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夜,风月天梯相连,借走了他的恣意。

    从背面看到女孩抬手,放到眼睛的高度,陈炙越就猜出了她在干什么。

    他不禁蹙起眉心,用食指揉了揉太阳穴,默默凝结一点思考。

    陈炙越忽然又摸不透林挽了。

    自己一没骂她,二没打她,对方却莫名其妙地开始抹眼泪,让人猜不出缘由。

    就因为他骂了那个小白脸几句?

    而他一个绑架犯,不仅被人质一通乱骂,还差点被杯子砸到,最后反而变成了失去话语权的那一方。

    他一个绑匪为什么要受这等憋屈?

    自己一声没吭,对面倒先开始肆无忌惮地宣泄情绪了。

    真当他是沙包、是树洞呢。

    头顶吊灯的光线错落在林挽身后,在地面上铺陈大大小小的阴影,一如他未曾窥见的灵魂。

    林挽背对着陈炙越,默默用手背擦拭着微微红肿的眼睛,一遍遍重复着这个机械化的动作,力道大得几乎要把眼皮揉破。

    尽管她一直说服自己不要哭,但泪水还是不争气地从眼角沁出,如同洪水般,汹涌着冲破一道道闸门。

    她没哭出声,而是把烦恼都压在了心底。痛苦的情绪无处发泄,化为生命的沉疴,带着酸涩一同刻入骨髓。

    她真的好累,四肢麻木,头脑混乱,想找个舒服的地方睡一觉。可不出意外,这间单人套房应该没有她的床位了。

    以前总把睡觉当成慰藉心情的方式,因为只有熟睡时,她才能卸下所有负担,实现真正意义上的自由。

    拜托,请不要再流泪了。

    至少,不要在那个人面前表现出来。

    这是她最后的自尊。

    ……

    哭累了,林挽想要去卫生间洗把脸,把这一身不堪的、难熬的都洗净。

    得亏她今天没有化妆,不然得哭成花猫脸。

    就在她踏足卫生间的前一秒,耳坠上银闪闪的钻石被灯光折射出一闪而过的光芒,吸引了陈炙越的注意。

    她不喜欢太花里胡哨的首饰,浑身都以简洁为主,今天却佩戴了华丽的长款耳饰,与休闲的穿搭极为不符。

    陈炙越忽然叫住她:“等下。”

    林挽脚步一顿,回过头,鸦羽般的睫毛凝聚着水珠,如同黎明初生的晨露。

    看上去很脆弱的外表。

    可只有陈炙越知道,这副皮囊下的身体,到底有多倔强。

    如同一朵白玫瑰,哪怕轻轻触摸,也会被她的刺划破流血。

    他凝望着她耳上的那对长长的银色方形吊坠,若有所思地说:“耳坠给我。”

    前几次见面,她戴的都是另一枚小耳钻,今天却突然换了副大的。

    他很了解藏匿装置方面的信息。这个体积,刚好能在内部放一个定位装置。

    他不确定林挽有没有这个心思,但必须得防着。

    而林挽却昂起头,切换成天真无辜的表情:“怎么了,你想戴吗?”

    陈炙越没理会她的装傻,伸出手心,复又命令一遍:

    “摘下来给我。”

    一双不带任何冗杂情绪的漆黑瞳孔,好似天生无情。

    对面的人一惊,整颗心凉了半截。

    他好像已经察觉到什么。

    自从上个月几次落入陈炙越的圈套,她就偷偷在饰品里藏了gps装置,它会将实时定位同步到陆闻泽的手机上,方便他查询位置。

    陈炙越行事谨慎,她不能把gps装在太明显的地方,于是藏在了几乎没人会注意的耳坠里。

    而进入酒店前,她之所以愿意丢弃手环,是因为它真的没什么用。

    真正的gps一直在她身上,可因为距离过远,加上耳坠外层的金属包装,干扰了定位信息,让那头只能断断续续地接收大概区域。

    这一次被绑,林挽将所有希望都押在了那不起眼的耳坠上,可偏偏被陈炙越看出了端倪。

    如果没有它,她的生死就完全看陈炙越的心情了。

    林挽捏了捏耳坠底部,编了个借口拖延时间:“……这个耳钉好贵的,真的很贵,抵我几个月工资!”

    他一边观赏着面前人精彩的表演,一边毫不留情地戳破她:“哪来这么多废话,让你给你就给。”

    林挽被他盯得底气不足,不自觉地缩小音量:“可你已经扔了我一个手环了……”

    “不是说了明天赔你。”

    眼见她还要辩驳,陈炙越先一步打断她,眼底尽是薄凉之意:

    “你自己取下来,或者——让我把你的耳朵一起取下来。”

    冷不丁的威胁凉飕飕地没入耳中,紧张又危险的氛围冻结心跳。

    说完这句话,陈炙越就没再吭声。

    他坐在酒店价值不菲的丝绒沙发上,两手分别平放在左右的扶手上,修长的双腿随□□叠,整个人居高临下的气质更甚。

    不多时,男人懒散地侧过头,一动不动地盯着林挽耳垂上的吊坠,似乎在等待她的答复。

    如果不是墙上的复古时钟,林挽几乎要以为时间也跟着暂停了。

    懦弱的语言刻在血液里,迟迟不肯宣之于口。

    制冷空调的吹风声在这一刻无限放大,沉默的压抑最终击溃了嘴硬的人。

    见她还不动手,陈炙越竖起三根手指,淡淡地说:

    “我数三声。”

    三秒过后,恐怕就是她人耳分离的时候。

    “三。”

    刚数第一声,林挽就急切地喊:“我取、我取!”

    “二。”

    “等下、等下,它卡住了!”倒计时即将结束,林挽手忙脚乱,“我在取,你先别数了!”

    她本来就不太会取戴耳坠,要对着镜子慢慢弄才行。可眼下只有三秒,她顾不上细心,想直接拔掉耳堵,却发现它卡得太死,拽不下来。

    她真后悔,自己为什么要佩戴这么华丽、复杂的耳坠,以至于现在取都取不下来。

    越急,手就越抖。倒计时即将结束,它还死死卡在耳朵上,不动分毫。

    陈炙越停止计数,环抱起双臂,好整以暇地望着一脸慌张的人,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凉薄笑意:

    “你那个手环不是扔得挺爽快么,怎么到耳饰就不行了?难道它们有什么区别?”

    “不是,它真的卡住了!”

    话音落下的一刻,耳坠终于被取下。

    林挽松了一口气,把它交给沙发上的人“验收”。

    然而,陈炙越看都没看它一眼,直接往垃圾桶里一丢,然后拨打酒店客服的电话,让人来清理垃圾。

    伦敦人酒店的服务员做事效率极高,没两分钟,就来了两个穿工作制服的人。

    看着自己花大价钱打造的定位耳饰被当垃圾一样,丢进垃圾桶里运走,林挽心里说不出的惋惜。

    她的演技并不高明,各种情绪都写在脸上,只看对方愿意配合,还是乐意戳穿她而已。

    相反,陈炙越的心思就很难猜,擅长隐藏情绪,几乎不会失控或失误。

    所以根据他的表现,人们往往猜不透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没准上一秒还是风平浪静的和谐,下一秒就突然掏枪对准你。

    人们永远无法预测到,这个极度危险的人给出的是美酒还是毒药。

    他们只能硬着头皮去试尝,所以最终无一例外地死在他手里。

    而现在,那瓶未知的药送到了林挽手里。她捧着手里的药,陷入迷惘,不知下一步该作何行动,全部希冀只能寄托于他良心发作。

    这就是任人摆布的感觉吗?

    好不甘心。

    浮华与猜忌揉碎于冗长的风,风还未消散,她就身不由己地成为了他的俘虏。

    陈炙越残忍地碾碎她最后一丝希望:“别做不切实际的梦了,你指望会有谁来救你?”

    “人都是自私的。当一件事涉及性命生死,无论它多重要,人们都会选择自保。”

    刚抹掉的眼泪又被唤醒,林挽情不自禁地哽咽起来,突然思维跳跃性地问了一句:

    “你也是吗?”

    “是什么?”

    “放弃重要的东西,选择自己的利益。”

    说完最后一个字,林挽才发觉自己的问题有多可笑。

    面对这种自私自利、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却天真地问他们在利益和重要的事物间会选择哪一样。

    傻子一样的问题。

    他肯定会毫不留情地嘲笑自己吧。

    然而,陈炙越并没有答复。

    他耷拉着眼睑,沉默半晌,从沙发上起身。

    传闻,从伦敦人酒店套房自配的阳台上,能观赏到整个澳门最美的景色。

    可惜现在天得彻底,除了层层密布的乌云,什么也瞧不见。

    其实对于刚才的问题,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本以为自己能毫不犹豫地给出答案,却出乎意料地停顿了。

    这个反应,是陈炙越以前从未预料过的。

    他自诩为行事果断、目的明确的生意人。心肠狠,是因为拎得清主次。

    所以很少有空静下心来思考,谋利是否真的为他的唯一。

    他有重要的东西么?

    如果有,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被羁绊束手束脚的呢?

    陈炙越曾在影剧里看过一句话:

    羁绊总要让人付出相应的代价,它会成为你的信念,但也会拖累你的步伐。

    人生没有不散的席,迟早有一天,伴随你一生的羁绊会离你而去,残留的只余撕心裂肺的悲恸。

    倘若时间的沙漏倒置,你是否会选择在一开始时,就与羁绊背道而驰?

    ……

    “不会。”

    这是他的答案。

    虚妄梦境中的真实,贫瘠现实的唯一幻想。

    没准,他真的会摒弃所有利益,留住那无法掌控的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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