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久没个动静,不会死了吧?”和白瑾瑶住在同一间屋子的几个奴役围在一起讨论,“早就不把她弄进来了,要是死在屋里头不是晦气?”

    “连翘,要不你去看看?”几人畏畏缩缩,看着一动不动的白瑾瑶,也不敢上前探她的气息。

    入夜的时候白瑾瑶突然出现在东苑,她们也不知道白瑾瑶哪里来的力气一个人强撑着回来了。

    听着这话的连翘不禁气结,当时看到白瑾瑶在门口不省人事的样子,她看出几人顾忌长公主的身份,才提议将白瑾瑶背进屋里,怎么现在倒反过来怪自己了?

    “要看你们去看!”连翘用将袖子绑起,走了出去,“我手上多的是活儿要做!”

    余下几人面面相觑,很快也跟着出了屋子,不想处理这烫手山芋。

    等到几人离开后,一直在一棵大树后的女子才心急地跑进屋子。

    她看着怎么叫唤都没有回应的白瑾瑶,又急又怕,伸手摸摸白瑾瑶的额头,那热度将她吓了一跳。

    “还是王妃想得周到。”她掏出一只药瓶,将其中的药丸在碗中捣碎,就着凉水喂白瑾瑶喝下,而后又用随身的手帕浸湿,拧干后帮白瑾瑶拭擦降温。

    此人正是楚王妃薛如风身边的侍女海棠,薛如风听说白瑾瑶被罚,虽然很是担忧但不好亲自出面,只好吩咐自己的贴身侍女海棠前来查看。

    海棠在屋子里坐了一晌午,眼看着日头偏西,可是白瑾瑶却没有半分醒过来的迹象,“额头还是这般烫,不行,得想办法让医者过来!”

    可是这里是永巷,住着最低贱的一批奴役,他们就像蝼蚁一般,又怎么会有人在乎他们的生死?

    而尚不知情的薛如风此时正在长乐宫,中书侍郎张应轻声走进殿门,也不抬头,在薛如风身后几步停下。

    薛如风举起袖子在脸庞处轻轻拭擦了一下,方才小声回道:“先放在一旁。”再回头时,才发现永昭帝已经醒了,正在盯着她通红的眼眶看。

    永昭帝经过一段时间的修养,虽然还是没有完全康复,但是手指已经做出简单的动作了。

    “皇兄,你醒了。”薛如风微笑道,“也该喝药了。”

    她举起药碗,但是靠在床边的永昭帝却固执得不肯张开口。

    这段时间朝堂发生的事情永昭帝一概不知,即使知道永昭帝就算知道了也做不出实际的改变,但无疑新皇对此还是有所忌惮。

    永昭帝咬紧牙关,眼神颇有催促探究之意,望向一旁的张应,后者亦不语。永昭帝又将目光投向薛如风,喉咙发出难听的“嚯嚯”声,四肢微微抖动,竟有抽搐的前兆。

    直觉让他知道,朝堂上一定是发生了大事。

    薛如风和张应慌忙上前帮永昭帝拍背顺气,薛如风哭道:“皇兄别急,我说便是了!”

    那四下几个宫人看了看中书侍郎,看着他点头,才四下退去。

    “那小的就现在下面候着。”中书侍郎原先跟在永昭帝身边十几年,也是个有情有义的,给两人腾出了说话的机会。

    众人退下后,薛如风盯着瓷碗中还在泛着涟漪的汤药,缓缓开口。

    “我初见若霞妹妹时,她才三岁,那么小一个。”薛如风用手在床榻边比划了一个高度,嘴角噙着淡淡的微笑,“皇后娘娘拉着我的手和我说,‘这是你妹妹,以后你们要彼此照应。’”

    “我的母妃不受宠,皇兄可知道,我直到十岁才有自己的名字?”薛如风径直说着,永昭帝也随着她的讲述陷入了回忆。

    “哦,那你可有喜欢的名字了?”终于有一日,他的父王注意到了站在薛若霞身后的她,这样问道。

    他甚至,连为她想一个名字的兴致都没有。

    那时的她看着因为激动而小脸红彤彤的薛若霞,如果不是因为薛若霞有意无意带着她往父王身边凑,她这辈子可能都是一个没有名字的人。

    “禀父王,儿臣喜欢微风,可否唤作如风?”

    “善!”他的父王大袖一挥,便一锤定音。

    她们两个就像微风和云霞,相伴相依,永不分离。

    薛若霞就像一枚温暖的小太阳,给身边的人带去暖意,你不用担心这份温度会过分灼热,因为你会不自觉爱上这种温度。

    这也许就是薛若霞仙逝后如此令人惋惜的原因。

    “乐欣,乐欣,臣妹以为,皇兄这名字起得极好。”

    薛若霞死后,被追封为乐欣长公主。

    薛如风眼眶中盈满了泪水,终于在她轻轻垂下眼帘的时候,泪珠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掉落。

    永昭帝最喜爱这位嫡亲的妹妹,追忆起她的音容笑貌,一时间情难自已,潸然泪下。

    “可是,我不仅未曾报答懿德先皇后和姐姐的恩情,现如今还要眼睁睁看着她的两个孩子掉入火坑,叫我怎能忍受这样愧疚?”薛如风的语气陡然变得急促,手上的帕子也被捏紧了。

    “白家家族历经三代,家族之庞大,牵涉利益之繁杂,早已经不是一句两句话可以说的明白的!”薛如风点到为止,谁又能说得明白,现在作为白远罪证的证据,当时是奉了谁的命令做的?

    只三两句话永昭帝就已经明白了其中关节——不过就是,卸磨杀驴罢了。

    “能救白家的,只有您了!”薛如风轻轻跪在地上,以头叩地。

    她知道,朝中还有不少暗中支持永昭帝的大臣。

    见永昭帝还在思索,薛如风又道:“杨孝悌告老,杨家为求自保已经远离朝堂,白家池家被抄,夏家也被贬谪......新皇意图建立自己的朝堂,却全然不顾由此带来的后果,皇兄,您难道不明白!兴安朝不能没有您!”

    永昭帝的双拳颤抖着,良久他点了点右手食指的指尖,薛如霞舒了一口气,就要叫张应呈上玉玺。

    然而给她的惊喜可不止于此,只见永昭帝的嘴巴一张一合,脸上的肌肉随着它的动作被抽动的。

    “皇兄,您想说什么?”薛如风大气不敢出,起身的动作也变得缓慢无声,生怕惊动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永昭帝颤抖着嘴唇,两只手也在身前虚虚抓着,“叫......他......来......”

    “皇兄!”薛如风喜出望外,听到永昭帝如同牙牙学语般说出那几个字,激动得快要落下泪了,“您好起来了!”

    她自然知道永昭帝口中的“他”指的是谁,道:“我马上就将皇上叫来!”

    她传召了张应,吩咐他马上到太医署传太医过来,而她自己则匆匆往宣室殿走去。

    她沉浸在喜悦中,认为永昭帝病情的好转会带来曙光。

    但她不知道的是,她将一切想得太简单,想得太理所当然了。

    “禀长公主,皇上他......并不在此处。”然而宣室殿的小黄门却支支吾吾,只说皇上不在,却不肯告知他的行踪。

    薛如风略一思索,便知道小黄门不便说出口的地方究竟是哪里。

    薛如风的喜悦被冲淡了几分,她领着宫人往永巷的东苑而去。

    在皇宫当差的人都在私下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宣室殿的中书侍郎,不如永巷东苑的一条狗。”

    在残破嘈杂的东苑里,有这么一处格外突兀的地方,那里飘荡着如切如磋的奏乐声,弥漫着沁人心扉的香料,来往的仆人穿着上好的丝绸锦缎——那就是曾经的灵夫人的寝宫,也被大家戏称为小未央宫。

    “我要见皇上!”薛如风含无疑问地被拦在小未央宫外。

    “长公主,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一名宫人回绝道,“请回吧。”

    “我今天一定要见到皇上!”薛如风急道,“太上皇已经醒了,我是奉命而来的!”

    那宫人一听,乐了,嗤笑道:“长公主,您还是别白费功夫了,今儿个是咱主子的生辰,就是玉皇大帝来了,皇上怕是也挪不开身子啊!”

    那宫人也不装了,倨傲地往门口一杵,拦住了薛如风的去路。

    “狗奴才!就凭你!”薛如风的随从见状就要硬闯开路,一行人等堵在寝宫门外,隐隐约约的喧闹声很快传入门内。

    小未央宫内,逶迤的黑发如同瀑布一般铺在赤色鸳鸯绣花锦缎上。

    一双皓白的脚踝悄然落在檀木地板上,往上是修长曼妙的双腿。

    薄如蝉纱的繟衣被轻轻挑起,划过如同小山丘般美妙的起伏。很快,一双灵巧的双手在腰间打好了结。

    “夫人?”守夜的的侍女上前来,以往侍寝之后灵夫人都会有沐浴的习惯,只是今日相比以往的时辰早了许多。

    “噤声!”灵夫人身披一件玄色红边曲裾,一手举着一盏油灯,“陛下若是醒了,就说我去沐浴了。”

    侍女不明所以,但还是低头称诺。

    灵夫人脚步急促,来到长乐宫的时候身上已经沁出了细汗。

    “吱呀......”灵夫人闪身进了殿门,她不知道为何永昭帝的贴身奴仆不在,但那更好,还省了她找借口支开他。

    一步两步,油灯微弱的灯火只能照亮她身前的巴掌大的地方,当永昭帝的脸赫然清晰出现在她面前时,她的心狠狠跳了一下:永昭帝躺在床上,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你......贱人......”永昭帝口中艰难地说出几个字,眼神里满是愤怒和仇恨,似乎恨不得将灵夫人撕碎,“杀......”

    油灯的烛泪往下滴落,溅在灵夫人的手腕上,灼热的刺痛让她发了狠一样咬破了嘴唇。

    她缓缓将灯盏放在榻前,继而在永昭帝榻前跪坐下来。

    永昭帝全身都在抗拒,喉咙含糊不清的声音越来越大,似乎下一刻就要挣扎起来将灵夫人就地正法。

    然后,灵夫人动作轻柔地拿起一侧的枕头,盖住了永昭帝的口鼻。

    油灯的火焰如同催命的鬼火,在阴风中一下又一下抽动着。

    往下,再往下。用力,再用力,直至枕头下徒劳挣扎的动作渐渐平息。

    当一切归于平静,她用青葱般的指尖虚虚抚了抚鬓边不慎垂下的秀发,嘴角勾起一抹微笑,举着那盏扑朔迷离的烛火,回到了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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