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后,绿烟贴心地帮曲瑶兮摘下头上的孔雀金钗,将沉甸甸地钗子放回角落的盒子里。

    盖上盒盖,绿烟觉得这可能是小姐最后一次戴这支钗了。

    “小姐,我们今日不去给陈氏请安吗?”绿烟见曲瑶兮已经去了外裳,不由出声提醒。

    陈氏虽是从妾室被抬上来的,但曲翰珍子嗣单薄,两个儿子皆是陈氏所出,其余的妾室也没个一儿半女,以至于陈氏在曲府如日中天,性格也十分张扬。

    小姐自知斗不过有儿子傍身的陈氏,平日里也尽量小心着不找错处让陈氏拿捏,早晚的请安都是会按时做的,只是今日……

    曲瑶兮从一旁的小几上拾起自己前些日子未读完的书,一手支着颐,一手翻看起书来。

    柔美的嗓音伴随着纸页翻动声响起,“不碍事,今晚我自会送一份大礼给陈氏赔罪。”

    绿烟心领神会,悄然退下。

    ……

    傍晚,晚膳时分。

    曲瑶兮带着绿烟一起前往主院用膳。

    她没有来迟,但陈氏却带着股兴师问罪的架势早早坐等在八仙桌旁,周遭的几个丫鬟婆子也都气势汹汹站在两侧。

    曲瑶兮没有被眼前的阵势吓住。

    她嘴角带着一向得体的微笑,缓步行至院中后,朝着陈氏的方向微微俯身行礼,姿态不卑不亢,举手投足都自带一种天然的贵气。

    要是平日,曲瑶兮断不会给陈氏发作的机会,但今日她却只想在陈氏头上再添一把火。

    陈氏是个样貌丰腴的女人,抚媚的眉眼中依稀可见当年的风韵,她虽出身小门小户,但过了这么多年舒坦日子,身上也渐生出上位者的气势来。

    此时,陈氏见曲瑶兮行礼后,不待她应允就起了身,先前心底生出的自惭形秽瞬间被暴涨的怒火取代。

    “啪”的一声,她猛然拍桌,涂着艳红丹蔻的手指似是要撕烂曲瑶兮的脸,“站住,谁准你随便起身的?还有没有点规矩!”

    曲瑶兮脚步不停,带着绿烟径直来到八仙桌旁,不同于以往的低调,反而挑了个显眼的位置坐下。

    陈氏许久不见曲瑶兮这副目中无人的样子,一时半会竟是被惊住了。

    曲瑶兮不紧不慢地整了整宽大的衣袖,双手闲适地交叠起来。

    而面对陈氏,那张端雅秀美的鹅蛋脸上却透出真切的关心,“母亲,怎么在发呆,莫不是也患了头疾?”

    一听“头疾”二字,周遭的仆从都默默倒吸了口凉气。

    前年冬至,陈氏的亲弟弟就是因为在喝酒时突发头疾没的,郎中还说这病恐怕是自打娘胎起就带着了,血亲间都有隐患。

    为此,陈氏又是伤心又是害怕了好些时日,不仅找遍了颍州地界的名医前来诊治,还闹着曲老爷开了县府库房,把珍藏的药材都拿了给两个儿子补身体。

    曲府上上下下无人不知,“头疾”是陈夫人最为忌讳的,谁碰着了那就是一个“死”字。

    陈氏只觉头顶发凉,待反应过来后再也忍不住,指着曲瑶兮的鼻子破口大骂。

    “好你个有娘生没娘养的贱蹄子,竟然敢公然诅咒于我!”

    “来人,快来人,给我上家法!看我今日不代替你那早死的娘好好教训你!”

    话音刚落,除了几个资历浅的不敢动,那些年龄大的粗使婆子抡起袖子就取了竹条来。

    绿烟直直挡在中间,高声喊道:“别过来、你们别过来!不许你们欺负我家小姐!”

    曲瑶兮躲在绿烟怀里微侧着头,被吓到般不敢看陈氏,声音微微颤抖:“母亲,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关心母亲的身体。”

    “小贱蹄子,别给我摆这副狐媚样子,今天看我不打死你!”陈氏从早上就积攒的怒火急需发泄,她自成为曲夫人后还没受过这等气。

    更何况这几年来她见惯了对方低眉顺眼的样子,今日怎忍得了这等公然忤逆。

    有个婆子急着立功,上来就吐了口腌臢话,狠狠用竹条抽了绿烟一鞭子,见这死丫头还不撒手,揪住绿烟的发髻就将她扯倒在地。

    这婆子扭身,刚要去拽曲瑶兮,却被对方眼中的冷光吓得一惊。

    这位曲府嫡长女似是变了样子。

    平时沁着一汪秋水的眸子正死死盯着她,缓缓起身间双臂一阵,淡黄色的绣袍在空中垂落,周身的气势凌然。

    包括陈氏都被慑住了。

    曲瑶兮低垂着眼,移步来到被掀倒在地的绿烟身边,将人扶起。

    她背对着陈氏,语气平缓:“母亲,待会父亲就要来了。”

    陈氏见自己的婆子被曲瑶兮吓得不敢动手,一怒之下,抬手就抽了身边畏缩不前的小丫鬟一巴掌。

    “小蹄子,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老爷来了也只会听我的!”

    陈氏大概是怒到极点,丝毫没了当家主母的样子,声音尖利得仿佛能划烂人的心脏。

    说时迟那时快,曲翰珍震怒的低吼突然从主院门口传来。

    “好啊,好啊,陈氏!你就是这么当我曲府夫人的!”

    厅堂内除了曲瑶兮主仆外的所有人俱是一惊。

    众人聚集在厅堂内,竟是不知曲老爷来了多久。

    “老爷?”陈氏嚣张的气焰霎时间像是被一盆冷水浇灭了,她连忙起身迎了出去,语气惊惶,“老爷,你怎么过来了也没人通报一声?”

    问完她才想起,晚膳前为了给曲瑶兮一个下马威,她把院内所有人都叫了进来。

    本来也不打紧,只是刚才急着教训曲瑶兮,时辰就被耽误了。

    说到底都是曲瑶兮那个贱蹄子惹的祸!

    “老爷~”陈氏使劲挤出自己最娇媚的嗓音,摆动着腰肢就要往曲翰珍身上靠,“适才妾身只是一时被气昏了头,不是有意的~”

    曲翰珍挥袖甩开陈氏附上来的手,直接坐在了主位上。

    他充满威严地缓缓将厅堂里的人都扫视了一遍,目光在掠过曲瑶兮时顿了顿,但依然怒喝道:“一群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夫人冲动,你们也不知道拦着吗!真是辱没了我曲府的门楣!”

    底下的人都缩着脑袋,谁也不敢多言。

    陈氏见老爷没当众下她的脸面,终是松了口气,赶忙顺着台阶往下爬,“老爷说的是,妾身以后定会严加管教他们的。”

    说着,她又伸出柔荑来轻轻揉捏曲翰珍的颈项,低下头在他耳畔呼吸清浅、轻声细语道:“都是妾身的错,老爷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曲翰珍显然对陈氏这套很是受用,紧皱的眉头松缓了些许。

    他重新将视线落在了厅堂中央的人影上。

    少女身着一件鹅黄外裳,衬得腰身修长,底下素白的襦群层层叠叠像花蕊般含苞待放,在一旁烛灯的映照下,显得整个人熠熠生辉。

    许是被陈氏吓到了,少女秀丽的小脸上面色微白,只剩一双秋水剪眸直直望向自己,带着隐隐的孺慕。

    曲翰珍眯起细长的眼,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仔细看过这个嫡女了。

    以前是因为她是杨氏所出,又长得太妖艳,没有丝毫官家小姐的典雅气质,惹人生厌。

    如今一瞧,竟是出落的越发规整了。

    虽然不喜欢她的生母杨氏,但不可否认的是,她现在作为半个杨家人,比以前要有价值的多。

    曲翰珍大手一挥,命下人布菜,陈氏和曲瑶兮也都坐回自己的位置。

    陈氏许久不见自己两个儿子,边给曲翰珍夹菜边迫切问道:“老爷,耀儿和智儿呢,他们两个最近怎么样了?”

    陈氏最大的依仗就是她这两个宝贝儿子——曲耀和曲智。

    二人也足够争气,不及弱冠就都过了童试,正在准备今年的乡试,最近跟着先生在县里学堂住着。

    曲翰珍谈及唯二的两个儿子也很是欣慰,夸赞道:“他们两个不错,功课还算努力。”

    陈氏闻言顿时一扫先前的谨小慎微,很是得意地瞥了眼对面的曲瑶兮,那副得意的样子仿佛自己儿子已经高中进士了一样。

    曲瑶兮丝毫不介意,甚至以茶代酒敬了陈氏一杯,直言两个哥哥未来定能光宗耀祖。

    陈氏只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曲翰珍倒是满意这个女儿的态度,他微微颔首,不经意问道:“兮儿,你今年也十六了吧,为父还记得你是去年及的笄,可惜当时忙于公务,没能亲眼见证你的及笄之礼。”

    “老爷,这都是后宅之事,怎么劳烦您操心啊。”

    曲瑶兮的及笄礼是陈氏一手操办的,自是办的极为粗陋,眼下曲翰珍突然提及,难免让陈氏心虚,赶忙接过了话碴。

    “如今兮儿也到了该婚嫁的年纪,妾身瞧着杨家的少爷就不错,两人平日里就走的近。“

    陈氏时刻不忘给曲瑶兮泼脏水。

    “母亲,您这是哪的话,女儿一直当他如同亲哥哥的。”曲瑶兮赶忙摇头,小脸上尽是着急委屈的神情,像是陈氏的话玷污了她。

    陈氏心里直骂曲瑶兮矫情,得了便宜还卖乖。

    以曲府的家底,能嫁给杨家这代的嫡系已经实属高攀了。

    就算杨家的势力范围只是在颍州这片,但好歹出了不少六、七品的官员。

    陈氏本也不情愿曲瑶兮高嫁,但奈何杨家少爷打小就喜欢她。

    她又没个女儿,老爷平日也是有意促成这桩婚事,她便也只能安慰自己对方以后嫁出去,也算是少了个碍眼的。

    ——只是不成想,曲翰珍已然变了心思。

    曲翰珍被陈氏这一提醒,先是怕自己唯一的女儿已经和杨家小子有了首尾。

    后面见曲瑶兮矢口否认的委屈样子,才松了口气。

    他不由放下筷子,对着陈氏呵道:“陈氏,你这张嘴不会说话就闭上,你不知道女儿家闺誉最重要吗,整天跟个长舌妇一样乱嚼舌根,成何体统!”

    “老爷?妾身、妾身没有…….”

    陈氏又惊又疑,实在不知平常都说得的话怎么今日就说不得了。

    曲翰珍知道陈氏性格跋扈,在后宅为虎作伥惯了,但往常看着是情趣,现在事关他升迁的大事,再这么不知进退就是蠢了。

    当初要不是母亲早亡,回乡丁忧三年让他错失了良机,不然他一个堂堂二甲进士何至于沦落到要靠着娶杨氏才能坐稳县令的位置。

    如今,他当这个正七品颍州县令已经九年了,第三个任期也即将结束。

    这些年苦于没有关系,他一直不得寸进,本来已经心死,指望着儿子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却不想今日,京城的贵人突然造访颍州杨家。

    他虽因为当年杨氏的事与杨家并不亲厚,但机会摆在这里,他也实在不甘心此生止步于这七品芝麻官。

    正巧那位贵人喜诗词歌赋这等文雅之事,想来在男女之事上并不设防。

    自己这个嫡女又出落的端雅大方,就算做个妾室,能攀上京城人家也是远比颍州杨家要有用的多。

    想到这,曲翰珍看着曲瑶兮发髻上素净的样子,对平日里就簪花满头的陈氏更是恼怒。

    他猛地推开身旁还在讨好他的陈氏,骂道:“兮儿是我的嫡亲闺女,你看看她都素成什么样子了,你平日就是这么苛待她的!”

    “老爷?”陈氏实在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一双媚眼盛满了疑惑。

    “别喊我老爷!我没你这样歹毒的夫人!”

    曲翰珍一想到自己适才见到陈氏那副无法无天的跋扈样子,以后不知还要惹多少事端,还连带着要让兮儿遭罪。

    这要是不小心伤到了脸,自己的仕途都得赔进去。

    思及此,曲翰珍直接甩了陈氏一巴掌。

    陈氏倒在地上,只能捂着脸,哀哀哭泣着。

    曲瑶兮抬袖遮住半张脸,一副不忍心再看的样子。

    她低低劝慰道:“父亲,母亲……她不是有意的,她平日……也是待我极好的。”

    曲翰珍自是听出了这语气中的遮掩 ,更觉这个女儿是个大气的,可堪一用。

    “兮儿,你不必为这妇人求情!”虽是如此说,他面色却平和了不少。

    他颇为慈爱地看向曲瑶兮,“兮儿,女子大了要知道打扮自己,明日就让陈氏带你出门置办点首饰衣裳,你作为我的嫡女也代表了曲府的门面。”

    “你母亲要是再作妖,自有为父替你做主。”

    陈氏缩在地上的背影一僵,捏着帕子的手攥得越发紧了。

    曲瑶兮余光扫到这一幕,眼眸轻阖,她起身向父亲俯身行礼。

    “谢父亲,女儿定不辜负您的期望。”

    曲翰珍终于满意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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