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驳的宫墙,青石阶走来几个身影。步伐虽说不上快,但脚步却有难以掩饰的轻快。

    远远走来几个羽林军,叫停她们,“你们是做什么的?”

    为首一人应道:“回中郎将的话,这些是要出宫的宫女。”

    孟洵微微颔首,借过递过来的凭证,让她们一个一个通过,来到队伍末尾时,他的眼光停留在最后一位宫女身上。

    所有的凭证并无异样,但孟洵总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你,上前来。”行伍中没有动。

    为首一人问:“将军,可是有什么问题。”

    “叫你上前来你就照做是了!”孟洵一下属喊道。

    白瑾瑶慢慢挪出队伍,背后沁出了汗,虽然脸上已经做了乔装,但是孟洵小时候见过自己,会不会是他看出了端倪?

    事到如今,只有见招拆招了。她垂下眼帘,慢慢抬起头来。

    孟洵眯长眼眸,认真打量,这张脸怎么有些熟悉的感觉?好像是......是......一个名字呼之欲出。

    千钧一发之际,身后声响打断了他的思绪,“孟中郎将!”孟洵想要再次回忆,却发现思路断了,只得挥手道:“走吧!”又回首招呼道:“戴大人!”

    “听说中郎将昨晚捉了一个嫌犯,可审出什么了?”白瑾瑶听到身后的戴晨问。

    “皇上下令,他要要亲自审问。”

    皇帝要审问韩秋烟?白瑾瑶早不似当年那样无头脑地崇拜韩秋烟,但毕竟那是自己的亲表姐,不由得为她捏了一把汗。

    “这些年你们都辛苦了,出宫后也要时常记挂着圣上贵人们的好。”

    白瑾瑶的思绪被打断,这次出宫她选了一个看似最冒险但也是最安全的方法。这两年宫里的人被换了一批又一批,能认出她的人寥寥无几。

    “女郎,我的儿!”早在宫外的梦娘扑上来抱住白瑾瑶,又压低声音道,“女郎要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

    “好,现在就出发。”两人登上一辆马车,梁大挥起马鞭启程,“驾!驾!”

    午后时分,李家屯某一户人家处。

    两名比丘尼双手合掌,屈身告辞。

    一孩童跟在她们身后,扯扯她们的衣角,递上两个新鲜的瓜果。

    “阿弥陀佛,贫尼谢过小施主。”其中一个比丘尼转过身来,长眉凤目,脸白如瓷,举止间娴静端庄,叫人过目不忘。那孩童感到好奇,跟着跑了好一段路,对自己的母亲说,“那位师太长得好像神仙画上的菩萨。”

    无念闻言只是淡淡一笑,对侍者无尘道:“我们回去吧。”

    山路陡峭,两人拄着竹杖,慢慢往山上走去。行至半山腰一竹林,无尘擦了一把汗,望了望日头道:“天色还早,师太可要歇一会?”

    “不,我们继续走吧。”无念道。

    侍者无尘看向林间水井旁的几块大石头,按照往常的习惯,她们会在这里喝上几口水,歇脚吃点干粮,却不知为何今日要急着赶路。

    正想着,忽然身后传来女子清脆的叫声,“师太留步。”

    两人转身望去,只见一娉婷女子携一妇人疾步走来。来人气息微急,未语先笑,摘下帷帽,露出一张年轻的俏脸。“可算赶上了。”

    无念有一瞬间的失神,眼皮狠狠跳了跳,她按住无尘的手,再抬眼已与平常无异,“女施主找贫尼有何事?”

    “无念师太,可否借一步说话?”梦娘道。

    “啊......”无尘嘴巴微微长大,指着白瑾瑶道,“你是......”看见无念蹙眉,她将后半句话吞了下去,脸色也冷起来,走到白瑾瑶前面,横眉道:“你们是不是也想打听那些船队的消息?我们都说了多少遍了,我们对当年的事不清楚,能说的都和你们说了!”

    梦娘和白瑾瑶对视一眼,梦娘拿着一卷轴上前赔笑,“实不相瞒,我们确实是来打听消息的,不过我们是想知道当年乐欣长公主......”乐欣正是白瑾瑶生母的谥号。

    “阿弥陀佛,贫尼早已与了却尘缘,往事种种也如过眼云烟,早就想不起来了。施主还是另寻他人吧。”无念说完,无尘一个踏步上前,将还要再劝的梦娘推得一个踉跄,“休要浪费口舌!”

    那卷轴也落到地上,骨碌骨碌在斜坡上滚了几圈,最后停在山路边的草堆上,露出画卷人像的半片衣袂。

    梦娘弯腰去捡那卷轴,白瑾瑶说道:“罢了,我们要它也无用,走吧。”

    无念心头巨恸,她一步一顿地走到卷轴旁,跪在草堆砂砾之上,一手拾起卷轴置于膝上,另一手轻柔拂去画轴外侧的碎石碎叶,一滴泪将落未落。

    画轴被打开,衣袂之上,一清朗少年腿跨骏马,腰佩长剑,手握缰绳,玄衣高冠,脸上带着肆意张扬的笑,正回首招呼自己的同伴。

    “这是承允学画时在上林苑画的,当时他觉得没画好,就和太子撤了慌,说自己画着画着睡了过去。”无念的背几乎是瞬间佝偻下去,谁也没有上前打扰她。

    无念望天落泪,她的法名是无念,无一牵挂、无一所念。

    这几年她日日念经,夜夜诵佛,自以为内心清净,所有的恨、所有的情、不舍与怀念,都已经在日复一日的催眠中沉寂、消散。

    但仅仅一眼,她就看出那是自己儿子的衣袂,那是仅属于母子特有的心灵感应。

    她没有放下!她根本放不下!她忘不了她血溅城墙的儿子!她忘不了如今贵为天子的薛泽的每一句谎言,是他,骗自己劝退了准备好援助的兵力,说这样才能保住太子的命。

    她一直在后悔,一直在想念。

    白瑾瑶望着无念的佝偻的背一点点伸直,听到她的声音悲伤而苍凉:“瑾瑶,和我聊聊天吧。”

    袅袅烟气升起,淡绿的茶水溢出清新的香。小小的居室矗立在竹林之后,除了偶尔茶具碰撞的声音,只有竹林萧萧的风声。

    在一片寂静中,无念开始了自己的回忆。

    “我嫁到皇家时,正好是你母亲及笄那一年,也正是那一年,你母亲认识了你的父亲,他们两个情投意合,”无念打量着那双酷似薛若霞的眼眸,眼里露出笑意,“他们两个真是郎才女貌,先帝对此也乐见其成。”

    “但是乐欣长公主的师傅——也就是山庐居士,却不同意这桩亲事。”

    白瑾瑶很诧异,从前自己小的时候山庐居士还曾来看过自己几次,现在想想,他好似都是在白远入宫或有其他事外出之时来的。

    “我曾经听先帝说起过这件事,山庐居士说这份姻缘本不是乐欣长公主的,如果贸然让两人在一起怕有不利的事情发生。”

    后来的事情白瑾瑶大概也能猜到,像母亲那样的性格,肯定不会因为一些虚无缥缈的事情放弃自己的感情,最后还是不顾师祖的反对嫁给了父亲。

    “说起来,也是怪。”无念道,“后来乐欣长公主的身体慢慢不如从前好,特别是怀了你和承允那段时间,月份大了之后,身体的状况每况愈下。山庐居士就带领人马到处给她找珍稀药材。”

    “也就是那时,山庐居士从蜀中回来,向先帝提出了派船队寻找长生之道的想法。”

    “蜀中......”又多了一个地方,白瑾瑶默默记下。

    “后来,”无念苦笑摇头,“后来的事情是山庐居士一手负责的,其余人等均无法打听,我也不例外。”

    “我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但是可以确定的是,皇帝也在追查这件事,如果他知道你......”无念脸色一凛,说到口干舌燥也忘了喝水,说的话也变得急促起来,压住白瑾瑶的手道,“他现在已经疯了!”

    “嗒——嗒——”

    水钟的浮子在静谧中移动,而一旁玄衣高冠的永盛帝仿佛入了定一般盯着水面。

    “皇上把自己关起来一天一夜了,这样下去怎么行?”荼夫人上前两步,推开门前的守卫,可惜那守卫双臂犹如烙铁一般,“你们,快闪开!”

    “贵人,您就别为难属下了,”守卫道,“皇上吩咐过,无论谁来了都不能进去。”

    荼夫人深吸一口气,“罢,那你们将本宫准备的羹汤送进去。”

    那两名守卫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取出一枚银针,荼夫人眸色一变,冷笑道:“什么意思?你觉得本宫会害皇上?”

    “贵人,属下也是按吩咐行事。”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皇帝为什么突然对自己有这么大的戒心?荼夫人心中感到不安,难道他怀疑薛穆掉入枯井的事与自己有关?是不是有人在他面前说了什么?

    一股危机感浮现在心底,荼夫人摸了摸微隆的肚子,忽然放软了声音,“本宫实在担心皇上,可否请二位通传一声?”

    两名侍卫左右为难,这是门后突然传来一句略显沙哑的声音,“不必了。”

    门被打开,皇帝眼袋浮肿,脸上还残留着刮去胡茬后的青色痕迹,但是精神却极好。“朕好得很,不必担心。”他安慰了几句荼夫人,便匆匆离开了。

    “去打探一下,皇上要去做什么。”荼夫人低声道。

    “诺。”有怀应道。

章节目录

长毋相忘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与君长醉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与君长醉并收藏长毋相忘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