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逢连日大雨,明月寻耳边无时不刻不笼罩着大雨倾盆的声音。她不确定是因为被干扰,还是因为她的身体每况日下,总之她的分辨力逐日下降。

    不想给崔大夫造成麻烦,她后来又不想去药房了,依旧独自坐在自己房里,安静地度过枯燥时光。

    大雨下了有三天,初晴那天,韩酉之确诊咒疾。

    明月寻对此并不意外,毕竟他也不是什么身强力壮的人,一眼羸弱。

    可他仍旧早出晚归,并未待在碧水一方休养。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要用还看得见的时间,尽早查清病源。

    可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听到这个消息的明月寻沉默良久,最后吩咐百七,在给单长羿送去的药膳中多加了两味药材。

    凌泽亦在初晴这天回来了,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奔向小阁楼。

    “殿下,属下查到了,郡主她们饮用过的山涧水确实通昌吉的青昌河。”

    “取样了吗?”

    “已经送去给崔大夫了。”

    单长羿点了点头,“你先回去休息吧。”

    “属下无事。”凌泽略显兴奋,“属下还查到,这条河的起源实际在高山之上的流苏城。上游有一家临水而建的鞭炮作坊,他们的废水全都倾倒入河,简直无良!”

    单长羿心中思量,“此事你可也转告了崔大夫?”

    凌泽一愣,随后摇了摇头。

    “去告知一声,顺便回去休息吧。”

    “是。”凌泽应下,“属下告退。”

    他前脚出门,韩酉之后脚进门,“殿下,送粮药的队伍已经到昌喜城了。”

    单长羿闻言看过来,盯着韩酉之的脸迟迟未动。

    “殿下?”

    “韩大人。”单长羿沉声道:“替孤接见送粮将领,监督粮药入城并让护送队伍即刻回京,是你的最后一项任务。完成之后,你便安心留在碧水一方休养吧。”

    韩酉之眉头紧锁,“臣还没到不能行动自如的地步……”

    “这是孤的命令。”

    “可是殿下……”

    单长羿面无表情,“韩大人已经病得糊涂到,连孤的命令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吗?”

    良久,韩酉之才低头道:“臣遵命。”

    ——

    昌吉城门前,停放着车马,井然有序。

    云冀将军在首,小麦色的皮肤,剑眉星目,骑在高头大马上,紧紧盯着城门。

    他神情严肃,韩酉之见他第一眼便感受到了何为武将的气势,和太子身上那股从容矜贵,天生威严不同,这种在战场上厮杀过后的冷厉和压迫,更快速震慑所有人。

    韩酉之想起单长羿的话来,心道如今再比试,对上此人,太子殿下估计也得退避三舍。

    “云冀将军,太子殿下有令,避免众将士染病风险,护送队伍可即刻回京复命。”

    云廷玉闻言下马,转身比了个退行的手势,众人齐齐后退,副将牵走了马。

    不过半刻钟,整个护送队伍只剩下云廷玉一个人。

    “云冀将军怎还在此?”

    “本将想见太子殿下,还请韩大人带路。”

    想见的恐怕另有其人,韩酉之心知肚明,冷硬地重复道:“太子殿下有令,护送队伍即刻回京,包括将军您在内。”

    “若是殿下怪罪,本将认罚。”

    韩酉之无语凝噎,不愧是师出同门,这股执拗劲,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本官没有权限放将军进去,还请将军莫要为难。”

    云廷玉躬身行了一礼,“那就得罪了。”

    不等韩酉之反应过来,云廷玉直接闯了进去。侍卫阻拦,他二话不说动起手来,虽未伤人,但闹出的动静不小。

    韩酉之白了他的背影一眼,不料又一个人影“嗖”的一下从他身边窜过,在城门关上的最后一刻进了城。

    “什么人!”

    他高喝一声,侍卫们瞬间戒备。

    云廷玉亦回头,在他分神的时候,他和后面那个硬闯之人一起被侍卫们团团围住。

    “公主?”

    有人认了出来,后面那是个英气逼人的女子,乃圣上唯一的女儿,暮雪公主。

    认出其人后不敢刀剑相向,侍卫们左右为难,纷纷看向韩酉之。

    仗着身份高贵胡作非为,韩酉之心生愤懑。

    他神情冷漠,没有忌惮,“都不许放进去!”

    两方僵持不下,在百姓们闻讯而来看热闹之前,单长羿现身了。

    众人齐齐行礼,单长羿迟迟未应,大家只能低头等待。

    “见过太子殿下。”

    “皇兄。”

    单长羿面无表情地走到他们面前,心情令人捉摸不透,但莫名一瞧就令人后背发凉。

    “孤的旨意,你们是听不懂,还是在蔑视?”

    不怒自威的太子殿下早已不是当年温煦纯良,偶尔腹黑的少年郎,就像他也不再是莽撞无知,非要一条道走到黑的毛头小子。云廷玉心知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不敢高攀什么师出同门的情份。

    他恭敬又不卑不亢,“末将唐突,还望太子殿下恕罪。但末将确有不得不进城的理由,还望殿下开恩。”

    “什么理由?”

    云廷玉停顿了片刻,似在斟酌字句。

    “城中有末将珍重之人,若此时错过,恐终身悔恨。”

    他的话音一落,四面静得如一潭死水。

    太子殿下芝兰玉树,引无数姑娘芳心萌动,可他本人却拒美色于千里之外。他的感情生活不算隐秘,素来是京中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包括在场的侍卫们在内,多少都背后看过热闹。

    云冀将军此言,和当众跟太子殿下宣战抢人有什么区别?

    把他赶走,不用留情面,他是储君,他有这个权利,并且合情合理。

    单长羿如此跟自己说。

    “不管殿下怎样罚,末将都认。”

    单长羿蓦地笑了。

    这话的意思不就是,即便他不允,也拦不住他吗?

    “将军一片赤诚之心,孤如何能不成全。”单长羿朗声道,“既如此,云冀将军便也帮孤一个忙。城西书院学子潜逃,屡禁不止,孤甚是头疼但分身乏术。不如即日起,云冀将军镇守书院,亦替昌吉百姓分忧,如何?”

    云廷玉第一反应是有诈,过往被坑的经验警示着他。

    可现下没有更好的选择,他只能应道:“末将领命。”

    单长羿的视线转移,落在白衣束发的姑娘身上。

    “皇兄……”

    “你从旁协助云冀将军,不得生事。”

    单暮雪愣了愣,云廷玉比她更快有反应,“末将岂配公主……”

    “休要胡言!”

    单长羿厉声打断,“不过是个对将军忠心耿耿的副将而已,和公主有什么关系?”

    四下了然,这是不允许暴露公主身份。

    “末将明白。”云廷玉应下,心中却是对公主的莫名出现困惑不已。

    单暮雪心知这是皇兄想要保全她的名声,虽不在乎,但并未拒绝他的好意。

    她恭敬行礼道:“谨遵殿下谕令。”

    ——

    “小廷哥?”

    晚上才得到消息的明月寻满是讶异,“怎么会是他?”

    百七一边焚香一边与她闲聊,“云冀将军与您也是故交,他来了郡主不高兴吗?他暂且被城西书院的事情绊住了脚步,想必忙过之后,一定会主动来看您。”

    “这般危险的地方,他来了有什么好?”

    明月寻叹了口气,“韩大人的病情如何了?”

    “韩大人也是犟,已经生病了还要操劳。”百七埋怨,“幸好太子殿下下令,强行让他留在碧水一方休养了,否则恶化得更快。”

    明月寻眉头紧锁,突感形式严峻。

    “崔伯伯那边可有结果了?”

    “还没。”

    这话不是百七答的,声音属于不知何时进院的单长羿。

    明月寻面向门口,双目无神,却看得出心情不佳,“殿下为何要骗我?”

    “我骗你什么了?”

    她扬声质问,“你不是说,粮药护送的将领,我不认识吗?”

    “前将领另有要事,所以临时更换的。”单长羿面不改色,“反正都不是明月卿,我便没跟你说。”

    明月寻将信将疑。

    “殿下都回来了,小廷哥怎么还没忙完?”

    “你很关心他吗?”

    明月寻一愣,她竟然听不出他的语气。

    “自然。”她恳切道。

    “嚯。”单长羿低笑,嘴角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弧度,“前有韩酉之,后有云廷玉,你关心的人还挺多。”

    “不可以吗?”

    单长羿不自觉握紧了拳头,“你心里既住得下这么多人,为何容不下我?”

    他的眸眼晦暗,“同样是旧时情谊,难道被时间冲淡的感情就只有和我的吗?”

    “不可以吗?”

    单长羿愕然,紧盯她的神情,试图从她的脸上找到说谎的痕迹。

    明月寻别过脸,“殿下别太幼稚了。”

    诡异的沉默在蔓延。

    “好。”单长羿将涌动的委屈咽下去,勉强挤出笑容,柔声道:“西厢记还没有给你读完,我的嗓子也养好了,今天再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不需要。”

    “那……”

    “殿下不必找理由了。”明月寻冷声打断他,“我不想听你讲话,你的存在只会让我感到厌烦。你要是这么喜欢赖在我这,就去门口站着,站到天亮好了。我不赶你走,你也别打搅我!”

    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单长羿声音喑哑。

    “好。”

    明月寻霎时怔住。

    她记得,他一直是个心高气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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