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莲步轻移，淡淡的香气随着她的动作向阿诺靠近。“我等原是打算到集市寻先生的，路上有事耽搁了，去到的时候听说先生已经收摊了，便打听了先生的住处。”
女子顿了一下，“没有经过先生同意，便进屋避雨，还请先生勿怪。”
阿诺赧然一笑，那木门本就是形同虚设，自己这光景，贼看了都得摇头。他暗自打量女子的坐辇和装扮，坐辇上绘有鸾雀，又系绶带——这女子的身份可不是一般人。
“小姐光临寒舍，是为了......姻缘吧？”
“先生怎知？”女子眼神一亮，心中忽然多了期待，“实不相瞒，家父最近为我说亲——只是，我心中忐忑，先生能否帮我算算？”
阿诺笑而不语，问了女子的生辰八字，伸出手在中间两指来回掐点，“小姐的姻缘——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太好了，小姐！”她身后两个丫鬟忍不住为主子开心。
女子的心情得以拨云见日，笑得眉目弯弯，“那父亲那边，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他打消念头呢？”
阿诺摇头，“小姐什么也不用做，只要最近修身养性即可。”
那女子脸色微红，轻轻看了一眼阿诺，“我明白了。”一个丫鬟上前，从荷包里取出一个银两。
阿诺谢绝，“相识便是缘，某要是收了这黄白之物，却显庸俗了，这次就当交个朋友吧。”
临走之前，那女子在坐辇上，忽然对阿诺说道：“先生，或许我们还会见面的。”她又对自己的侍卫如此这般说了几句话，那侍卫应下离去。
阿诺行礼起身，看着一行人远去的身影，看看自己的手指，刚才的话他只说了一半。那女子的姻缘在身边没错，但身边烂桃花也不少。她的情路注定坎坷，她现在心里那个“良人”也非良人，要真正修成正果，至少也要等上几年。
阿诺又在食指和无名指掐点几下，不过......好像也会有变数。阿诺摇摇头，反正现下的亲事是结不成的。
“先生，这是小姐叫我送来的。”先前离去的那名侍卫手里提着一摞书，“都是书斋最近的新书。”
阿诺轻轻“啊”了一声，回头看到自己晾在书桌刚誊抄的书。想必刚刚被她注意到了。
“告辞！”那侍卫大步踏过青石阶的水滩，一切归于平静。
翌日，阿诺将唯一一件外袍从晾衣架上取下，穿好后提着用干荷叶包好的饼子——这是他的午膳，不紧不慢地朝东市走去。
然而来到东市摆摊的街道，身后一人大掌稳稳按在他的肩头上，声音又稳又响：“我等你好久了！”
“就是你小子在这里招摇撞骗？”
阿诺心里一沉，转过身来，只见一个蓝衫红襟的黑髯大汉怒目圆睁，叉腰问道。
“官爷，”阿诺瞥见大汉腰侧的佩刀，躬身告饶道，“官爷，小人平时只帮人写信画画混一口饭吃，连纸墨都是客人好心送的，小民哪敢在官爷眼皮子底下犯事？”
“有人告你解算卦之名诓骗财物！”那官吏答道。
“敢问官爷，是何人所告？”阿诺问道。
那官吏哪里答得上来？他不耐烦道：“哪里这么多废话？反正从今往后你都不许在这里讨饭吃！不仅在是这里，还有东市、濮阳县，你小子都不能再露脸！”说罢他一脚踢翻阿诺的案桌，又夺过阿诺手中的纸墨，将笔折断，将纸撕烂，将墨踩在地上碾碎。
阿诺一阵心疼，在一旁不住求饶：“求官爷网开一面！求官爷放过小人吧！”大抵是演得入神，他眨巴几下，几滴泪落下来。
那官吏是濮阳县县衙的主簿，名叫吴仕，生得魁梧有力，他狞笑起来，“没出息的家伙！”
街上的商贩望天的望天，看地的看地，被吴仕的动作唬得不敢有大动作。连经过的百姓也开始踮手踮脚。
吴仕仍不解气，将破碎的帛纸踩进泥缝中，叉腰环视一周，看见一双熟悉的眼睛出现在帘子后。
那人看见他望过来，慌忙撒了手，只有一张动荡的帘子证明方才有人来过。
“娘亲——”帘后一道稚嫩的童声带着疑惑响起。“嘘——”偷看的妇人连忙捂住女童的嘴，将人抱回屋里，一颗心砰砰砰地跳个不停。
阿诺知道今日是遇上刺头了，也不再争辩，弯腰拾起被掰断的笔揣入怀里，转身想走。
“站住！谁和你说你可以走了？”吴仕拉长调子，摊开一掌，掌心朝上，抖了两抖。
“官爷何意？”
“你在此做买卖，可曾交了市租？”吴仕咧嘴笑道，又冲屠夫道，“还不割点肉孝敬你爷爷！”
兴安朝确实有对食肆商铺征收税钱的规定，但是对于这种流动的小商贩并不会深究。
“官爷......要多少市租？”阿诺问。
“不多，你来了有几个月了吧？这样，我也不为难你，一两银子即可。”
猪肉摊主人举起亮闪闪的屠刀，“咔”一声将砧板上的扇骨一分为二；茶水摊的歇脚的客人纷纷放下茶碗，侧目皱眉；一向乐呵的蔬菜贩子也不再打趣，抿着唇摩挲自己的扁担。
一两银子，足以支付一个普通三口之家几个月的开支。
阿诺忍气吞声，“官爷，我没有这么多。”他苦笑道，“草民全身上下只有这身袍子了，今日生意做不成，连晚上的吃食都没法买了。”
“哦，那你将袍子脱下来抵钱吧。”吴仕接过一条新鲜的猪肉，上下打量着阿诺的长袍，虽然旧了点，但是成色还是不错的。
这身衣裳是阿诺离开赵府时穿的，穿了几个月，外袍边角早已磨损，今日天气热，阿诺袍子下面只有一条袴。吴仕叫他脱袍子抵钱，分明就是要他难堪。
“怎么？快脱啊！格老子的，磨磨蹭蹭！”吴仕不耐烦，抓住阿诺的腰带，上手去扯。
“官爷！官爷，我帮他给！我帮他给！”先前的帘子又被掀开，一个女人探出个头，颤巍巍的手上摊着一串铜钱，她脸色发白，但还是挤出一个笑来。
吴仕走近女人，拿起那串铜钱掂了掂，“这里至多只有三十文钱！”他又压低声音再靠近几步，和女人说道：“文娘，你和老子睡一觉，我什么都答应你。不然，他们的麻烦可不会少！”
凑得近了，孀居的女人看清楚吴仕狞笑的模样，被吓得险些站不稳，白着脸往后退。她的女儿又开始哭了，边哭便抱着女人的腿，留下涕泗，无助惶然。文娘心里清楚，吴仕是冲着自己来的。
“官爷，您别为难她！”阿诺咬牙道，“我照做......便是！”
混迹市井的商贩看到吴仕的眼神，哪里有不明白的？一个孀妇尚且有这样的胆量，他们要是还做缩头乌龟，岂不是被人笑掉大牙？不知是谁接口道：“我也可以帮他给一点！”
“俺也是，俺也可以凑一点！”
“我也是，我也是！”
一时间，响应的声音纷纷响起。
吴仕起先怒极，后来又笑道，“哦——那很好，那便都拿到我这里来吧。”
不消片刻，一两银子便凑齐了。阿诺不胜感激，他能在此处落脚多得邻舍的帮衬，虽然一开始其中有些人是出于觉得自己有靠山——但是今日，不管什么原因，他们冒着眼前的险，出手相助，确确实实让阿诺酸了鼻子。
这些商贩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也不知道阿诺的身份，但他待人处事谦和有礼，谈吐之间引经据典，常常让人心服口服，这样一个人，不像是混迹市井的流浪儿，倒像是个哪家的小阿郎；凡是老幼妇孺托他读信写信算卦占卜，他一概不肯收钱，谁家有事需要走开，他也愿意帮人帮衬商铺。也正因此，他们方敢壮起胆子襄助。
这正是因果循环。
“哐啷啷——”吴仕抖抖塞得满满当当的布袋，笑了。
阿诺长辑不起，屠夫走出店铺将他扶起，压低声音与他说：“小兄弟，这魔王盯上你了，你速速离开，莫要再留！”
“等等！”吴仕将钱袋拴在腰间，朝两人走去。
“你既拿不出税钱，那便跟我走一趟吧！”吴仕推开错愕的屠夫，拾起一根不知是谁的绳索，将阿诺双手缚住。
“什么！”
“你明明拿了钱！”
“出尔反尔的东西！”
“没错，你这个狗官！”
“你不能带走他！”
从某种程度上，这不仅仅是阿诺一个人事情，如果开了这个先例，以后吴仕想抓谁就能抓谁，想收多少税就收多少税了。
“一帮刁民！你们要造反不成！”吴仕抽出亮闪闪的大刀，将屠夫的案桌劈了一刀，“哐当”一声，案桌裂开来。
一时间嘈杂声尽失。
“吴仕，你是来拿我的，这件事与乡亲们无关。”阿诺慢慢伸直了腰，眼神清澈坚定，“你将钱还给他们，我随你走。”
“笑话！我何时收过他们的钱？”
“你将这些钱拿回去，预备如何处置？带回县衙？还是放在你家后院的老梨树下？”阿诺虽被缚手，眼眸却是波澜不惊，笑了笑，“你信不信，只要有一丁点风声泄露，就会有人掘地三尺将这些钱挖出来！”
濮阳县的县主是有名的铁公鸡，要是被他知道了，吴仕的钱定是有去无回，还免不了被训斥一顿。
吴仕紧抿嘴，“你给老子闭嘴！”好不容易到手的一两银子，他怎么可能交出手去？
他眯起眼睛，心中疑惑：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家中有梨树的？还有......他是一个刚来的流浪儿，是谁告诉他我的姓名的？传闻此人还会占卜算卦，难道这是他算出来的？吴仕眸色变了变。
“官吏恐吓收赇属于索贿行为，与盗同法，杖五十，皆迁。敛人财物于官吏为擅赋，擅赋敛者，罚金四两，责所赋敛偿主。”阿诺有意无意看了眼钱袋子和猪肉，“你狐假虎威狗仗人势，拿着鸡毛当令箭，巧令名目逼迫百姓，堂而皇之索要贿赂！要是被告发，你十个脑袋都不够用！”
“小兔崽子胡说八道！”吴仕被激怒了，指着阿诺破口大骂，“这钱是他们自愿为你筹集的，这猪肉是屠夫自己给我切的，谁会相信你说的话？”
“案桌上的刀痕就是你恐吓的物证，你腰间的钱袋就是贿物，街上一百多人都是证人，而我——只要我一息尚存，我就是那主告人。”阿诺道。
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连那名孀妇也站了出来，上百道目光齐刷刷望向吴仕，这一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他如坐针毡。
吴仕不知道为何自己的形势急转直下，他只知道，对面这小子巧舌如簧，死的可以说成活的，白的可以说成黑的，不能再让他说下去！
吴仕粗壮的膀子一抡，阿诺轻飘飘一格，后者便重重摔在了地上，“各位乡亲都在，我若是没了性命，十有八九就是他做的！他为了掩饰自己的罪名，甚至要取我性命！”
一众百姓红了眼睛，不少人朝两人跑来。
吴仕简直是怒火中烧，气得要将阿诺踩成肉泥。
“官爷将钱还给他们，今日发生的一切我都会守口如瓶，如果我背弃诺言，不得好死，下辈子猪狗不如！”阿诺咳了两声，呛出一口血，“官爷，把钱还给他们，我任由你处置！”
吴仕将钱袋狠狠掷于地上，将缚住阿诺的绳索绑在马尾上，狠狠一夹马肚，马匹便飞奔出去，阿诺别拉得一个踉跄，边跌边跑。
街上寂静无声，只有急促的马蹄声与一众沉甸甸的目光。
女子顿了一下，“没有经过先生同意，便进屋避雨，还请先生勿怪。”
阿诺赧然一笑，那木门本就是形同虚设，自己这光景，贼看了都得摇头。他暗自打量女子的坐辇和装扮，坐辇上绘有鸾雀，又系绶带——这女子的身份可不是一般人。
“小姐光临寒舍，是为了......姻缘吧？”
“先生怎知？”女子眼神一亮，心中忽然多了期待，“实不相瞒，家父最近为我说亲——只是，我心中忐忑，先生能否帮我算算？”
阿诺笑而不语，问了女子的生辰八字，伸出手在中间两指来回掐点，“小姐的姻缘——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太好了，小姐！”她身后两个丫鬟忍不住为主子开心。
女子的心情得以拨云见日，笑得眉目弯弯，“那父亲那边，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他打消念头呢？”
阿诺摇头，“小姐什么也不用做，只要最近修身养性即可。”
那女子脸色微红，轻轻看了一眼阿诺，“我明白了。”一个丫鬟上前，从荷包里取出一个银两。
阿诺谢绝，“相识便是缘，某要是收了这黄白之物，却显庸俗了，这次就当交个朋友吧。”
临走之前，那女子在坐辇上，忽然对阿诺说道：“先生，或许我们还会见面的。”她又对自己的侍卫如此这般说了几句话，那侍卫应下离去。
阿诺行礼起身，看着一行人远去的身影，看看自己的手指，刚才的话他只说了一半。那女子的姻缘在身边没错，但身边烂桃花也不少。她的情路注定坎坷，她现在心里那个“良人”也非良人，要真正修成正果，至少也要等上几年。
阿诺又在食指和无名指掐点几下，不过......好像也会有变数。阿诺摇摇头，反正现下的亲事是结不成的。
“先生，这是小姐叫我送来的。”先前离去的那名侍卫手里提着一摞书，“都是书斋最近的新书。”
阿诺轻轻“啊”了一声，回头看到自己晾在书桌刚誊抄的书。想必刚刚被她注意到了。
“告辞！”那侍卫大步踏过青石阶的水滩，一切归于平静。
翌日，阿诺将唯一一件外袍从晾衣架上取下，穿好后提着用干荷叶包好的饼子——这是他的午膳，不紧不慢地朝东市走去。
然而来到东市摆摊的街道，身后一人大掌稳稳按在他的肩头上，声音又稳又响：“我等你好久了！”
“就是你小子在这里招摇撞骗？”
阿诺心里一沉，转过身来，只见一个蓝衫红襟的黑髯大汉怒目圆睁，叉腰问道。
“官爷，”阿诺瞥见大汉腰侧的佩刀，躬身告饶道，“官爷，小人平时只帮人写信画画混一口饭吃，连纸墨都是客人好心送的，小民哪敢在官爷眼皮子底下犯事？”
“有人告你解算卦之名诓骗财物！”那官吏答道。
“敢问官爷，是何人所告？”阿诺问道。
那官吏哪里答得上来？他不耐烦道：“哪里这么多废话？反正从今往后你都不许在这里讨饭吃！不仅在是这里，还有东市、濮阳县，你小子都不能再露脸！”说罢他一脚踢翻阿诺的案桌，又夺过阿诺手中的纸墨，将笔折断，将纸撕烂，将墨踩在地上碾碎。
阿诺一阵心疼，在一旁不住求饶：“求官爷网开一面！求官爷放过小人吧！”大抵是演得入神，他眨巴几下，几滴泪落下来。
那官吏是濮阳县县衙的主簿，名叫吴仕，生得魁梧有力，他狞笑起来，“没出息的家伙！”
街上的商贩望天的望天，看地的看地，被吴仕的动作唬得不敢有大动作。连经过的百姓也开始踮手踮脚。
吴仕仍不解气，将破碎的帛纸踩进泥缝中，叉腰环视一周，看见一双熟悉的眼睛出现在帘子后。
那人看见他望过来，慌忙撒了手，只有一张动荡的帘子证明方才有人来过。
“娘亲——”帘后一道稚嫩的童声带着疑惑响起。“嘘——”偷看的妇人连忙捂住女童的嘴，将人抱回屋里，一颗心砰砰砰地跳个不停。
阿诺知道今日是遇上刺头了，也不再争辩，弯腰拾起被掰断的笔揣入怀里，转身想走。
“站住！谁和你说你可以走了？”吴仕拉长调子，摊开一掌，掌心朝上，抖了两抖。
“官爷何意？”
“你在此做买卖，可曾交了市租？”吴仕咧嘴笑道，又冲屠夫道，“还不割点肉孝敬你爷爷！”
兴安朝确实有对食肆商铺征收税钱的规定，但是对于这种流动的小商贩并不会深究。
“官爷......要多少市租？”阿诺问。
“不多，你来了有几个月了吧？这样，我也不为难你，一两银子即可。”
猪肉摊主人举起亮闪闪的屠刀，“咔”一声将砧板上的扇骨一分为二；茶水摊的歇脚的客人纷纷放下茶碗，侧目皱眉；一向乐呵的蔬菜贩子也不再打趣，抿着唇摩挲自己的扁担。
一两银子，足以支付一个普通三口之家几个月的开支。
阿诺忍气吞声，“官爷，我没有这么多。”他苦笑道，“草民全身上下只有这身袍子了，今日生意做不成，连晚上的吃食都没法买了。”
“哦，那你将袍子脱下来抵钱吧。”吴仕接过一条新鲜的猪肉，上下打量着阿诺的长袍，虽然旧了点，但是成色还是不错的。
这身衣裳是阿诺离开赵府时穿的，穿了几个月，外袍边角早已磨损，今日天气热，阿诺袍子下面只有一条袴。吴仕叫他脱袍子抵钱，分明就是要他难堪。
“怎么？快脱啊！格老子的，磨磨蹭蹭！”吴仕不耐烦，抓住阿诺的腰带，上手去扯。
“官爷！官爷，我帮他给！我帮他给！”先前的帘子又被掀开，一个女人探出个头，颤巍巍的手上摊着一串铜钱，她脸色发白，但还是挤出一个笑来。
吴仕走近女人，拿起那串铜钱掂了掂，“这里至多只有三十文钱！”他又压低声音再靠近几步，和女人说道：“文娘，你和老子睡一觉，我什么都答应你。不然，他们的麻烦可不会少！”
凑得近了，孀居的女人看清楚吴仕狞笑的模样，被吓得险些站不稳，白着脸往后退。她的女儿又开始哭了，边哭便抱着女人的腿，留下涕泗，无助惶然。文娘心里清楚，吴仕是冲着自己来的。
“官爷，您别为难她！”阿诺咬牙道，“我照做......便是！”
混迹市井的商贩看到吴仕的眼神，哪里有不明白的？一个孀妇尚且有这样的胆量，他们要是还做缩头乌龟，岂不是被人笑掉大牙？不知是谁接口道：“我也可以帮他给一点！”
“俺也是，俺也可以凑一点！”
“我也是，我也是！”
一时间，响应的声音纷纷响起。
吴仕起先怒极，后来又笑道，“哦——那很好，那便都拿到我这里来吧。”
不消片刻，一两银子便凑齐了。阿诺不胜感激，他能在此处落脚多得邻舍的帮衬，虽然一开始其中有些人是出于觉得自己有靠山——但是今日，不管什么原因，他们冒着眼前的险，出手相助，确确实实让阿诺酸了鼻子。
这些商贩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也不知道阿诺的身份，但他待人处事谦和有礼，谈吐之间引经据典，常常让人心服口服，这样一个人，不像是混迹市井的流浪儿，倒像是个哪家的小阿郎；凡是老幼妇孺托他读信写信算卦占卜，他一概不肯收钱，谁家有事需要走开，他也愿意帮人帮衬商铺。也正因此，他们方敢壮起胆子襄助。
这正是因果循环。
“哐啷啷——”吴仕抖抖塞得满满当当的布袋，笑了。
阿诺长辑不起，屠夫走出店铺将他扶起，压低声音与他说：“小兄弟，这魔王盯上你了，你速速离开，莫要再留！”
“等等！”吴仕将钱袋拴在腰间，朝两人走去。
“你既拿不出税钱，那便跟我走一趟吧！”吴仕推开错愕的屠夫，拾起一根不知是谁的绳索，将阿诺双手缚住。
“什么！”
“你明明拿了钱！”
“出尔反尔的东西！”
“没错，你这个狗官！”
“你不能带走他！”
从某种程度上，这不仅仅是阿诺一个人事情，如果开了这个先例，以后吴仕想抓谁就能抓谁，想收多少税就收多少税了。
“一帮刁民！你们要造反不成！”吴仕抽出亮闪闪的大刀，将屠夫的案桌劈了一刀，“哐当”一声，案桌裂开来。
一时间嘈杂声尽失。
“吴仕，你是来拿我的，这件事与乡亲们无关。”阿诺慢慢伸直了腰，眼神清澈坚定，“你将钱还给他们，我随你走。”
“笑话！我何时收过他们的钱？”
“你将这些钱拿回去，预备如何处置？带回县衙？还是放在你家后院的老梨树下？”阿诺虽被缚手，眼眸却是波澜不惊，笑了笑，“你信不信，只要有一丁点风声泄露，就会有人掘地三尺将这些钱挖出来！”
濮阳县的县主是有名的铁公鸡，要是被他知道了，吴仕的钱定是有去无回，还免不了被训斥一顿。
吴仕紧抿嘴，“你给老子闭嘴！”好不容易到手的一两银子，他怎么可能交出手去？
他眯起眼睛，心中疑惑：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家中有梨树的？还有......他是一个刚来的流浪儿，是谁告诉他我的姓名的？传闻此人还会占卜算卦，难道这是他算出来的？吴仕眸色变了变。
“官吏恐吓收赇属于索贿行为，与盗同法，杖五十，皆迁。敛人财物于官吏为擅赋，擅赋敛者，罚金四两，责所赋敛偿主。”阿诺有意无意看了眼钱袋子和猪肉，“你狐假虎威狗仗人势，拿着鸡毛当令箭，巧令名目逼迫百姓，堂而皇之索要贿赂！要是被告发，你十个脑袋都不够用！”
“小兔崽子胡说八道！”吴仕被激怒了，指着阿诺破口大骂，“这钱是他们自愿为你筹集的，这猪肉是屠夫自己给我切的，谁会相信你说的话？”
“案桌上的刀痕就是你恐吓的物证，你腰间的钱袋就是贿物，街上一百多人都是证人，而我——只要我一息尚存，我就是那主告人。”阿诺道。
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连那名孀妇也站了出来，上百道目光齐刷刷望向吴仕，这一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他如坐针毡。
吴仕不知道为何自己的形势急转直下，他只知道，对面这小子巧舌如簧，死的可以说成活的，白的可以说成黑的，不能再让他说下去！
吴仕粗壮的膀子一抡，阿诺轻飘飘一格，后者便重重摔在了地上，“各位乡亲都在，我若是没了性命，十有八九就是他做的！他为了掩饰自己的罪名，甚至要取我性命！”
一众百姓红了眼睛，不少人朝两人跑来。
吴仕简直是怒火中烧，气得要将阿诺踩成肉泥。
“官爷将钱还给他们，今日发生的一切我都会守口如瓶，如果我背弃诺言，不得好死，下辈子猪狗不如！”阿诺咳了两声，呛出一口血，“官爷，把钱还给他们，我任由你处置！”
吴仕将钱袋狠狠掷于地上，将缚住阿诺的绳索绑在马尾上，狠狠一夹马肚，马匹便飞奔出去，阿诺别拉得一个踉跄，边跌边跑。
街上寂静无声，只有急促的马蹄声与一众沉甸甸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