒蛮之地。
林婉给赵徽宁倒了一碗清水，递到她手上，又道：“不过好在现任江知县倒是殚精竭力，宵衣旰食为百姓造福。”
赵徽宁接过瓷碗，抬眸道：“多谢林姑娘，只是你口中这江知县，是何来头？”
“哦，说来也奇怪，听人说江知县本是状元郎，但当着圣上的面为他那老师冯璞求情，驳了宰辅大人的面，这才给他降为探花，遣他来淩垣这样一个穷乡僻壤。”
老师是冯璞，那这江知县，应是江迟，江兰时。
其中缘由赵徽宁也不大清楚，只是幼时冯大人尚任京官，江迟和冯璞之子冯璨与她一同在国子监中念过两年书。后来，因冯璞推行嘉平变法被贬黜离京，他们便再也没见过。
正说着，便有人敲门。
林婉开门，那人方踏门而入时，可见其身长如玉，芝兰玉树。不过只是一瞥，赵徽宁也未看清那人模样，但想来应是江迟。
他只站在厅中，隔着雕花素色屏风，将将可看清他的面容。
江迟未着官服，只一身春绿色襕衫，素淡雅致。他用一支木簪绾发，剑眉星目，眸长清朗，鼻梁挺拔如春山坡，薄唇轻合似窄柳叶。气质温和儒雅，浑然如玉，润无棱角，真真君子模样。
美人半遮面，这是赵徽宁见他后脑中所想的第一句词。
江迟启齿道：“不知姑娘贵体可好？”
赵徽宁点头弱声道好。
“姑娘家中可有父兄，今姑娘遇难，在下可书信一封告知家中姑娘如今境况，也好平家中亲人之忧。”
赵徽宁明白，江迟这是在变相探查她的来历。可她对宫外地界并不熟悉，也不想就此暴露她是宁王之实。毕竟在众人眼里，宁王是男子，而今她已露了女身，说不过去。
那唯一的法子便是……假装失忆！
赵徽宁扶额，装着思忖之色。
良久，赵徽宁抬眼，眼眶微红，眸中含泪，细声道：“我……我记不得了……”
“这，这可怎么是好啊？”林婉见不得好看的小娘子落泪，便拿出手绢轻轻地给她擦了擦眼下，又对江迟说：“江知县，要不便将这位姑娘留在县衙吧。”
她既这样说了，也不好再问她是因何事落入淩水之中，更不好追究她身上那些惨不忍睹的血痕为何人所至。
江迟点头，“如今也只好这样，我会请大夫来替你医治，待你好了便离开县衙吧。”
看来江迟并未认出她，现下能留在此地已是万幸，外头说不清有多少暗卫在找她，索性就过一过女子生活，先避一避眼前的灾祸。待将养好身体，再回京一一讨命！
赵徽宁一副强撑着要下地磕头的模样，却被江迟止住。
她便道：“小女多谢知县大人收留之恩，愿为大人肝脑涂地！”
林婉终于有伴了，高兴道：“对了，我看你绢上绣有沈徽的字样，想来应是你的名字，那便叫你沈徽吧！”
沈是母亲的姓氏，徽字亦是母亲所绣，还未来得及绣上宁字，母亲便离世了。现下竟误打误撞，得了此名。
沈徽在床榻上躺了将近半月，才尚且能下床走路。她伤势虽重，但好歹是自小习武之人，有内力加持，伤势恢复得自然快些。
江迟听闻她爱读书，便也时常送来些杂书，给她打发时间。
一日沈徽正坐在屋外石阶上看书，林婉一边喊道“不好了”，一边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沈徽从未见她这般火急火燎的模样，问她：“何事？”
林婉眉头都快皱成连绵峰峦了，心急道：“门口来了一人，自称是你将要成亲的未婚夫！”
“啊？”
西曜正如其名，是笼在赤日余晖下，大漠熔金中少有的绿洲。
一队数有十八九的人马，正行于黄沙之上。马蹄之间，烟尘不断，项上金铃，叮铃作响。如佛庙梵音，引亡灵归路。
为首者一袭白玉襕衫，袍上是细密莲纹。衣襟边侧，皆以金丝施以点缀，腰间又是一青璧玉带，典雅别致而又雍容华贵。她淡眉如青山，桃目似点波，眼尾微吊，窄面铺玉，素口微红，淡泊宁静，颇有菩萨之相。
她便是大昭已故皇后之子，当今宁王。
母亲数月前薨世，她作为前朝罪臣沈氏唯一的余孽，自是千夫所指。
群臣联袂上书，以身请命，要她这罪臣沈氏之后，出使西曜，以求边塞安平，海晏河清。
功成则归，落败则陨。
将国之重任，付与她这无妄之人身上，真是群迂夫腐儒。
赵徽宁勒马渐步，抬头望着远远的残阳。
红日流霞，白云飞金，青苍浮碧，黛山雕影。伏暑劲风算不得凉，但总能卷走些额间细汗。
孤雁拍翅掠过晚穹，几片绒羽随风四散，飘到赵徽宁的肩上。她侧眸一瞥，心生笑意，有些云雀，是注定要一世囚于宫廷楼宇，而有些飞鸟，生来便可逍遥游于天际。
赵徽宁身后一武将冷言道：“殿下，一路行至山巅，就算是千里马也累了，该歇歇脚了吧。”
赵徽宁知她此时已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就算说不也无人理会。倒不如应了他们的意，也好在刺客杀来时，能在身后这群护卫的刀下躲躲。
她这一行，凶险万分，要杀她的，恐怕得排队来取她首项。只是现下方出凤翕关，应当无人敢在大昭的边界撒野，来杀她这皇子。
赵徽宁将马匹松垮地拴在树桠上，从马侧取出水壶，立在树荫下，疾饮一口。
此地恰有一处泉眼，赵徽宁去打了一壶清水，又坐回离那群将士远远的青石上。
那将军持着水壶，一脚踩在石上，冲赵徽宁道：“殿下，你离我们这样远，是生怕刺客来了我们将你护住吗？”
赵徽宁把玩着矮枝绿叶，不想搭理他。
“殿下，你这瘦弱得，连只鸡怕是都捉不住吧，这山高路远的，你能活着到西曜王城嘛！”
将军说罢，那群兵卒和声大笑。军中武汉，惯会拿文人取乐。
赵徽宁垂眸，淡淡一笑，目光停在叶上，略微用力将其摘下。倾然间，绿叶飞出手，自那将军的颈脖前杀过，半截劈入了树干。
斜照依旧，只是耳边仅听得见山顶呼啸着的风声。
那将军怎么也没想到，平日里穿着官袍，看起来文文弱弱面目慈悲的宁王，内力竟如此了得。他便也收口，借着打水的动作缓和气氛。
少顷，云层渐退，便要起程。
赵徽宁起身间，金光从眼前折过，她本能一闪，再看那刀已劈断了一人的躯体，下半身已随刀落入山崖，仅有上半身牵着头颅摔在地上。他还未来得及闭眼，就那样愣愣地仰面躺着，目光锁着赵徽宁，渐渐地渗出一滩刺目的血来。
众人皆未反应过来，先是一片纷乱的金光闪来，随后一群蒙面死士接踵而至。一刀一剑，直逼喉舌，利刃映着红光，分不清兵器上是光是血。
将军大喊：“保护殿下！”接着赵徽宁便被一群人团在了身后。
虽她身侧皆是皇帝亲卫里的高手，但仍在这场混战中占于下风。她身无长刃，仅有袖箭。还是她母亲留与她，有朝一日保命用的。
赵徽宁不假思索，发出袖剑救下一人。但仅有一支，用了也就废了。
赵徽宁没辙，只能捡石子，打中一个算一个，打死两个算一双。
很快，便有人被斩断了四肢，割断了喉咙，鲜血溅到赵徽宁身上还是滚烫的，比烈日还烫。
赵徽宁虽从未见过真正杀人的场面，但她也顾不得心中恐惧，果断地从甩在一旁已然残断，不知主人的胳膊下掰开尚且温热的指节，取出一把刀来，毫不犹豫地杀了上去。
“殿下！”
话音未落，赵徽宁便替那将军挡了一刀，不过她也没让砍的人有好果子吃，她忍痛径直转身劈掉了那人的头颅。
头颅从肩上滚落下来，逼得赵徽宁后退了好几步，最后黑布散开，那人狰狞的面孔在赵徽宁的脑中挥之不去。
难道这次，是真要身亡于此了？
赵徽宁心中发颤，临死与身旁这些残躯的恐惧，逼迫她退到了悬崖边上，步后落空，她往下看了一眼，竟是长河。
现下仅剩一人苦战，而还有三名死士，这样下去必死无疑。
“你快过来，崖底是河水，我们跳下去！或许还能活！”赵徽宁喊道，她嗓子已然哑了，但仍旧声嘶力竭，又喊了几声。
那人无动于衷，最后被那三名死士砍倒在地，大喊道：“大昭将士，岂有懦夫！吾为大昭，吾为皇命，至死......！”
还未说完，那人便被一刀挑出了内脏。
赵徽宁瘫倒在地，只远远地看着他的嘴唇还在动，他说的是，至死不渝......
她已然没了力气，只是缓缓地看着自己的衣衫逐渐被鲜血浸湿，远方的太阳还未落下，好像神光在召她。
末了，赵徽宁再也抬不起眼皮，她已闻不到身边血腥的气味，只听见一阵悠悠的金铃声，似佛祖喃喃念着经文，引逝者往生。
原以为要上天宫位列仙班，不过她这人人喊杀的罪臣之后似乎只能下地狱变成厉鬼。
赵徽宁觉得头疼得紧，待略微恢复些意识后又觉得身上的刀口在要命地疼。朦朦胧胧中之听见一个小姑娘的声音，在说......谁醒了......
赵徽宁只记得，遇刺后随行侍卫皆死于刺客刀下，而她重伤倒在崖边，难道是那些死士将她一脚踢下了山崖？
但按他们的行事风格，要将她踢下山崖前不得先补几刀，然后分脑袋、胳膊、腿地挨个丢下山去。
真是奇了怪了。
赵徽宁又极力在脑中回忆，那滚落在她脚边的头颅，蒙面的黑布被风揭开，他面上是刺青......不，应是黥面。
依大昭律例，盗窃罪，刺于耳后，杖罪刺字为圆，徒罪刺于额角，仅有重罪必须发配远恶军州的牢城营者，刺字面颊！
他们是牢城营里的人！
而今，手握牢城营行释权的，是当朝枢密院使陆衍。
“姑娘，是梦魇了么？”
赵徽宁终于有力气抬眼，一睁眼便是一张蜡黄枯瘦的脸，这小姑娘应是十二三。
见赵徽宁睁眼，这小姑娘又惊又喜，摇着她的胳膊道：“总算是救活了总算是救活了。”
赵徽宁咳了两声，气息微弱道：“再摇又要死了......”
闻言，小姑娘迅疾收回手，皱眉道：“抱歉姑娘......”
赵徽宁摇摇头，表示无妨。
良久，她才攒足力气开口问道：“这是何地？你又是何人？”
这小女孩名为林婉，从她口中得知，此地为大昭西北边塞的淩垣县，因淩水横亘于县城得名。
此地昔日也是一个富硕之地。淩水绕城郭，因此淩垣虽身处大昭边角，京中的新奇玩意儿也能由舟楫带过来。但后来淩水决堤，地里的庄稼年年都被洪涝淹死一大片。加之知县无德，官府无用，淩垣也就成了一个无人管制的荒蛮之地。
林婉给赵徽宁倒了一碗清水，递到她手上，又道：“不过好在现任江知县倒是殚精竭力，宵衣旰食为百姓造福。”
赵徽宁接过瓷碗，抬眸道：“多谢林姑娘，只是你口中这江知县，是何来头？”
“哦，说来也奇怪，听人说江知县本是状元郎，但当着圣上的面为他那老师冯璞求情，驳了宰辅大人的面，这才给他降为探花，遣他来淩垣这样一个穷乡僻壤。”
老师是冯璞，那这江知县，应是江迟，江兰时。
其中缘由赵徽宁也不大清楚，只是幼时冯大人尚任京官，江迟和冯璞之子冯璨与她一同在国子监中念过两年书。后来，因冯璞推行嘉平变法被贬黜离京，他们便再也没见过。
正说着，便有人敲门。
林婉开门，那人方踏门而入时，可见其身长如玉，芝兰玉树。不过只是一瞥，赵徽宁也未看清那人模样，但想来应是江迟。
他只站在厅中，隔着雕花素色屏风，将将可看清他的面容。
江迟未着官服，只一身春绿色襕衫，素淡雅致。他用一支木簪绾发，剑眉星目，眸长清朗，鼻梁挺拔如春山坡，薄唇轻合似窄柳叶。气质温和儒雅，浑然如玉，润无棱角，真真君子模样。
美人半遮面，这是赵徽宁见他后脑中所想的第一句词。
江迟启齿道：“不知姑娘贵体可好？”
赵徽宁点头弱声道好。
“姑娘家中可有父兄，今姑娘遇难，在下可书信一封告知家中姑娘如今境况，也好平家中亲人之忧。”
赵徽宁明白，江迟这是在变相探查她的来历。可她对宫外地界并不熟悉，也不想就此暴露她是宁王之实。毕竟在众人眼里，宁王是男子，而今她已露了女身，说不过去。
那唯一的法子便是……假装失忆！
赵徽宁扶额，装着思忖之色。
良久，赵徽宁抬眼，眼眶微红，眸中含泪，细声道：“我……我记不得了……”
“这，这可怎么是好啊？”林婉见不得好看的小娘子落泪，便拿出手绢轻轻地给她擦了擦眼下，又对江迟说：“江知县，要不便将这位姑娘留在县衙吧。”
她既这样说了，也不好再问她是因何事落入淩水之中，更不好追究她身上那些惨不忍睹的血痕为何人所至。
江迟点头，“如今也只好这样，我会请大夫来替你医治，待你好了便离开县衙吧。”
看来江迟并未认出她，现下能留在此地已是万幸，外头说不清有多少暗卫在找她，索性就过一过女子生活，先避一避眼前的灾祸。待将养好身体，再回京一一讨命！
赵徽宁一副强撑着要下地磕头的模样，却被江迟止住。
她便道：“小女多谢知县大人收留之恩，愿为大人肝脑涂地！”
林婉终于有伴了，高兴道：“对了，我看你绢上绣有沈徽的字样，想来应是你的名字，那便叫你沈徽吧！”
沈是母亲的姓氏，徽字亦是母亲所绣，还未来得及绣上宁字，母亲便离世了。现下竟误打误撞，得了此名。
沈徽在床榻上躺了将近半月，才尚且能下床走路。她伤势虽重，但好歹是自小习武之人，有内力加持，伤势恢复得自然快些。
江迟听闻她爱读书，便也时常送来些杂书，给她打发时间。
一日沈徽正坐在屋外石阶上看书，林婉一边喊道“不好了”，一边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沈徽从未见她这般火急火燎的模样，问她：“何事？”
林婉眉头都快皱成连绵峰峦了，心急道：“门口来了一人，自称是你将要成亲的未婚夫！”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