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空晴的日子,阳光渗进枝叶的缝隙。摇曳的树影打在别墅前的碎石小径上,点缀着草丛的无名野花。

    陈炙越出国后,陈健霖重新买了一幢别墅,然后和一个比自己小了九岁的美丽女人结了婚。

    女人名叫白星竹,是a市市长的独生女。陈炙越虽然没见过她,但常常听到外人对她容貌的称赞。

    自从分别的那一天,陈健霖就没再联系过陈炙越,而他也没再回过这个家。

    很显然,这个家不需要他。

    也不欢迎他。

    在父子方面,两人出奇地默契,谁也不找谁。

    不过——陈炙越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陈健霖手里有他需要的东西。

    别墅的门没锁,陈炙越就直接进来,没看见人,便坐在客厅的真皮沙发上等他。

    陈健霖一从房间出来,就看见沙发上坐了个人——

    播放的电视机前,男人身形挺拔,向后仰着,伸展开来的双臂自然地横搭在沙发靠背上,姿势十分张扬。

    他甚至还自作主张地把电视打开,看得津津有味。

    “陈炙越?!”陈健霖瞪大眼睛,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你来我家干什么?”

    听到他说话,陈炙越终于将视线从电视上移开,回答:

    “来看望一下我亲爱的父亲。”

    标志性的断眉下,狭长的眼型微眯,优雅矜贵的容姿透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顺带……见见我那素谋未面的弟弟。”

    这是两人六年以来的第一次见面。

    他的目的很明显——冲着白星竹的儿子而来。

    “他不在家,你可以回去了。”陈健霖当然明白陈炙越的意图,也晓得他的手段有多残忍。

    他不可能让他和陈若见面。

    “是吗?那真是太可惜了。”

    陈炙越没功夫陪他演父慈子孝的戏码,毕竟它早就不适用陈家了。

    他拿起遥控器,关掉电视:“六年未见,你还是老样子。”

    “我家是你想来就来的吗?”陈健霖冷笑一声,撕破和善的面具,“杀人犯不好好在美国躲着,非要跑到澳门作威作福,枉费我当年包庇你出国。”

    六年前朱咏涵的那起车祸,陈健霖早就知道另有隐情。意识到危险的他不惜一切把陈炙越送走,迎娶了另外一个女人。

    恶的种子一旦生根发芽,便不会停下。

    陈健霖需要一个合格的继承人,但这个人绝对不能是陈炙越。

    所以他拥有了第二个小儿子,将心血重新投入到他的身上。

    这并不单单是为了爱,还掺和了一些隐象的目的以及原始的欲望。

    对于他们这群人来说,利益必然凌驾于情感和道德之上。

    “别把赶我走说得那么高尚。”陈炙越反唇相讥,“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多亏你在外地的人脉,才能让我如鱼得水。”

    陈家做的并不是正经生意。如果手脚真的完全干净,陈健霖也无法走到今天。

    富人为什么有钱?因为有足够多的穷人被他们剥削。

    他不掠夺,就只能被掠夺。

    陈健霖不甘做家徒四壁、成天看人脸色的下等人,于是开创了自己的事业。

    他违背了幼年正直的希冀,暗中做起了非法勾当,暴露了独属于商人的残忍本性,将外人一丝不剩地榨干,直到没有利用价值再抛弃。

    恶业就像是一个深渊,一旦踏入这趟浑水,生活就再也无法回归正轨。

    直到跟陈母在一起后,陈健霖才有所收敛,对外装成温文尔雅的样子,以至于大多数人都没看出他背后的肮脏勾当。

    陈炙越小时候就发现了父亲的特殊生意,尚有道德底线的他与陈健霖争论,却反被告知“如果不是我,你怎么会有今天”。

    他太年幼,而父亲又是人尽皆知的大富豪,反抗不会有好下场。

    渐渐的,他接受了这样的生活。

    本以为不会像陈健霖一样踏足这片领域,没想到最后却是自己主动前往。

    既然已经犯下了无法弥补的大罪,又何尝不一条黑路走到底呢?

    反正结局都是死。

    无形中,陈炙越天真的道德逐渐被消磨殆尽。强烈渴望权势,罪恶的欲望满身。

    恶毒又怎样?他的存在即是穷山恶水。

    生存法则变得明晰,他这辈子只能隶属于黑暗。

    他的野心,就注定了他不会只甘愿做一个普通人。

    “至于那个女人,她不是活该么?”

    陈炙越眉眼未动,一双明亮的眸子里酝酿的却是冷意:

    “那个司机是曾被她榨干钱财后抛弃的男人,他很恨她,我甚至没说多少好处,他就答应了。”

    “你看,这么多人都希望她死,是不是她罪有应得?”

    他总是这样,用最轻松的音调谈吐最残忍的生死,好像一切都不足为过。

    “你当初怎么就没有死在澳门呢?如果你安分守己一点,我没准还会把继承权分给你。”

    如果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继承人必然会写上陈炙越的名字。

    可现在不一样了,陈健霖有了另一个儿子。

    陈炙越虽然能力强,体力智商远超正常人,但太反骨。

    放任这样的祸患留在身边,陈健霖实在难以安心。

    他连继母都敢杀,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相比陈炙越,陈若更听话,更容易掌控,趁着他年纪小,陈健霖有自信把他培养成更好的继承人选。

    陈炙越却毫不在意,仿佛陈家的财产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

    “你留给谁不重要,反正最后都会是我的。”

    恶言相向代替了虚伪的问候。听到客厅巨大的动静,一个女人打开卧室的房门。

    那张脸与朱咏涵有几分相似,让陈炙越恍惚有种回到过去的感觉。

    陈健霖过去握住她的手:“星竹,你怎么出来了?”

    原来她就是白星竹,陈健霖的现任妻子。

    朱咏涵死了,他就找一个和她长得像的女人。

    糟糕的情绪降临,占据了陈炙越的思想。

    他上下打量她一番,脸上依旧挂着那意味不明的笑:

    “久仰大名,白女士。”

    平平无奇的一个见面招呼,声音散漫,却很有威慑力。

    他甚至不愿称呼她为继母。

    白星竹配不配得上陈健霖他不知道,他们本来就是蛇鼠一窝。但陈炙越可以肯定,就她这种货色,没资格成为自己的继母。

    听到他挑衅似的开场白,白星竹紧咬下唇,又有些惧怕。

    她从陈健霖口中了解过关于他大儿子的事迹,掺杂着疯狂与恶意的灵魂,喜欢与父亲对着干。

    直到十八岁那年,陈健霖察觉到他已经不可控制,才强制把他送到了国外,想让他在美国呆一辈子,谁知他却偷偷跑去泰国和澳门开了赌场,接受高强度军事训练,做起和父亲相似却又有着本质区别的生意,然后靠着能力,一步一步占领了父亲原先在泰国的产业,归为己有。

    最重要的是,陈炙越在澳门的所有场子都是合法的。

    所以想要通过警方打压他,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陈健霖看得出来,陈炙越想吞噬他的一切。

    他的财富、他的地位……甚至是他的性命。

    陈健霖知道陈炙越为何会如此仇恨自己——

    陈炙越的妈妈,其实并非跳楼自杀。

    而是被他和朱咏涵……联合杀死的。

    而白星竹嫁进来,肯定是想让自己儿子拿到陈家的继承权。

    本来陈炙越不回国,一切都好办。可他既然回来了,对陈若就有威胁。

    白星竹知道陈炙越有多狠,面对这样危险的存在,即使有市长父亲和陈健霖撑腰,她也不敢直接得罪他。

    至少当面,她是不敢跟陈炙越硬刚的。

    “你叫陈炙越对吗?”白星竹没有将敌意暴露出来,而是放低姿态,帮他倒了杯茶,“辛苦你过来一趟,喝点水吧。”

    看着女人唯唯诺诺的样子,陈炙越嘴角扬起一个轻蔑地弧度。不止笑容,眼神也充满嘲讽。

    这仅仅是第一次见面,他什么都没有做,她就开始害怕了。

    怂成这样,拿什么在陈家立足?

    哦,他忘了,陈健霖就喜欢这种会装可怜的女人。

    果然,下一秒,陈健霖就将白星竹挡在了身后,生怕她受到一点儿伤害。

    即便白星竹这么胆小,陈炙越也没有放松警惕。他没碰杯子,毕竟谁也不敢保证水里没掺毒药。

    他端量着陈健霖身后的人,又瞥了眼里面的房间,似乎在酝酿什么想法:“既然白女士在家,那个孩子应该也在吧?”

    白星竹听出他说的是陈若,立马紧张起来:“他在睡觉。陈若才六岁,你想对他干什么?”

    “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像是那么坏的人么?我只不过是想履行兄长的职责,见一见我那年幼的弟弟。”

    明明是白星竹站着,陈炙越坐着,可他看人的眼神却总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不屑感。

    话音落下,他突然站起身,不紧不慢地朝白星竹的方向走去。

    不安感一分一分扩大,就在两人仅剩一尺距离的时候,一个矮矮的东西窜了出来。

    只见陈若张开双臂,用小小的身躯将白星竹护在身后,用充满稚气的面孔瞪着陈炙越,口中大喊着:

    “不要伤害我妈妈!”

    初生牛犊不怕虎,年幼无知、涉世未深的孩子又怎能懂得世间的残忍?

    陈若不认识陈炙越,只知晓他是个很坏很坏的坏人。

    他要保护妈妈,不能让坏人伤害她。

    望着眼前母慈子孝的画面,陈炙越只觉得好笑。

    如陈健霖所说,这个孩子果真很听话,还很孝顺。

    这就是他想要的样子。

    不是比自己好多了?

    陈健霖怕陈炙越对付白星竹母子,不让他见他们。陈若怕陈炙越伤害他妈妈,站在前面护着她。

    很感人的一家。

    可惜从未有人这样坚定不移地保护过他。

    毒蛇般冰冷,如此极端的利己主义。他这样卑劣的人,不配得到亲情的温暖。

    他不需要亲情,不需要爱情,不需要友情。他没有重要的人,只有对他有利的人。

    可即便是这样,在看到人类惺惺相惜的一幕时,他还是会感到心脏绞痛。

    人总会对从未拥有过的东西抱有幻想。

    经过多年的跋涉,他终于明白,原来身体里流淌着同样血液的亲人,也可以是恨之入骨的仇敌。

    众目睽睽下,陈炙越却绕过白星竹,略微弯腰从她身后的纸抽盒里取出一张纸。

    他并没有想对白星竹做什么,他只是想拿张纸而已。

    陈炙越慢条斯理地将手擦干净,抬眸睨了眼神色紧张的男人,接着毫不掩饰的嗤笑:

    “你的眼光还是跟从前一样。”

    “一样的烂。”

    语罢,他没再搭理陈健霖,自顾自地走出了别墅大门。

    手机有一些未读消息,他在其中捕捉到林挽的信息,于无人察觉的角落扬了扬唇——

    猎物上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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