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正二十三年,广惠村

    正值隆冬腊月,雪花如柳絮般纷纷扬扬终夜不止,到了午时也难以化开,现仍堆积在院子里无人清理。

    许子衿意识混沌,冷得缩成一团,迷迷糊糊地扯着身上的被子往上提了提。刚想再睡一会儿,就听到外面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音,闹哄哄的,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

    她紧闭双眼,脑子勉强抓回一丝神志。

    女生宿舍外怎么可能传来那么清晰洪亮的男声?难道是修理什么水管电器的师傅来了?

    但是……听这声音好像还不止一个人。

    许子衿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感觉自己像是得了重感冒似的,全身上下提不起一丝劲来,她昏昏沉沉地想,也许是自己昨天睡得太晚,着了凉,所以出现了幻觉。

    可门外的喧闹声越来越大,到了让人无法忽视的地步。

    她皱着眉头睁眼,映入眼帘的不是她宿舍里自己搭的小碎花的床帘,而是一张结着蛛网的木质天花板,接着摸摸床褥,就连被褥也完全不是自己的,她这才发现这根本不是自己的床。

    我这是在哪里!?

    许子衿一下子惊坐起来,转头打量着这间她完全陌生的房间。

    房间小得可怜,只容得下一张床,一个小案几和一方小小的梳妆台。采光也不好,没有电灯的情况下,整个房间的照明设备只剩床案边一小截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的蜡烛。

    难道……还在梦里吗?许子衿用力捏了一下自己的小臂,真实的痛感告诉她这绝不是还在梦中,难不成是自己大半夜梦游走到什么拍摄剧组来了?

    许子衿努力回想着昨晚的场景,昨天晚上,她为了完成个人展示作业——一个需要个人独立完成的纸扎人,熬夜到很晚,好不容易做完的时候,她满心欢喜地欣赏了自己扎的小人整整五分钟,但因为实在困极了,便直接趴在桌子上眯了一会儿。

    再之后——

    “嘶……”许子衿揉揉有些钝痛的脑袋,她确实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

    这都什么事啊,她轻叹口气,靠着床头坐起来,正想着该怎么回去,待会儿见到人又该如何解释,一转头突然发现床侧的小木几上放着一碗水。

    许子衿盯着水面上倒映出的容颜看了半晌,后知后觉自己的容貌怎么变了呢?

    出现在水里出现的那张脸,与自己有七八分相似,但细细看去,眉目更温婉柔和,肤色更白净,自己长在嘴下的小痣也消失不见。

    许子衿心中突然涌现出一个有些荒谬的想法:她该不会是穿越了吧?!

    她还没来得及否定自己的胡思乱想,脑袋又是一阵昏沉,好像有什么东西如开闸洪水般地全挤进了她本就沉重的脑子里,坐了好一会儿才觉得稍微清醒了些。

    她终于意识到,这不是在梦里,也不是在什么拍摄现场。刚刚脑子里一闪而过的那个荒谬想法成真了——她真的穿越了!

    许子衿仔细搜索着这崭新的记忆,果然如自己所猜想的那般,她穿到了一个和她同名同姓的古代人身上。

    这原身家里原本经营着一家扎纸店,店内的纸人纸马,纸车纸房,无不栩栩如生。靠着父亲精湛的手艺,原身从小到大虽说不上锦衣玉食,但生活也还算富足,至少吃喝不愁,身上穿的衣料在同龄伙伴中算是不错的一类。

    可好景不长,父亲遭到朋友背叛,损失了一大笔成本费不说,还欠下一堆债务。

    麻绳专挑细处断,在这节骨眼上,父亲又沾染上了恶疾,久病不治,最终撒手人寰。作为顶梁柱的父亲倒了,哥哥和母亲都不善经营,使得原本就岌岌可危的扎纸店直接关门倒闭。

    父亲去世后,债主们生怕许家逃债,不仅加派人手盯着他们一家子,还不分日夜地上门来闹,把日子搅得不可安生。

    原身从小体弱多病,前些年家里还算富足时就一直被好好的养在闺阁中,平日里大多数时候也只是半躺在床上。

    后来随着家道中落,没有多余的钱继续给她看病将养,她的身体更是一日不如一日。从小没有经历过什么风浪的原主受不了这般打击和身体上的折磨,最终选择了吞药自尽。

    真是悲哀。

    过完所有的记忆,许子衿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同情原身女主,还是该同情现在的自己。她揉了揉有些胀痛的眉心,为什么别人穿越过来不是公主就是富家小姐,自己一醒来没了爹不说,还要背负着巨额债务?!

    不行,一定得想办法回去才行!

    她下床踱步,脚步走得飞快,且不说作为一个现代人她要怎么融入这里,现在光是这笔债务就足够让她焦头烂额了。按理说自己是怎么穿越来的应该就能怎么回去吧?

    要不,再扎个纸人然后睡上一觉?

    转了好几圈头都晕了,许子衿赶紧坐到床上去,忽然,隔壁房间内突然传来一道尖锐的叫声,紧接着是一个妇女细细地呜咽声。

    听到异样后,她定了定心神,轻手轻脚地下床踮着脚走过去,将门打开一条小缝,弓着身子探头朝那间屋子看去。

    小小的房间内围了一屋子人,为首的那个人牛高马大,脸色黝黑,身材魁梧,一看就是不好惹的家伙。他手里还拿着一根木棍,随手一扬就将桌子上的茶杯掀下,摔得粉碎,吼道:“别跟老子推脱什么饭都吃不起了,我今天只要看到钱!”

    碎片飞溅,跪在桌边的中年女人抽噎着缩瑟了一下,低着头不说话。

    大汉凶神恶煞道:“老东西欠了我们这么多钱,居然就这么死了!你男人欠下的债,也就只能你替他还了。我听说你们还养了一双儿女,你要是还不了,干脆就用他们抵债怎么样?儿子就卖去当小厮,至于那个黄花大闺女嘛,是卖去为奴为婢还是卖去当娼妓,还得看她的造化。”

    许子衿透过人群间缝隙,看着跪在地上不停磕头的中年女人,她浑身颤抖地道:“我、我会还钱的!”

    大汉嘲讽地说道:“还钱?你真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

    许子衿尚未来得及看清楚面前的人,猝不及防地,那个大汉抬手又是一棍子。地上的许母低垂着头,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许子衿心里虽然也有些害怕,但从小接受现代教育的她也见不得这般仗势欺人。更何况眼前这个受尽欺负的女人现在是自己的母亲。

    见许母仍旧低着头不说话,大汉再次抬手,眼瞅着那根又粗又长的木棍就要落到女人的身上,许子衿来不及多想,赶紧冲了过去,将那个瘦弱卑微的女人护在身前。

    木棍打在右肩上,痛得许子衿倒吸一口凉气。也许是听到了自己女儿的声音,跪在地上的许母抬起头来,眼中闪过短暂的一抹惊诧,但看到挡在自己身前的许子衿,她很快反应过来,立刻往前跪了跪,又把许子衿护在身后。

    那个大汉甩了甩手中的木棍,以一种看狗似的眼神看着蹲在地上的母女俩。

    “哟,这就是你生养的那个小贱人吧?容貌倒是清秀,正好送去做娼妓。”

    许子衿的目光在几个人脸上扫视一圈,最终落回到为首的那个大汉身上。她抬眸直视大汉的眼睛:“各位如今在这里闹得再大,我们也变不出钱来,今日就到此为止吧,既是父亲欠下的钱,我们一定会还的。”

    “一定会还?”

    大汉收了木棍,一双带着狡黠的眼睛在房间内逡巡了一圈,最后又落回到许子衿的身上,露骨的眼神如蛆附骨,像是把她里里外外看了个遍,小而圆的眼睛里满是贪婪的精光:“我呸!你他娘的小胳膊小腿,你告诉我你要怎么还?!不如这样,现在趁着小爷我心情好,你先伺候我几天,要是伺候得顺心了,债务就算你还了一成,怎么样?”

    许子衿看着身前一脸痤疮、年纪大得快赶上自己老爹的大汉,用尽毕生的教养才忍住没骂他。

    忍住,要是真把他惹怒了,狗急跳墙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许子衿霍然起身,眼睛死死盯着大汉,像是透过皮肉直戳进他的脊梁骨,语气中透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狠劲:“我说会还就一定会还,今日各位已经是私闯民宅了,若你们还是咄咄逼人想来强抢民女那一套,那我们大可以试试对簿公堂。再不济无非就是一条命,你应该也不想最后真的一分钱都拿不到吧?”

    大汉没听懂“私闯民宅”是什么意思,但许子衿后半句话让他心里直发怵,听说这丫头身上有个婚约,对面的人家可是在县里有些脸面的,要是真的一起上了公堂,他们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想清楚利弊,大汉立马改口色厉内荏道:“那还钱的期限呢,不给个期限,难道要老子无休无止地等下去?”

    许子衿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心中稍微斟酌了一下,回答道:“三个月。以三个月为期,我们一定会还。”

    “好,我就给你这三个月的时间。不过期限一到,你要是没还上,我们可不会像今天一样这般好说话!到时候可别怪我们直接把你卖去青楼抵债!那时看你那未婚夫捞你不捞,呵!”

    话音未落,他身后的小喽啰们就哄堂大笑起来。

    许子衿心里没底,但此时气势上不能输,她仰头回话,声音听起来镇定自若:“好啊,若是还不上,到时候要杀要剐都悉听尊便。”

    像是没料到她会这样说似的,大汉收了脸上的笑容,朝她翻了一个白眼,甩甩袖子带人扬长而去。

    房间内一片狼藉,看来刚刚那群人已经四处翻找过了,稍微能换点钱的东西一件不剩,这间家徒四壁的房子里已是找不出丁点值钱的物件。

    许子衿刚想去扶还跪坐在地上的许母,没想到她刚一弯腰就双腿发软,差点没直接跪下去,好在地上的许母及时扶住了她。

    许母扶着她慢慢起身,语气里满是关切:“好孩子,你怎么出来了,身上还病着呢,快坐下。”

    才折腾了这么一会儿,许子衿就觉得浑身乏力,心跳也有些加速,看来这副身子比她想象的还要脆弱。

    母女俩相互搀扶着坐下,看许母还是一脸放心不下的神情,许子衿摆摆手说道:“妈,没关系,我……”

    话一出口,许母微微愣了愣,许子衿也立刻察觉到不对劲,现在她可是身处古代啊!虽然古代也有称呼母亲为“妈妈”的,但是不同时期和不同地域叫法不一,看许母这反应,她明显是叫错了。

    “阿娘。”

    许子衿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许母点点头,用手探了探许子衿的额头,稍稍放下心来:“你这孩子,自昨夜里就发了高烧,你哥哥去请大夫,现在也不见回来,可吓死阿娘了。”

    许子衿提唇朝她笑笑,言辞尽量模仿原主,放缓放温和:“阿娘不用担心,我睡一觉起来觉得好多了。身上也没什么难受的地方。”

    “这就好,你阿爹走了,娘不能连你也失去了……”许母说着,眼底已含了些许泪水。

    许子衿正要开口安慰她,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干昂又略微带着急促的男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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