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母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宁希本想回句“我回来了”，可当她亲眼见到母亲时，瞬间哽住。
此时的宁母脸上没什么皱纹，肤色红润，微微有些发福但看起来很健康。她坐在沙发上叠着衣服，见宁希杵在门口没动，又朝她招招手，“站着干嘛？外面多冷啊。”
宁希低低的嗯了一声，僵硬着迈进家门。
“哟，回来啦？”这时，宁父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个冒着热气的碟子，“都饿了吧？你看这是什么？”
注视着父亲浓密的黑发和年轻的脸，宁希低头看去。
只见碟子盛着面条，上面铺满了大块烧鹅，中间还窝了个金色的溏心蛋，动一动颤颤悠悠的。
全是她爱吃的。
宁希忽然眼睛发酸。
她抽抽鼻子，缓缓笑了起来，“好香啊。”
“那是，这可是我特地去街市买的。”宁父邀功似的捧到跟前。
“你得意什么？一天到晚煎煎炒炒。”宁母没好气的数落，“都说了最近天气冷容易感冒，得吃清淡的，你偏不听。”
“哪煎炒了？我就煎了个蛋。”
“煎蛋怎么不是煎？”
……
笑眯眯的看着父母互相斗嘴，宁希接过碟子，夹了块烧鹅塞嘴里。酥脆的烤皮释放出浓郁焦香，肉汁肥而不腻，她忍不住又吃了一口。
“我说老爸，今天怎么突然有兴致煮宵夜？”她含糊问道。
“给女儿做吃的哪要理由。”宁父心情大好。
“我又不瞎，是不是我家准备拆迁了？”
“你这孩子，净瞎说。”宁母戳戳她的额头，“是你爸的公司准备投资个大项目，大老板想让他去当总工程师呢！”
咀嚼动作一顿，宁希直直瞪着宁母的脸，笑容顿消。她怔了好一阵，才艰难的把食物咽了下去。
“大项目？那个喜叔的项目？”
“是啊，听说总投资上百亿呢。我看这工程少说得做好几年，到时候你爸可没空给你煮夜宵了。”
“在孩子面前瞎说什么，八字还没一撇呢。”
“害，那不都是走个流程的事。”
……
父母说着笑着，声音混着电视的声音，交织成一种无法辨认的嘈杂噪音，萦绕周身，宁希全身都有些麻木了。她盯着地板，动也不动地站在那儿，良久才挤出一丝声音。
“这项目……非做不可？”
宁母愣了一下，“什么？”
“我爸手上项目不挺多的吗？又不差这一个半个的。”
“傻孩子，那些加起来都没这个大呢。”
“大又如何？咱又不是缺钱用。”她语速不自觉的加快，“项目这么大，周期又长，万一有人故意在里头挖坑，这怎么办？那个喜叔家大业大，黑白通吃，他底下有些什么组织谁也不知道。再说了，公司这么多人，不能换个人去——”
“你在胡说什么？”宁父登时沉下脸。
宁希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最后只默默低下了头。
也许是察觉语气太重，宁父放轻声，不过脸色依然不大好看，“这是大人的事，你还小，很多事说了你也不懂。现在你只要好好学习，其他事情我们会去处理。”
见她仍旧没有说话，他叹了口气，“很晚了，吃完就赶紧睡觉吧，别耽误明天上课。”
宁希点点头，木着脸走入房间。她反手锁上门，背部用力抵着门板，盯着身侧的换衣镜。
镜中的女生跟她长得很像，只是五官稚嫩，双眼很水灵，里头却透露出与年龄不符的疲惫。她薄唇紧抿，似乎一切的苦痛压抑都能如此就被深藏起来。
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宁希仰着脖子，呆呆的瞪着天花板。
【你爸的公司准备投资个大项目。】
【集团销量全国排名第一。】
【我看这工程少说得做好几年……】
【2014年，被曝出财务造假。】
【你爸可没空给你煮夜宵了。】
【任宏喜涉嫌合同诈骗，行贿、包庇、纵容□□性质组织……以下是服刑的看守所……】
……
宁希一会想起母亲红润的笑脸，一会想起她缩在房间听着外头的叫骂声满面惊恐；一会想起父亲在厨房哼着小曲，一会又想起他载着一车行李在高速连夜狂飙……
耳边是父母的低语，似曾相识的画面交错闪回，宁希阖起眼，无声的叹了口气。
怎么办？
现在该怎么办？
**
第二天，宁希心不在焉。
她坐在办公桌前，双手放在键盘上，看着电脑屏幕不停跳动的字节，挤不出一个字，一个符号。
所幸办公室没人察觉她的异样——陆元骁光明正大的翘班，钱思雅泡在实验室不见人影，只有安正平还在认真研究股市，和一台三分钟保存、五分钟死机的破电脑。
这电脑是严鸣申请的临时设备，已经换第四台了，可除了一般的办公软件，连装个机械绘图软件都空间不足。
怎么来的都是这种配置？
话说他们真的知道自己项目的需求是什么吗？
宁希揉揉眉心，寻思找个人问问看。
她环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那个端着茶杯的中年男人身上。
比起陆元骁的排斥，钱思雅的拘谨，安正平算得上是相当客气。作为组里资格最老的成员，他就像个老大哥，对其他组员很关心，只要提出请求的能帮都会帮，不过没提也不主动过问，跟他相处起来很舒服。
当宁希提出想申请设备时，安正平欣然答应。
大公司的SOP非常繁冗，尤其是这种涉及财务走账的。安正平帮忙提□□置，填了五六张表格，又去其他部门跑了两趟，终于顺利申请下来。
好消息是电脑两小时就送到了。
坏消息是一开程序直接卡死。
瞪着满是乱码的屏幕，宁希就有些忍不了了。
“我说平哥，咱路凌这么大，就没有一台能用的电脑？”
其实她对配置真没什么要求，只要程序能跑起来，等新电脑到了再继续推进。结果来的电脑没个能用，估计收破烂的上门都要加收运费。
安正平边重新填表，边笑得温和，“大公司嘛，采购设备麻烦得很，一般我们能用就凑合了。”
“咱们研发部平时不需要更新设备吗？”
不说设备老化的问题，这个部门就是为了保持技术的前沿性和竞争力，如果不引入新设备，根本没法支持研发工作。
“当然会。不过有时项目紧，我们也会给生产让路，反正也不差那么几天。”
可现在项目已经差好几天了。
这句话硬是憋着没说出口，宁希无奈的点点头，“说的也是。”
看出了她的想法，安正平哈哈大笑，“放轻松点，长命功夫长命做嘛。”
人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强扭下去也没什么结果，再申请过来的估计是差不多配置，还不如凑合用用。
嗡——
就在这时，安正平的手机震了一下。
他看了眼时间，随即笑道：“啊，这么快就下班了，今天先到这吧。”
宁希愣住了，“那表格呢？”
“不急不急，长命功夫长命做嘛，剩下的我明天再搞。”安正平边说边飞快的收拾，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关掉电脑起身走人了。临走前，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又回头嘱咐，“哦，对了，麻烦你走前锁下门，备用钥匙你该知道地方了，记得别加班太晚。”
他笑着摆摆手，“明天见。”
砰的一声，办公室门被轻轻合上，宁希瞅着填了一半的表格，一口气闷在胸口不上不下的。
【希姐。】宁周六的机械声突然响起，【你的血压——】
“我血压有什么问题。”宁希冷道。
AI沉默两秒，【你的血压很好，请继续保持。】它顿了顿，又往下道：【半分钟前，商臣书先生发来信息，是关于现有项目的技术咨询，您需要先回绝吗？】
闻言，宁希的胸口更闷了。
这边的项目一天没结束，她就一天不能回去，要再拖几天后期还得加班。她不想多呆，也不想加班，思来想去，她再次点开群聊。
【@严鸣，项目周期紧，新电脑的进度可以催一下吗？】
不知是在忙还是怎么，严鸣这次没有回复，宁希等了一会，决定先回酒店。
**
九月的傍晚，空气闷热。正是下班晚高峰，街道车流不息。宁希在慢慢走着，看着三三两两的路人有说有笑，晚风拂过脸面，吹去了燥热。
其实她明白，自己烦的不单是电脑。
来了这么多天，她能明显感觉到组员的态度，说不上抗拒，但绝对不是积极。她不想，也没有资格对甲方公司的人事妄加评论，可他们毕竟是合作关系，拖下去所产生的违约风险，只能由她承担。
繁忙的城市仿佛一个巨大的舞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标，每辆车都有自己的方向。而自己站在十字路口，只是静默的观众，什么都做不了。
就像十年前那样。
宁希忽然觉得有些冷。
滴滴！
这时，手机弹出群聊信息提示。
【@宁希，啊啊啊啊啊啊希姐，刚在开会没看手机！供应商说你的显卡太高级，驱动得专门安装……】
【要不，我再帮你申请一台临时电脑？】
宁希……宁希用力阖了阖眼。
【不用了，谢谢。】
此时的宁母脸上没什么皱纹，肤色红润，微微有些发福但看起来很健康。她坐在沙发上叠着衣服，见宁希杵在门口没动，又朝她招招手，“站着干嘛？外面多冷啊。”
宁希低低的嗯了一声，僵硬着迈进家门。
“哟，回来啦？”这时，宁父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个冒着热气的碟子，“都饿了吧？你看这是什么？”
注视着父亲浓密的黑发和年轻的脸，宁希低头看去。
只见碟子盛着面条，上面铺满了大块烧鹅，中间还窝了个金色的溏心蛋，动一动颤颤悠悠的。
全是她爱吃的。
宁希忽然眼睛发酸。
她抽抽鼻子，缓缓笑了起来，“好香啊。”
“那是，这可是我特地去街市买的。”宁父邀功似的捧到跟前。
“你得意什么？一天到晚煎煎炒炒。”宁母没好气的数落，“都说了最近天气冷容易感冒，得吃清淡的，你偏不听。”
“哪煎炒了？我就煎了个蛋。”
“煎蛋怎么不是煎？”
……
笑眯眯的看着父母互相斗嘴，宁希接过碟子，夹了块烧鹅塞嘴里。酥脆的烤皮释放出浓郁焦香，肉汁肥而不腻，她忍不住又吃了一口。
“我说老爸，今天怎么突然有兴致煮宵夜？”她含糊问道。
“给女儿做吃的哪要理由。”宁父心情大好。
“我又不瞎，是不是我家准备拆迁了？”
“你这孩子，净瞎说。”宁母戳戳她的额头，“是你爸的公司准备投资个大项目，大老板想让他去当总工程师呢！”
咀嚼动作一顿，宁希直直瞪着宁母的脸，笑容顿消。她怔了好一阵，才艰难的把食物咽了下去。
“大项目？那个喜叔的项目？”
“是啊，听说总投资上百亿呢。我看这工程少说得做好几年，到时候你爸可没空给你煮夜宵了。”
“在孩子面前瞎说什么，八字还没一撇呢。”
“害，那不都是走个流程的事。”
……
父母说着笑着，声音混着电视的声音，交织成一种无法辨认的嘈杂噪音，萦绕周身，宁希全身都有些麻木了。她盯着地板，动也不动地站在那儿，良久才挤出一丝声音。
“这项目……非做不可？”
宁母愣了一下，“什么？”
“我爸手上项目不挺多的吗？又不差这一个半个的。”
“傻孩子，那些加起来都没这个大呢。”
“大又如何？咱又不是缺钱用。”她语速不自觉的加快，“项目这么大，周期又长，万一有人故意在里头挖坑，这怎么办？那个喜叔家大业大，黑白通吃，他底下有些什么组织谁也不知道。再说了，公司这么多人，不能换个人去——”
“你在胡说什么？”宁父登时沉下脸。
宁希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最后只默默低下了头。
也许是察觉语气太重，宁父放轻声，不过脸色依然不大好看，“这是大人的事，你还小，很多事说了你也不懂。现在你只要好好学习，其他事情我们会去处理。”
见她仍旧没有说话，他叹了口气，“很晚了，吃完就赶紧睡觉吧，别耽误明天上课。”
宁希点点头，木着脸走入房间。她反手锁上门，背部用力抵着门板，盯着身侧的换衣镜。
镜中的女生跟她长得很像，只是五官稚嫩，双眼很水灵，里头却透露出与年龄不符的疲惫。她薄唇紧抿，似乎一切的苦痛压抑都能如此就被深藏起来。
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宁希仰着脖子，呆呆的瞪着天花板。
【你爸的公司准备投资个大项目。】
【集团销量全国排名第一。】
【我看这工程少说得做好几年……】
【2014年，被曝出财务造假。】
【你爸可没空给你煮夜宵了。】
【任宏喜涉嫌合同诈骗，行贿、包庇、纵容□□性质组织……以下是服刑的看守所……】
……
宁希一会想起母亲红润的笑脸，一会想起她缩在房间听着外头的叫骂声满面惊恐；一会想起父亲在厨房哼着小曲，一会又想起他载着一车行李在高速连夜狂飙……
耳边是父母的低语，似曾相识的画面交错闪回，宁希阖起眼，无声的叹了口气。
怎么办？
现在该怎么办？
**
第二天，宁希心不在焉。
她坐在办公桌前，双手放在键盘上，看着电脑屏幕不停跳动的字节，挤不出一个字，一个符号。
所幸办公室没人察觉她的异样——陆元骁光明正大的翘班，钱思雅泡在实验室不见人影，只有安正平还在认真研究股市，和一台三分钟保存、五分钟死机的破电脑。
这电脑是严鸣申请的临时设备，已经换第四台了，可除了一般的办公软件，连装个机械绘图软件都空间不足。
怎么来的都是这种配置？
话说他们真的知道自己项目的需求是什么吗？
宁希揉揉眉心，寻思找个人问问看。
她环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那个端着茶杯的中年男人身上。
比起陆元骁的排斥，钱思雅的拘谨，安正平算得上是相当客气。作为组里资格最老的成员，他就像个老大哥，对其他组员很关心，只要提出请求的能帮都会帮，不过没提也不主动过问，跟他相处起来很舒服。
当宁希提出想申请设备时，安正平欣然答应。
大公司的SOP非常繁冗，尤其是这种涉及财务走账的。安正平帮忙提□□置，填了五六张表格，又去其他部门跑了两趟，终于顺利申请下来。
好消息是电脑两小时就送到了。
坏消息是一开程序直接卡死。
瞪着满是乱码的屏幕，宁希就有些忍不了了。
“我说平哥，咱路凌这么大，就没有一台能用的电脑？”
其实她对配置真没什么要求，只要程序能跑起来，等新电脑到了再继续推进。结果来的电脑没个能用，估计收破烂的上门都要加收运费。
安正平边重新填表，边笑得温和，“大公司嘛，采购设备麻烦得很，一般我们能用就凑合了。”
“咱们研发部平时不需要更新设备吗？”
不说设备老化的问题，这个部门就是为了保持技术的前沿性和竞争力，如果不引入新设备，根本没法支持研发工作。
“当然会。不过有时项目紧，我们也会给生产让路，反正也不差那么几天。”
可现在项目已经差好几天了。
这句话硬是憋着没说出口，宁希无奈的点点头，“说的也是。”
看出了她的想法，安正平哈哈大笑，“放轻松点，长命功夫长命做嘛。”
人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强扭下去也没什么结果，再申请过来的估计是差不多配置，还不如凑合用用。
嗡——
就在这时，安正平的手机震了一下。
他看了眼时间，随即笑道：“啊，这么快就下班了，今天先到这吧。”
宁希愣住了，“那表格呢？”
“不急不急，长命功夫长命做嘛，剩下的我明天再搞。”安正平边说边飞快的收拾，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关掉电脑起身走人了。临走前，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又回头嘱咐，“哦，对了，麻烦你走前锁下门，备用钥匙你该知道地方了，记得别加班太晚。”
他笑着摆摆手，“明天见。”
砰的一声，办公室门被轻轻合上，宁希瞅着填了一半的表格，一口气闷在胸口不上不下的。
【希姐。】宁周六的机械声突然响起，【你的血压——】
“我血压有什么问题。”宁希冷道。
AI沉默两秒，【你的血压很好，请继续保持。】它顿了顿，又往下道：【半分钟前，商臣书先生发来信息，是关于现有项目的技术咨询，您需要先回绝吗？】
闻言，宁希的胸口更闷了。
这边的项目一天没结束，她就一天不能回去，要再拖几天后期还得加班。她不想多呆，也不想加班，思来想去，她再次点开群聊。
【@严鸣，项目周期紧，新电脑的进度可以催一下吗？】
不知是在忙还是怎么，严鸣这次没有回复，宁希等了一会，决定先回酒店。
**
九月的傍晚，空气闷热。正是下班晚高峰，街道车流不息。宁希在慢慢走着，看着三三两两的路人有说有笑，晚风拂过脸面，吹去了燥热。
其实她明白，自己烦的不单是电脑。
来了这么多天，她能明显感觉到组员的态度，说不上抗拒，但绝对不是积极。她不想，也没有资格对甲方公司的人事妄加评论，可他们毕竟是合作关系，拖下去所产生的违约风险，只能由她承担。
繁忙的城市仿佛一个巨大的舞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标，每辆车都有自己的方向。而自己站在十字路口，只是静默的观众，什么都做不了。
就像十年前那样。
宁希忽然觉得有些冷。
滴滴！
这时，手机弹出群聊信息提示。
【@宁希，啊啊啊啊啊啊希姐，刚在开会没看手机！供应商说你的显卡太高级，驱动得专门安装……】
【要不，我再帮你申请一台临时电脑？】
宁希……宁希用力阖了阖眼。
【不用了，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