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半,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包厢里只剩下陈炙越和黄斯赫。

    两人在学校各成一派,家里又都比较有钱,平时谁也看不起谁,关系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陈炙越被邀请,纯粹是因为他认识的人太多了,大家都想喊他,黄斯赫不让他来说不过去。

    黄斯赫使出对陈炙越惯用的腔调,阴阳怪气:“哟,少爷还没走呢。”

    陈炙越淡淡地喝了口朗姆酒,从容应对:“你不也是,身体虚还熬这么晚,小心猝死。”

    黄斯赫简直想把他那杯酒浇他头上。为了显得自己很有素质,他瞥了眼满地的零食袋和碎纸屑,找到了可以攻击的地方:

    “你们包厢的人怎么还乱丢垃圾呢?真没礼貌。”

    “怎么,你对我的恶意已经上升到我们班级了么?”

    黄斯赫“啧”了声,乱给陈炙越扣帽子:“谁说的?这包装袋一看就是你丢的。”

    “你见过我吃小熊饼干?还草莓夹心。”陈炙越忍无可忍地指了指地上那袋粉嫩包装的零食,“这明显是你腆着脸来我们包厢蹭吃蹭喝时留下的遗物。”

    “别胡说,只有你才会这么没素质。”

    “谁能有你没素质啊?还没跟上一个分手,就跟下一个谈了。别人找上门的时候,你说忘了提分手了。”

    “别瞎几把造谣,我怎么可能是那种人?我明明提了!”

    “要不要去采访一下你职高的那群女朋友们?”

    “狗屁职高女朋友,这是哪个王八蛋传的,我要撕了他!”

    “那你开房的事怎么说?”

    “这个是最离谱的!”提到这茬,黄斯赫气不打一处来,“我他妈陪我表妹写作业,他们说我去开房!”

    “你连你表妹都不放过,真是人面兽心啊。”

    “你有病吧……”

    这些脏话让陈炙越逮到了突破口:“瞧瞧,原来你的素质只够撑得起三句话吗?怪不得人家不喜欢你。”

    “那也比讨厌你好吧?”

    冰冷嘲讽的笑声一层层荡开,黄斯赫嘴角戏谑地翘起:

    “陈炙越,别以为我看不出你那点心思。”

    陈炙越眸光一颤。

    尽管被戳破心思很难堪,他还是藏了藏情绪:“哦,你知道就好,反正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谁也别笑谁。”

    “醒醒吧你,你喜欢她也没用,人家喜欢的是陆闻泽。”

    “搞得跟她喜欢你似的。”陈炙越冷笑,“她喜欢姓陆的又怎样?他能活多久都不是个定数。”

    随着陆闻泽病情加重,越来越多的同学看出了异常,譬如他走路比正常人要慢很多,也很费劲。

    这还只是初步,到后面他的身体会越来越僵硬,直至不能行走。

    据说,他过两周就要休学了。

    “再过一段时间,他指不定就死了。”陈炙越笑了,“就算没死,他那病怏怏的样子让人看到只会丢脸。”

    接着,他话锋一转:“不过没事。”

    “他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了。”

    -

    期中考试前一天下午的第四节课后,林挽收到陆闻泽的信息,让她来校门口。

    林挽想也没想,跟班长说了声自己晚自习迟点到,从书包小兜里取出一瓶香水便下了楼。

    春末的风夹杂着夏季将至时的躁意,随斜阳一同降临。

    校门口聚集了七八个人,都在同陆闻泽讲话。林挽怕打扰他们,等人全部离开后才上前。

    陆闻泽已经办理好了休学手续,从今晚起正式离校,去美国接受治疗。

    至于能不能回来,就不一定了。

    陆闻泽主动跟她坦白了一切。他一开始认识林挽其实是刻意的,包括每天在图书馆碰面,也是他算好时间等她。而这样做的原因,只是陈炙越很在意她。

    陆闻泽从很小的时候就认识陈炙越了,且远早于陈炙越对他有印象的时候。陈炙越对陆闻泽的初印象始于奥数比赛,而陆闻泽从六岁起,就注意到了他。

    陆家和陈家在生意上有合作,六岁那年,陆父去陈家别墅时带上了陆闻泽。陈炙越那时正坐在别墅后院的秋千上,陆闻泽远远地望见了他。

    陆闻泽本能地跟他打了声招呼,走到面前时才发现他睡着了。

    上午刚下过雨,凹凸不平的鹅卵石小径的缝隙里积满了雨水。泥土潮湿,散发着淡淡的草香味。

    许是陆闻泽走路的动静太大,秋千上的人一下就被吵醒了。

    陈炙越没睡饱,自然没有好脾气:“你是谁?在我家干什么?”

    陆闻泽对于吵醒他怀有歉意:“我爸爸带我来的。我刚刚看见有个人在这就想打招呼,没想到你睡着了。”

    “那你一边玩去吧,我睡了。”

    那是他们的第一次对话,只有短短三句。

    被父亲带回家之前,陆闻泽盯了这幢豪华的复式别墅许久。

    他常听父亲提起他的合作对象,说对方也有个和陆闻泽同龄的儿子,叫陈炙越。

    虽然说是合作,但实际上是陈健霖占据主导地位,陆家全听陈健霖行事,能分到多少利益全看他脸色。

    为了从陈健霖那儿捞到更多的好处,陆父一直让陆闻泽讨好陈炙越,陆闻泽试了两次,可对方的态度很敷衍,明显嫌他话多。

    陆闻泽很羡慕陈炙越,能出生在一个极其富裕的家庭,且拥有健康的身体。

    那不是一种仰望,也不是敬佩。

    而是一种强烈的、想把他比下去的心理。

    陆闻泽不是个攀比心强的人,但可能是因为家庭上的关系,在陈炙越这方面,陆闻泽却极度渴望超越他。

    没有人会不想成为社会的顶层人士,那些说无所谓的,也只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而已。当你真正站在至高无上的权力面前,迫不得已对别人卑躬屈膝的时候,你无法否认权力的伟大,也无法阻止对权力的向往。

    可陈炙越似乎什么都不缺,所有人羡慕的东西,他几乎都有,而且很多很多。

    他的生活实在是太优越,所以对于很多不起眼的人,他连名字都记不住。

    后来,陆闻泽在奥数比赛中遇见了他。作为对手,陈炙越在这个领域依旧比他高出一头。

    无论怎么努力,差距都不会减小,就像有一道无形的、无法跨越的屏障。

    这个富贵人家的孩子好像哪里都比他好。

    但也不完全是。

    十六岁那年,陆闻泽听说了陈母去世的消息,也知道了陈炙越和他那个前女友之间的事。

    他不完全了解他们的事,但能确定陈炙越很在意那个女生,而且那个女生很讨厌他。

    这就够了。

    于是他转学到一中,要到了林挽的联系方式,制造巧合。

    一个人在孤独和缺乏安全感的时候最脆弱,也最容易结实。

    陆闻泽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她的好朋友,并获得了她的好感。

    不仅如此,他还发现陈炙越只是单科好,总体成绩一般。在总分上,他比陈炙越高了不知道多少分。

    看着陈炙越吃瘪的表情和不甘的样子,他非常享受这种感觉——

    他终于不再是那个处处被他压一头的第二了。

    而陆闻泽被林挽吸引,纯属意料之外。

    渐渐的,他发现,比起先前那些无谓的攀比,他更喜欢和她呆在一起的时刻。

    她带给他的感觉无法比拟,如无尽夏的碎冰,晚风叠成的情诗。

    将落未落的黄昏为他心中的太阳冠上最盛大的加冕,张扬又颓靡的红色。

    时隔多年,跌宕几载,他终于找回了曾经那种纯真的感觉。

    他并非一个传统意义上的绅士,他也是个会奢求爱的普通人。

    ……

    太阳在坠落前最灿烂,橙红昭示着光的湮灭。

    随着回忆翻篇,最后一缕余晖散尽。

    周围的喧嚣在这一刻暂停,微风将女孩的衣服吹鼓,林挽泛红的眼直直地盯着他,仿佛要将他同夕阳一起融化。

    毫无征兆地,陆闻泽将她揽入怀中,口中继续说道:

    “我承认我接近你的动机并不单纯,过去的我会因为嫉妒迷失自我,但此时站在你面前的,是一颗独属于你的、真正炽热的心。”

    毫无节奏狂跳的心脏,脸颊的潮红,以及眼里浓重翻涌的情愫,没有一丝掩饰。

    抱在怀里的人忽然用胳膊搂住他的脖颈后方,有意地凑近他,呼吸落在他敏感的耳垂,柔情的声音含着笑意,尾声轻挑:

    “有人在你之前告诉我了,可是我从来没有怪过你呀。”

    逆光下,她身上闪烁的鎏金色强行掠夺了他的目光。

    其实在黄斯赫告诉她之前,林挽就已经察觉到,陆闻泽和陈炙越之间存在着强烈的竞争关系。

    而她,可能就是筹码。

    虽然被当成竞争物品很气愤,但林挽没怪陆闻泽。至少他对她的好是真的,也没有做出实质性伤害她的行为。

    玻璃瓦似的天空被落日映得赤红,拉长二人的影子,轮廓绵延,模糊了边界。

    林挽怕自己难过,没说多余的,只是塞给他一瓶白色透明的香水。

    陆闻泽低头望去。

    BVLGARI。

    大吉岭茶——“是他穿过大雨磅礴,拥我入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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