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小雨。

    但显然,李牧时不会因此暂停他的巡逻任务。

    雨势没有减弱的迹象,李牧时深黑色的制服被淋湿后紧贴肌肤,勾勒出了劲瘦修长的身形,警徽经过雨水洗礼折射金属光泽。雨水并不能覆盖他身上阳光的气息,新的一天的开头他注视着这个世界,一言不发。

    上级似乎毫不在意下属是否会因为在大雨中执勤而生病,雨具不曾被配置过,好在李牧时早已习以为常,他和队友也不曾有感冒发烧的困扰,好几年如一日,风雨无阻。

    李牧时抬腿毫不费力跨上专属坐骑——光轮365,一辆流线型设计的超高速警务摩托,又抬手抹了把脸,晃晃头甩去栗色发丝上的水珠,扭头看向巡逻队长。

    “队长,今天的巡逻地点是?”

    “斗兽场。”

    队长贾轶正在弯腰擦拭自己的光轮摩托。

    “还去?”李牧时闻言面露疑惑。

    不过是一个占地面积极大但少有活动举行的赛车场,至于这么频繁地巡逻吗?斗兽场场地内不好进摩托,观众席处处是台阶,每次都得用腿花上大半天步行巡逻,虽谈不上多累,但也无聊的紧。

    “做警察的,怎么能怕苦怕累呢?”贾轶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然后跨上摩托就拧动车把扬长而去,空留下轰鸣声震得李牧时脑袋嗡嗡的。

    “也没说不去啊队长!等等我!”

    见队长早已不见踪影,他利索地戴上头盔,俯下身拧动车把,全速追赶了上去。

    --------

    摩托骑行中微小的震动因为路途的遥远逐渐被放大,李牧时感到掌心一阵一阵地发麻。

    无数建筑从车道两侧飞速略过,由防辐射材料铸成的外墙并没有被向着美观方向设计,刻板而重复。

    真是毫无未来感啊。

    李牧时目不斜视,第无数次在心里评价。

    这句评价,他从未向他人提起过。

    可能是从小被朝着固定方向培养,他的课表里只有体能,射击,巡防等其他警务相关课程,但他确实对历史这门学科情有独钟。

    只有胜过历史的存在,才能有资格被称为未来。

    那座庞大的建筑逐渐映入眼帘,它屹立在防辐射外墙的建筑群中格外鹤立鸡群,与四周不知相隔了多少个时空。土色的石墙在雨水的冲刷下加深了颜色,前些天空气中的飞尘似乎变成凝结核早早和雨水一同坠落地面,此刻的空气潮湿却干净。

    李牧时眯了眯眼睛,注意到了拱门下拥挤的人群。

    今天有赛事?下雨天赛什么车?

    李牧时就近停下摩托,摘下头盔,小跑上前侧身挤进人群,试图找到场地安保商讨维护秩序的方案。

    人潮推挤着向拱门移动,李牧时的身高虽然能支持他在茫茫人海里探出脑袋呼吸,但在这个下雨天,他的脸颊避免不了被无数把雨伞擦过。

    脸被磨得生疼,头发也湿透了,安保人员一时也找不到,李牧时焦急地扫视着周围。

    人群躁动着,烦闷的抱怨声四起。

    “怎么还没进去?”

    “马上到点了!”

    “再不进去比赛就要开始了!”

    不少人不顾被雨淋湿,收起了伞,一心朝着拱门挤去。

    意识到场面逐渐走向失控的边缘,李牧时顾不了别的,他奋力抽出胳膊挥舞着,高声维护着秩序。

    “后面的人不要往前挤了!往后退!这样下去会发生踩踏事故的!”

    人群置若罔闻,拥挤的势头仿佛海啸的第一层浪难以阻挡。

    李牧时腰间的传呼机掉落在地,他暗道不好,捡是不能再捡了,于是果断伸手攥住身侧一名青年男子的手臂。

    “我是警察,陪我一起喊‘往后退!’”

    不知是否是因为环境过于吵闹,男子似乎并没有听见他的呼喊声,仿佛着了魔一般,眼中只有前方大开着的拱门,眼见前方人堆似乎有个缝隙,他眼睛一亮,更用力地向前挤去。

    李牧时见此情形瞪圆了眼,加大力气要把男子往回拉。可令他更震惊的是,那男子瘦弱的身躯似乎蕴藏极大的力量,他丝毫未受李牧时那股拉力的影响,如蛮牛般向前冲撞推挤。

    李牧时反被拉扯得一趔趄,险些摔倒在地成为人群的足下亡魂。稳住身形后,他错愕地抬头望向男子前进的方向。

    这是正常人的力气吗?

    顾不上惊愕,人群比刚才更加拥挤不堪,无论李牧时如何奋力呼喊,他都像个隐形人一样被狂热的人潮忽视了,在挤压下,肺里的空气逐渐所剩无几,嗓子也沙哑了起来。慢慢地,他再无力与海啸般的人群抗衡,被挤向边缘。雨水模糊了视线,他逐渐失去意识。

    后背忽然触碰到了一片冰凉,李牧时昏沉的意识回笼,没有雨滴砸落在他身上,他知道现在自己已经被挤到拱门内通道的墙壁上了。

    突然,他感觉左侧空间被空了出来。

    李牧时低头看去,是一个同样被挤过来的老人,佝偻着身躯,单薄的衬衫被雨淋透了,带着老年斑和褶皱皮肤的手颤抖着举起,试图隔开人流和自己。

    李牧时心里一紧,侧身在墙壁上支起手臂,用身躯试图为老人撑出一些空间供他喘息。忍受着后背人群的摩擦与挤压,他艰难空出一只手,想要扶起老人。

    “老人家,我扶您起……嘶!”

    在手指触碰老人皮肤的那一刹那,李牧时感受到了一阵剧烈的耳鸣。

    如遭电击般,他痛苦地收回手捂住脑袋,摇晃着弓起身子,眼看着要摔倒在地被卷进人群的脚下。

    诡异的是,在同一个瞬间,仿佛装满的酒瓶一下子被拽开了瓶塞,狭窄通道里的人潮突然开始异常顺畅地涌了出去,散向开阔的内场。待李牧时恢复意识,拱门内侧通道里的人已经所剩无几了。

    空气流通了起来。

    李牧时跌坐在地上,松开捂住脑袋的双手,茫然地打量着四周。通道里空旷得不像话,仿佛刚才一切都是他臆想出的场景,可双臂被挤压出的青紫骗不了人。

    他侧眸看向通道尽头内场的光景,比赛似乎已经开始了,欢呼声震耳欲聋,彩带纷飞,并没有人员受伤的迹象。

    “年轻人…… 你是警察吧?”

    苍老而颤抖的声音从李牧时头顶传来。

    李牧时闻言从地上爬起,随意抚了抚凌乱的制服,扶住了老人摇摇欲坠的身躯。

    “我确实是,您身上都湿透了,我扶您出去给您找件外套披着先。”他微笑,安抚着受惊的老人。

    二人走出拱门,李牧时先扶着老人在一边的大树下坐下,转身走向摩托车去取制服外套。

    皮靴踩到水坑,水花被溅到李牧时不能再湿的制服裤上,他这才意识到空中再没有雨滴砸落。雨停了,柔和的阳光洒在湿透的制服上,却更显寒凉。李牧时抿抿唇,加快了脚步。

    真是古怪的天气。

    更古怪的是,无论他在摩托车储物空间里怎么翻找,那件早上被放进去的制服外套就是不见踪影。

    他抬头环顾四周,瞥见角落一个绻缩的人影,走上前迟疑着开口。

    “小姐…你。?”

    那个女孩靠墙屈腿坐着,长发湿透耷拉在肩头,她不知垂头思索着什么,身上披着的赫然是李牧时的制服外套。

    “小姐,发生什么了?”李牧时几步上前在她身边蹲下。

    很轻柔的动作,在女孩感官里却像炸弹爆裂开来。

    “啊…啊?!你在和我说话吗?”她慌乱抬头看向身侧的不速之客。李牧时背光蹲着,阴影将她整个人笼罩了起来。

    但似乎不是惊吓,是惊喜。

    如同故人重逢一般,女孩看向李牧时的眼中除了震惊外,大部分是喜悦。她哇得一声嚎了出来,一把拽住李牧时的衣袖,又难以置信地重复问道:

    “帅哥,你是在和我说话吗?”

    得到了李牧时点头的肯定回复后,她嚎得更大声了。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啊……苦命啊,今天才遇到你啊,帅哥呃呜呜呜呜。。。。”

    李牧时僵在了原地。

    半晌,女孩吸了吸鼻子,总算平静了下来。

    “那外套,是我从那辆摩托车里扒出来的。”

    李牧时倒吸一口气。

    这姑娘胆子是真的大啊,警察的车也敢扒?

    尽管他知道女孩可能只是想找件外套避避雨,但介于职业要求,他还是从口袋里翻出警官证向女孩示意道。

    “请向我出示一下你的ID卡。”

    后者也从刚才有些异常的情绪里恢复了过来,掏掏口袋,两指夹住id卡递给李牧时,潇洒一甩头。

    有如递黑卡一般的气势。

    李牧时沉默着接过ID卡,用指腹擦了擦湿漉漉的卡面,他看向角落的红色符号,眉头紧缩。

    “祁雨……你是楼下的人?”

    “嗯。”

    女孩一脸理所当然地抱臂看着他。

    此楼下非彼楼下。

    在地球文明毁灭的“后世纪”,幸存人类迁移到了位于太阳系邻近星系中一颗名为安斯卡的行星上。由于星球表层地面环境恶劣,“领航者”组织依靠先进的科技能力建造了空中城市,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掌权组织,垄断了立法权,司法权,行政权,建立了“塔”制度。

    一种显性阶级制度。

    经过基因工程筛选后的优质基因人类,出生后会被改造,赋予一种特殊能力,紧接着送到空中城市生活并成为塔顶人,多被培养为高知人群,从事光鲜亮丽的工作。而从受精卵时期就被淘汰的剩余群体,会被送往地面自生自灭。

    卡面上鲜红的红色斜杠标志,就是塔底的象征,也是塔底人此生无法磨灭的印记。

    塔底被塔顶的人们不屑地称为“贫民窟”。但李牧时很难从嘴巴里吐出这三个字,于是他选择用“楼下”代称。

    “有楼上的人接应你吗?”他将id卡递还。

    塔底人若是想在塔顶生活,有两种选择,一是做空中城区的底层工作,二是与一位塔顶人签订合同,获得在塔顶生活的机会。前者岗位有限,后者及其依赖机遇与缘分。

    “嗯嗯。有的。”名为祁雨的女孩点了点头。

    “......把他的联系方式给我,你待会和我回所里,在那里等他来接你。”李牧时站起身,想起了坐在树下的老人。他望向祁雨肩头的外套,内心犹豫了起来。

    祁雨注意到了他的眼神,忙脱下外套递给他。

    “还给你。去找那位老爷爷吧。”她背过手,甜甜地笑了。态度好的让人忘记这件外套其实是被她偷偷扒走的。

    李牧时接过外套,转身离开。

    祁雨背着手望向李牧时的背影。

    让我一个人呆在这…不怕我跑了?

    我猜猜…

    因为被出生时被赋予的能力是属于很好抓人的那种?

    她突然露出“我很感兴趣”的笑容。

    男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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