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末,韩由带队护卫着五辆马车驶离祈年宫。

    刘慈靠在马车的车厢上闭目养神,慧云怕她受凉帮她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雒阳周围多是崎岖的丘陵,起初马车一直行得很慢,直到太阳彻底落山,天色渐渐暗下,车速突然变快。

    疾行中的马车不知磕到了哪里,车身整个被颠了起来。

    “公主!”

    “公主!”

    慧云和梁晋几乎同时惊呼出声,出手去护刘慈。

    刘慈紧紧抓住车壁,喊道:“你们顾好自己,不用管我!”

    这声话落,马车又是一阵剧烈的颠簸,随行的另外两个小宫女尖叫出声,无措地喊道:“慧云姐姐,咱们来时也没见这样的路啊……!”

    梁晋猛然反应过来,伸手撩开车帘,外面竟是在黑暗中显得格外狰狞的嶙峋山壁。

    梁晋心中一惊,大喊道:“慧云,撩开另一侧帘子!”

    慧云听到梁晋的话,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手就已经拽上了车帘,这时马车又狠狠颠了一下,慧云身子向一侧栽去,“刺啦”一声,帘子应声断开。

    车窗外除了黑暗什么都看不到。

    此刻他们的马车正行驶在一处悬崖峭壁之上。

    梁晋想爬到车门处揪住车夫停下马车,但他还未动作,刘慈的声音突然传来:“全部扶好……!”

    她话还未落便是“哗嚓”一声震得人耳膜生疼的巨响。

    还不待给人反应的时间这巨响便一声声接连不断地响起,“哗嚓哗嚓”一声比一声离得更近,也一声比一声更加沉闷,同时还伴随着木材与山石剧烈相撞后的破碎声。

    慧云的声音染上颤抖:“公主,这声音,是,是马车翻了……!”

    刘慈脸上的白色面纱在黑暗中晃动,她强忍着剧烈颠簸造成的呕吐感,安抚道:“我知道,外面就是悬崖峭壁,你们顾好自己,其他的别管!”

    车内几人死死抓住车壁,拼尽全力在剧烈晃动的马车中稳住自己。

    身后那些可怕的声音还在不断重复,屁股下的马车也颠得越来越厉害,除了刘慈,其他人都在心里恐惧地默数着这些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轮到他们乘坐的这一辆。

    不过他们没等来这一刻,半个时辰后马车一个急转,竟渐渐平稳了下来。

    紧随其后的是一阵杂乱的马蹄声,把马车团团围了起来,以与马车相近的速度向前疾驰,不给马车上的人留丝毫可能逃脱的破绽。

    梁晋听着外头的动静,再次撩开帘子向外看去。

    前后就只剩他们这一辆马车了,悬崖峭壁都已消失,此刻马车走的路虽然不是官道,但却宽阔平坦,两旁树木影影绰绰,完全看不出到底是何处。

    梁晋握着帘子的手松开,在昏暗的马车里看向刘慈的方向,焦急地问道:“公主,这不是回宫的路,卞亭侯那边该如何是好?”

    卞亭侯张揭是安平公主母妃冯贵人的青梅竹马,因家族获罪被罚至宫中成为太监,冯贵人则被迫入宫为妃,两人就此断了情缘。

    但张揭此人十分有能力,这样的身份也没有掩盖其光芒,他以低等太监之身干至封侯,是书中的独一份,并手掌一支独立在都城兵权外,却又离都城最近的兵力。

    秋乐殿中将小宫女凌虐致死的那一出戏,是为了给他送求救信而演,同人文中助安平公主脱离了那太监魔爪的人就是他。

    其实最先察觉到祈年宫不对的人就是梁晋,因为孙吾对秋乐殿的控制太过滴水不漏了。

    梁晋知道祈年宫也留不得,正是因为卞亭侯的存在,他取舍之后才赞同了公主回都城的决定。

    只是他没有料到,竟能有人如此胆大包天,明目张胆地直接私劫公主。

    同样知道内情的慧云听了梁晋的话,心口也被牵得一紧。

    只有两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宫女缩着角落,一脸惶恐地来回看三人。

    刘慈深吸几口气,费力咽下了堵在喉咙中的呕吐感,抬手按到自己胸口,缓了口气,才笃定地回道:“只要云遥能把信送到,卞亭侯在都城等不到人就必会向外寻找,敢私劫当朝公主的不可能是平民百姓,父皇薨逝,这些身份的人定是要赶紧入都的,会这么大阵仗向他处去的人太少了,所以很好找的。”

    这段话当然只是刘慈对梁晋他们的说辞,实际她信上写的是让张揭直接来东里山下脚下的一处私宅救人。

    不过现实情况也大抵如此,不会有哪个平头百姓会突然异想天开地私劫公主,并且还能用得动执金吾丞,所以她的话也算有理有据。

    梁晋知道刘慈的话没错,但这其中的不确定因素太多,他在黑暗中捏紧了手心,片刻后回道:“公主放心,奴婢们定会保护好公主,直至卞亭侯赶来。”

    刘慈知道他们会为了安平公主的安全而拼命,所以语气极正式地说道:“你们不必拼命,关键时刻以保全自己为主。”

    梁晋立刻反驳:“这怎么能……”

    刘慈打断他的话:“这是我的命令。”

    梁晋和慧云同时唤道:“公主!”

    “公主!”

    刘慈回道:“不必再多说。”

    她话刚落,马车的速度突然放慢,随着一声勒马声就停了下来,梁晋和慧云喉间的话同时咽了回去。

    马车停在了一座占地极大的庄园前,周遭的马蹄声也跟着停下。

    庄园气势十足的大门已经挂上了白绸和白色的灯笼,在夜色中格外显眼。

    韩由勒着缰绳来到马车前,翻身下马,拱手说道:“请公主下车。”

    刘慈还没回话,梁晋就已起身推开车门,立在马车上,沉声说道:“下车?韩由,陛下大行之礼在即,公主赶着回宫,你兼领护卫之责,不止偏离官道把公主带到了险象环生的峭壁之上,此刻又停在这等矮墙陋门之地想做什么?难道是想对公主大不敬不成?!”

    刘慈透过缝隙注视着那座伴着昏暗灯光的大门,像一张黑暗中会吃人的巨口,她听见韩由完全没有受梁晋气势影响,语气平稳地回答:“梁公公言重了,只是有位故人担心公主哀伤过甚,等在此处想安慰公主一二。”

    梁晋的心逐渐下沉,但气势却更盛:“宽慰公主一二?韩由,你可知误了陛下的大行之礼是何罪?私劫公主又是何罪?你有几颗脑袋请公主下车?现在立刻掉头送公主回宫,如此你还有从轻发落的机会!”

    韩由抬起头:“公主若是不愿下车,那就只能臣请了,只是臣是个武人,自来粗鲁,如果不小心伤着了公主,还请公主见谅。”

    梁晋呵斥道:“韩由,你放肆!”

    韩由侧脸吩咐:“请公主下车。”

    他话落一群人便蜂拥而上,马车剧烈晃动,韩由给属下示意,让他们先拿下梁晋,梁晋被捂住嘴拖下马车,车厢里的两个小宫女吓得尖叫,慧云死死地拦在刘慈身前。

    但她一个弱女子,哪挡得住一群训练有素的武人,慧云被一名执戟按住肩头一把推开,重重摔在了车厢里。

    随后刘慈就感觉到自己的臂膀被两只铁手死死抓住,不待她反应身体就已经腾空而起,她几乎被人架着就架出了马车。

    即使心里早已有数,但是面对这样完全被压制,刘慈还是克制不住地有些心慌。

    刘慈的脚刚刚碰到地面,慧云就爬着爬出了车厢,她惊慌失措地大喊:“你们是什么人,要带我们公主去哪?!放开我们公主!公主,公主,大公主!”

    “慢着!”

    慧云话刚落,韩由就大喝了一声,所有人的动作瞬间停住。

    刘慈闭上眼睛,几不可见地松了口气。

    梁晋眼神惊诧地看向慧云。

    韩由跨步走到马车前,探手就掐住了几乎半跪在车上的慧云,慧云的颧骨传来一阵剧痛,韩由把她猛地拉进自己:“你刚才叫安平公主什么?!”

    慧云强忍着痛意,死死咬住下唇,一个字都不答。

    韩由手上力道加重:“说!”

    慧云发出痛苦的气音,但嘴却咬得更紧。

    这时刘慈开了口:“韩由,放开我的宫女,你有什么疑问何不来问我本人!”

    韩由回头,映着大门昏暗的灯光,看向站在几步外的宫装丽人,即使隔着面纱,似乎都能看到她高傲抬起的下巴。

    安平公主与姐姐安和公主乃一胎双生,安和公主是皇长女,因还没被册封为长公主,所以日常宫里都称呼她为大公主,姐妹俩长得几乎一模一样,除了性情,很难分辨。

    她们一个高傲冷淡,一个天真柔和,而陈常侍想要的,是天真柔和的安平公主。

    两人隔空对视,却谁都看不清彼此的眼神,韩由下颌抽紧,他甩开手里的慧云,沉声吩咐:“把公主和这个宫女带去听风阁,其他人关入后院听候发落!”

    韩由话落其他人手上便不再留情,堵了梁晋和两个小宫女的嘴拖拽着就往院内去。

    刘慈和慧云则被反绑了双手,让人钳制着带进门内,七拐八拐走了很久,被蒙上眼睛推进了一间屋内。

    韩由却没有往院内进,一直等在门口,直到一辆马车在黑暗中驶来,他立刻上前,拱手行了一礼,在车外唤道:“常侍。”

    他话落,一个靛蓝身形撩开帘子,探身出了马车,韩由立刻往前跨了一步,伸手扶人。

    陈圭边下马车边问道:“人可带来了?”

    韩由回道:“带了……”

    陈圭脚落地后点了点,辨不出喜怒地回了句:“这便好。”

    韩由跟在他的侧后方,迟疑地说道:“不过……刚刚发生了些出乎预料的情况。”

    陈圭侧过脸,问道:“什么情况?”

    “……刚刚安平公主身边的宫女突然……”

    韩由把刚刚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陈圭回过头看着韩由,韩由控制不住地低下了视线。

    *

    双手失去自由后,人就很难再维持平衡,加上又失去了视觉更是难上加难,所以刘慈也不瞎折腾,干脆席地而坐,慧云就待在她身侧,她能清晰地听到慧云因恐惧而加重的呼吸声。

    没让两人等太久,房门就传来了一声吱呀声,刘慈轻声说了句:“来了。”

    慧云瞬间浑身紧绷。

    刘慈回想着原书中陈圭对安平公主种种变态残忍的虐待手段,指尖陷入了柔软的掌心。

    两道脚步踏入屋内的声音清晰地传来,透过遮挡视线的布料,刘慈都感觉到周围明显亮了几个度。

    然后她就听到木椅拖拽的声音,还有衣服料子轻微的摩擦,是有人坐下了。

    刘慈衣袖下的皮肤突然不受控制地冒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感觉自己像是突然被一双毒蛇般的眼睛咬住了一般。

    忽然一个极温和平稳的声音响起:“把人提起来。”

    这句话落慧云就被人猛地一扯,她瞬间惊呼出声。

    陈圭看着慧云,把她从头扫到尾,语气轻柔地问:“你不是安平公主身边的人,你叫什么?”

    慧云咬着下唇不回话。

    韩由的刀背点到了慧云肩头,喝道:“问你话!”

    慧云抖了几下还是不答,韩由正想动作,刘慈却开了口,她坐在地上,坐姿端正,仰着下巴:“韩由,我在门外就说了,你有什么疑问可以直接问我本人。你们私劫公主的事都敢做,怎么这种时候就变成拐弯抹角畏畏缩缩的狗辈了?我可以直接回答你们,她叫慧云,是我宫里的人。”

    韩由的属下绑得粗鲁,刘慈脸上面纱和遮挡她眼睛的布料交叠在一起,她的脸除了一片光洁的额头,其他的几乎都看不见。

    可她张扬明显的动作却直扎陈圭眼底,陈圭的脸色逐渐阴沉。

    刘慈冷笑一声:“我也看明白了,你们趁火打劫,原本想掳的人是我阿妹吧?如此关键时刻为了取得阿妹的信任,让我表哥的下属来接人,也算是用心良苦。可惜啊,你们还是棋差一招。祭天大祭需年纪最长的皇子与公主随侍父皇身边,而执金吾离都后负有护卫陛下之责,可以说大祭期间,公主与执金吾几乎是日日相对。阿妹与表哥情投意合,这样朝夕相处的机会,我自是会让给她的。”

    说着刘慈侧了侧脸,声音带上嘲讽:“我不知你们劫我阿妹来此做什么,但显然你失败了!”

    陈圭被这充满嘲讽的语气刺得耳膜生疼,他胸口剧烈起伏,突然毫无预警地起身,对着刘慈抬手就是狠狠地一巴掌。

    “啪”的一声,刘慈几乎被扇偏了脸,左边半张脸瞬间麻木,她脸上的面纱被带掉,蒙在眼睛上的布条也被打歪。

    慧云察觉到不对,惊惶失措地喊道:“公主!”

    韩由看着公主面纱下虽然苍白,但却依然柔美的脸蛋,心口猛地一突,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但还不待他抓住,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就打断了他的思绪。

    “韩大人,庄园外被人以数倍于咱们的兵力围了!”

    韩由惊诧地喝道:“围了?!”

    来人回道:“是,是!”

    陈圭收回手,脸色瞬间更加难看,阴着声音问道:“可知来者何人?”

    “卞亭侯,张揭!”

    刘慈用舌头点了点麻木的嘴角,紧握的手心松开,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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