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苏父回到家，苏宜丹便去问他，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京中每次有官员升迁，都会操办一场宴席宴请同僚，称为烧尾宴。
如果升迁的级别很高，那烧尾宴的规格也就跟着水涨船高，凡三品及以上重臣甚至还会宴请君王，以示感恩。
但以往其他官员的席面都由府中管事或女主人操持，是一种私人性质的宴席。
她爹再是个芝麻小官，那也是正儿八经上了吏部官册的正六品。
平常筹备祭祀宫宴是光禄寺丞的本分，但给别的大官做事……
苏宜丹皱着眉，咬了一口手里的西域红果，嘴里弥漫开酸甜的滋味。
而且那天姚曾柔也要在侧院宴请京中贵女，今日还特地嘱咐她爹，请她一起去。
这太不寻常了。
她一个六品寺丞之女，何德何能去参加一品太傅之女的宴会。
桌对面，她爹正抱着官帽发呆，四十岁的男人已经长出不少白发。
这两年凤命压身，外人看来幸运，但对苏家来说就像一张砸到孩童身上的大饼，根本应付不来。
就怕哪天一个不留神，就栽进别人的坑里。
毕竟京城实在是太难混了。
苏宜丹忧愁地叹口气，一想到去姚府烧尾宴可能会撞见新帝，她就食不下咽。
老天爷，她不会只有三天可活了吧？
*
愁归愁，接下来三天，苏父还是开始着手姚府烧尾宴的事了。
光席面就有八十一道菜，从选菜到上菜顺序再到实际采买本就繁琐。
偏偏姚家那边还要求颇多，时不时差小厮递一张写着意见的纸条来，苏父就要马不停蹄赶去姚家商议。
一天下来能跑几十趟，连在家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苏母则突然回了趟江州娘家，不知有什么急事。
府中只剩苏宜丹一个人，厨娘烧饭也多有不便，她便带着脆桃出去吃酒楼。
北魏民风开放，男女大防不严，寡妇再嫁都不是什么稀奇事，女子出门更是寻常。
吃完饭本来要回家，但苏宜丹摸着腰间的金腰牌，想着以后恐怕没机会了，便临时改主意，去了城西最大的那座马场散心。
这处马场由皇商经营，背后势力更是盘根错节，普通百姓不许入内。
以苏宜丹六品寺丞之女的身份，能进来也是多亏去年三皇子送的金腰牌。
这里不仅有各色骏马供人赏玩购买，北边空旷的场地里还每天都有人打马球。
苏宜丹把脆桃打发去买零嘴，自个儿找了个视野好的位置站着。
放眼望去，一水的虎背劲腰包裹在深浅两色窄袖短衣之中，在高高的马背上展示着男儿蓬勃的气息。
如果是之前，苏宜丹心里多少要赞一句北魏好儿郎。
可现在她却有些集中不了注意力。
看台那边围绕着七八个年轻男女，许是谁家的公子小姐，锦衣华服、玉带罗靴。
他们瞧见独自一个人的苏宜丹，先是交头接耳，脸上便相继露出促狭的笑。
“哟，这不是苏凤凰？”
为首的男子开口，冲她抬抬下巴，好似招猫逗狗一般。
苏凤凰。
自从钦天监说她是皇后命，旁人便用这个来调侃她，只不过从前没人当面喊。
苏宜丹目不斜视，装作没听见。
那伙人却并不放弃，轮流喊起她的绰号，伴随隐隐的笑声。
“久不相见，苏凤凰脾气这么大了？”那人阴阳怪气，“从前有心找你玩，二皇子总拦着，现在呢？”
“说你呢，识趣的话，还不赶紧来拜见我们四公子。”
自从大皇子萧寂言登基，那几位皇子就被以各种理由打压下去。
嫡出二皇子被派去为先帝守陵，贤名在外的三皇子则被派去西南赈灾，四皇子如今还在府中思过。
虽各升一阶成了王爷，但出来露面都难，更不可能像从前那样，替苏宜丹挡住是非。
昔日千娇百宠的金凤凰，如今已是无人庇护的落难草鸡。
多的是人想看她的笑话。
苏宜丹心里叹口气。
昨日上巳节，她特地避开了人流如织的日子，没想还能这么倒霉。
看台上为首之人正是宣平侯幼子，楚厘，曾几次三番邀她一起出游。
但这人名声不好，私底下欺男霸女，苏宜丹便次次找借口婉拒，如今可不是要找回场子。
她只能转过头，规矩地福身：“原来是楚公子。”
楚厘看到她低眉的模样，满意地勾起唇，从果盘里摸了一只橘子：“难得小凤凰这么听话，来，叫声好哥哥听，叫得本公子开心了，这江南贡橘便赏你。”
他身边的青衣女子掩唇偷笑，侧过头说了句什么，惹得看台上笑声一片。
苏宜丹并不想要他的橘子，可又得罪不起这些人，犹豫地扯了扯袖口。
叫声哥哥倒不打紧，从前四皇子也总催她这么喊，反正又不会掉块肉。
但她总疑心楚厘还会得寸进尺。
就在踌躇时，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大喊一声——
“快躲开！”
定睛一看，竟是一只马球冲看台上猛地砸了过去！
苏宜丹吓了一跳，看台上更是一片兵荒马乱。
那青衣女子失声尖叫，脚下不知绊到什么，一屁股摔在地上。
楚厘被马球砸了个正着，狼狈地往后一倒，幸好被仆人七手八脚地扶住。
马球随之掉在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后骨碌碌地滚远了。
“……他娘的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楚厘反应过来，揉着胸口勃然大怒。
不远处侍立的小球童吓得连连鞠躬，腿发着抖要哭了似的：“公子息怒！公子息怒！小人马上找管事的来！”
“找什么管事！直接把那打球的狗东西押来！叫他跪着给老子磕头！”
在众人面前丢面子，楚厘气急败坏，脸涨得通红。
但不必球童去找，球场上热火朝天的两支队伍早已中止比赛。
一人骑着黑色骏马踏步而来，手里提一柄绘着彩纹的马球长杆。
此人身形健壮，宽肩迎着日光好似一堵不动如山的高墙，裹在黑裤中的一双长腿踩着马镫，气质威严。
“楚四郎好大的脾气。”那人淡淡开口。
眼见就要有一场腥风血雨，可不知为何，原本脸红脖子粗的楚厘一瞧清来人，竟倏地像个泄了气的皮球，猛地缩了下脖子。
“司、司徒大公子！”
司徒大公子？
苏宜丹一愣，一品骠骑大将军司徒闯的嫡长孙？难怪楚厘吓成这样。
司徒大将军身为北魏武将之首，之前一直驻守边关，这位大公子也没在京城露过面。
她多少有些好奇，悄悄抬眼看去。
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对方小半边脸，却已经感受到那逼人的气势。
他一手拉缰绳，面色冷淡道：“楚四郎发什么愣？还不将我的球捡来。”
楚厘毕竟是侯爵之子，难免心底憋屈。
可司徒家手握军权、助新帝登基，如今正是炙手可热的大红人。
他若开罪对方，他爹恐怕第一个饶不了自己！
他只得陪笑拱手：“没想到是大公子在这里打球，真是好兴致，我这就去。”
说完便拾起马球，小跑着从看台下来，一路将球送到了球场边，恭恭敬敬给人递过去。
司徒大公子只用马球长杆挑落他手里的马球，道：“滚吧，替我向楚侯爷问好。”
楚厘暗自咬牙。
对方分明与他同辈，话里话外却浑然拿他当黄毛小子看待。
无论那声“楚四郎”，还是让他往家里传话，实在是冷傲得紧！
但他面上不敢有丝毫怨言，喏喏退下，也顾不上一旁的苏宜丹，一群人匆忙逃走，好似生怕跑迟了又被对方叫住。
这么一个插曲，倒是阴差阳错替苏宜丹解了围。
她松口气，余光却瞧见那位司徒大公子还没走，皮毛黝黑的骏马正低着头，啃食球场边缘的嫩草。
不知为何，他正在盯着她。
苏宜丹有些忐忑，福身行了礼，便想赶紧离开。
“等等。”对方吐出两个字，坐在马背上维持着居高临下的姿态。
苏宜丹迟疑着一转头，便对上一双漆黑凤眼，狭长眼角上扬，凌厉深沉。
她心里咯噔一下，恍惚还以为自己看见了梦中的男人——
新帝萧寂言也生了这么一双喜怒难辨的凤眼。
但回过神来看清那脸，却并非自己记忆中的人，长得实在陌生。
平白吓她一跳，这人分明是司徒大将军之子，怎么会是萧寂言？
大概是夜夜噩梦的缘故？她着实有点草木皆兵了。
她稳住神情，试探着问：“大公子有什么事？”
男人微微抿了下唇，唇角压成一条冷硬的线，像是不高兴。
从这姑娘走进马场的时候，萧寂言就注意到她了。
只带一个小丫鬟就大摇大摆往这种地方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顶着司徒长孙的身份是为了方便行事，今日来马场办事也是碰巧。
毕竟易了容，估计她没认出自己。
他默了一瞬，沉声道：“马场鱼龙混杂，多是楚厘那样的纨绔，你就算要来玩，也别一个人。”
苏宜丹一愣，没想到这大公子还是个热心肠，温顺低头：“多谢大公子提醒。”
萧寂言就这么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直到女子有些受不住、偷偷抬眼观察自己，他才挪开眼：“……回去路上小心些，再遇着事，可没有我这样的好心人了。”
好心人？
苏宜丹还因他的话疑惑着，对方就已经先一步打马离开，只留下高大挺拔的背影。
那身马球服料子甚至是最上乘的流云锦。
要知道流云锦价比黄金，富贵人家也只舍得用来裁好衣裳穿，他却用来做马球服，实在奢侈。
而且他说好心人，难道那马球是他故意打过来解围的？
苏宜丹心神一动，不免对这位司徒长孙多了几分好印象。
等脆桃买了零嘴回来，她在场上那些奋力打球的好儿郎找了半天，却没再看见那位司徒大公子的身影。
脆桃听着自家小姐的描述，坚决摇摇头：“不行小姐！您是凤命之女，就算司徒大公子帮你解围，您这辈子也还是要和皇帝陛下在一起的！”
苏宜丹脸微红，弹了她的脑壳：“我只是给你说说罢了，又没有别的意思。”
更何况以司徒大公子的身份，人家要娶妻也是从京城高门贵女里选，与她有什么关系。
大概就是见不得她一个女子孤立无援罢了。
不过他有句话说得对，这样的好心人不是哪里都有的。
明天姚府烧尾宴，她还不知要怎么办呢。
干脆趁她娘这几日不在家，把院里埋了十八年的女儿红挖出来喝了吧？
万一明天要死，哪还有机会嫁人喝酒。
结果脆桃再一次将她死死拦住，嘴里还执拗地唠叨着：“不行！这两坛女儿红要留到您和陛下大婚的时候喝！”
“您是怕明天被姚小姐欺负吗？放心，明天陛下在场，他一定会护着小姐您的！”
哎，这大傻丫头。
苏宜丹叹气。
入了夜，她难得有些失眠，辗转反侧数十次，从怀里取出一枚佛珠，虔诚地双手合十——
老天爷啊，信女愿吃素一个月，愿皇帝陛下萧寂言明天无法赴宴。
不管是病倒、还是被马球砸到脑袋什么的都好！
胡言乱语一番，她才翻了个身，在黑暗中勉强闭上眼睛睡去。
京中每次有官员升迁，都会操办一场宴席宴请同僚，称为烧尾宴。
如果升迁的级别很高，那烧尾宴的规格也就跟着水涨船高，凡三品及以上重臣甚至还会宴请君王，以示感恩。
但以往其他官员的席面都由府中管事或女主人操持，是一种私人性质的宴席。
她爹再是个芝麻小官，那也是正儿八经上了吏部官册的正六品。
平常筹备祭祀宫宴是光禄寺丞的本分，但给别的大官做事……
苏宜丹皱着眉，咬了一口手里的西域红果，嘴里弥漫开酸甜的滋味。
而且那天姚曾柔也要在侧院宴请京中贵女，今日还特地嘱咐她爹，请她一起去。
这太不寻常了。
她一个六品寺丞之女，何德何能去参加一品太傅之女的宴会。
桌对面，她爹正抱着官帽发呆，四十岁的男人已经长出不少白发。
这两年凤命压身，外人看来幸运，但对苏家来说就像一张砸到孩童身上的大饼，根本应付不来。
就怕哪天一个不留神，就栽进别人的坑里。
毕竟京城实在是太难混了。
苏宜丹忧愁地叹口气，一想到去姚府烧尾宴可能会撞见新帝，她就食不下咽。
老天爷，她不会只有三天可活了吧？
*
愁归愁，接下来三天，苏父还是开始着手姚府烧尾宴的事了。
光席面就有八十一道菜，从选菜到上菜顺序再到实际采买本就繁琐。
偏偏姚家那边还要求颇多，时不时差小厮递一张写着意见的纸条来，苏父就要马不停蹄赶去姚家商议。
一天下来能跑几十趟，连在家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苏母则突然回了趟江州娘家，不知有什么急事。
府中只剩苏宜丹一个人，厨娘烧饭也多有不便，她便带着脆桃出去吃酒楼。
北魏民风开放，男女大防不严，寡妇再嫁都不是什么稀奇事，女子出门更是寻常。
吃完饭本来要回家，但苏宜丹摸着腰间的金腰牌，想着以后恐怕没机会了，便临时改主意，去了城西最大的那座马场散心。
这处马场由皇商经营，背后势力更是盘根错节，普通百姓不许入内。
以苏宜丹六品寺丞之女的身份，能进来也是多亏去年三皇子送的金腰牌。
这里不仅有各色骏马供人赏玩购买，北边空旷的场地里还每天都有人打马球。
苏宜丹把脆桃打发去买零嘴，自个儿找了个视野好的位置站着。
放眼望去，一水的虎背劲腰包裹在深浅两色窄袖短衣之中，在高高的马背上展示着男儿蓬勃的气息。
如果是之前，苏宜丹心里多少要赞一句北魏好儿郎。
可现在她却有些集中不了注意力。
看台那边围绕着七八个年轻男女，许是谁家的公子小姐，锦衣华服、玉带罗靴。
他们瞧见独自一个人的苏宜丹，先是交头接耳，脸上便相继露出促狭的笑。
“哟，这不是苏凤凰？”
为首的男子开口，冲她抬抬下巴，好似招猫逗狗一般。
苏凤凰。
自从钦天监说她是皇后命，旁人便用这个来调侃她，只不过从前没人当面喊。
苏宜丹目不斜视，装作没听见。
那伙人却并不放弃，轮流喊起她的绰号，伴随隐隐的笑声。
“久不相见，苏凤凰脾气这么大了？”那人阴阳怪气，“从前有心找你玩，二皇子总拦着，现在呢？”
“说你呢，识趣的话，还不赶紧来拜见我们四公子。”
自从大皇子萧寂言登基，那几位皇子就被以各种理由打压下去。
嫡出二皇子被派去为先帝守陵，贤名在外的三皇子则被派去西南赈灾，四皇子如今还在府中思过。
虽各升一阶成了王爷，但出来露面都难，更不可能像从前那样，替苏宜丹挡住是非。
昔日千娇百宠的金凤凰，如今已是无人庇护的落难草鸡。
多的是人想看她的笑话。
苏宜丹心里叹口气。
昨日上巳节，她特地避开了人流如织的日子，没想还能这么倒霉。
看台上为首之人正是宣平侯幼子，楚厘，曾几次三番邀她一起出游。
但这人名声不好，私底下欺男霸女，苏宜丹便次次找借口婉拒，如今可不是要找回场子。
她只能转过头，规矩地福身：“原来是楚公子。”
楚厘看到她低眉的模样，满意地勾起唇，从果盘里摸了一只橘子：“难得小凤凰这么听话，来，叫声好哥哥听，叫得本公子开心了，这江南贡橘便赏你。”
他身边的青衣女子掩唇偷笑，侧过头说了句什么，惹得看台上笑声一片。
苏宜丹并不想要他的橘子，可又得罪不起这些人，犹豫地扯了扯袖口。
叫声哥哥倒不打紧，从前四皇子也总催她这么喊，反正又不会掉块肉。
但她总疑心楚厘还会得寸进尺。
就在踌躇时，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大喊一声——
“快躲开！”
定睛一看，竟是一只马球冲看台上猛地砸了过去！
苏宜丹吓了一跳，看台上更是一片兵荒马乱。
那青衣女子失声尖叫，脚下不知绊到什么，一屁股摔在地上。
楚厘被马球砸了个正着，狼狈地往后一倒，幸好被仆人七手八脚地扶住。
马球随之掉在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后骨碌碌地滚远了。
“……他娘的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楚厘反应过来，揉着胸口勃然大怒。
不远处侍立的小球童吓得连连鞠躬，腿发着抖要哭了似的：“公子息怒！公子息怒！小人马上找管事的来！”
“找什么管事！直接把那打球的狗东西押来！叫他跪着给老子磕头！”
在众人面前丢面子，楚厘气急败坏，脸涨得通红。
但不必球童去找，球场上热火朝天的两支队伍早已中止比赛。
一人骑着黑色骏马踏步而来，手里提一柄绘着彩纹的马球长杆。
此人身形健壮，宽肩迎着日光好似一堵不动如山的高墙，裹在黑裤中的一双长腿踩着马镫，气质威严。
“楚四郎好大的脾气。”那人淡淡开口。
眼见就要有一场腥风血雨，可不知为何，原本脸红脖子粗的楚厘一瞧清来人，竟倏地像个泄了气的皮球，猛地缩了下脖子。
“司、司徒大公子！”
司徒大公子？
苏宜丹一愣，一品骠骑大将军司徒闯的嫡长孙？难怪楚厘吓成这样。
司徒大将军身为北魏武将之首，之前一直驻守边关，这位大公子也没在京城露过面。
她多少有些好奇，悄悄抬眼看去。
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对方小半边脸，却已经感受到那逼人的气势。
他一手拉缰绳，面色冷淡道：“楚四郎发什么愣？还不将我的球捡来。”
楚厘毕竟是侯爵之子，难免心底憋屈。
可司徒家手握军权、助新帝登基，如今正是炙手可热的大红人。
他若开罪对方，他爹恐怕第一个饶不了自己！
他只得陪笑拱手：“没想到是大公子在这里打球，真是好兴致，我这就去。”
说完便拾起马球，小跑着从看台下来，一路将球送到了球场边，恭恭敬敬给人递过去。
司徒大公子只用马球长杆挑落他手里的马球，道：“滚吧，替我向楚侯爷问好。”
楚厘暗自咬牙。
对方分明与他同辈，话里话外却浑然拿他当黄毛小子看待。
无论那声“楚四郎”，还是让他往家里传话，实在是冷傲得紧！
但他面上不敢有丝毫怨言，喏喏退下，也顾不上一旁的苏宜丹，一群人匆忙逃走，好似生怕跑迟了又被对方叫住。
这么一个插曲，倒是阴差阳错替苏宜丹解了围。
她松口气，余光却瞧见那位司徒大公子还没走，皮毛黝黑的骏马正低着头，啃食球场边缘的嫩草。
不知为何，他正在盯着她。
苏宜丹有些忐忑，福身行了礼，便想赶紧离开。
“等等。”对方吐出两个字，坐在马背上维持着居高临下的姿态。
苏宜丹迟疑着一转头，便对上一双漆黑凤眼，狭长眼角上扬，凌厉深沉。
她心里咯噔一下，恍惚还以为自己看见了梦中的男人——
新帝萧寂言也生了这么一双喜怒难辨的凤眼。
但回过神来看清那脸，却并非自己记忆中的人，长得实在陌生。
平白吓她一跳，这人分明是司徒大将军之子，怎么会是萧寂言？
大概是夜夜噩梦的缘故？她着实有点草木皆兵了。
她稳住神情，试探着问：“大公子有什么事？”
男人微微抿了下唇，唇角压成一条冷硬的线，像是不高兴。
从这姑娘走进马场的时候，萧寂言就注意到她了。
只带一个小丫鬟就大摇大摆往这种地方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顶着司徒长孙的身份是为了方便行事，今日来马场办事也是碰巧。
毕竟易了容，估计她没认出自己。
他默了一瞬，沉声道：“马场鱼龙混杂，多是楚厘那样的纨绔，你就算要来玩，也别一个人。”
苏宜丹一愣，没想到这大公子还是个热心肠，温顺低头：“多谢大公子提醒。”
萧寂言就这么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直到女子有些受不住、偷偷抬眼观察自己，他才挪开眼：“……回去路上小心些，再遇着事，可没有我这样的好心人了。”
好心人？
苏宜丹还因他的话疑惑着，对方就已经先一步打马离开，只留下高大挺拔的背影。
那身马球服料子甚至是最上乘的流云锦。
要知道流云锦价比黄金，富贵人家也只舍得用来裁好衣裳穿，他却用来做马球服，实在奢侈。
而且他说好心人，难道那马球是他故意打过来解围的？
苏宜丹心神一动，不免对这位司徒长孙多了几分好印象。
等脆桃买了零嘴回来，她在场上那些奋力打球的好儿郎找了半天，却没再看见那位司徒大公子的身影。
脆桃听着自家小姐的描述，坚决摇摇头：“不行小姐！您是凤命之女，就算司徒大公子帮你解围，您这辈子也还是要和皇帝陛下在一起的！”
苏宜丹脸微红，弹了她的脑壳：“我只是给你说说罢了，又没有别的意思。”
更何况以司徒大公子的身份，人家要娶妻也是从京城高门贵女里选，与她有什么关系。
大概就是见不得她一个女子孤立无援罢了。
不过他有句话说得对，这样的好心人不是哪里都有的。
明天姚府烧尾宴，她还不知要怎么办呢。
干脆趁她娘这几日不在家，把院里埋了十八年的女儿红挖出来喝了吧？
万一明天要死，哪还有机会嫁人喝酒。
结果脆桃再一次将她死死拦住，嘴里还执拗地唠叨着：“不行！这两坛女儿红要留到您和陛下大婚的时候喝！”
“您是怕明天被姚小姐欺负吗？放心，明天陛下在场，他一定会护着小姐您的！”
哎，这大傻丫头。
苏宜丹叹气。
入了夜，她难得有些失眠，辗转反侧数十次，从怀里取出一枚佛珠，虔诚地双手合十——
老天爷啊，信女愿吃素一个月，愿皇帝陛下萧寂言明天无法赴宴。
不管是病倒、还是被马球砸到脑袋什么的都好！
胡言乱语一番，她才翻了个身，在黑暗中勉强闭上眼睛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