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钦言将她认真的神色看在眼里,黑眸淡淡扫过那张芙蓉面,颔首示意身后官差将尸体搬到搭建好简易验尸台的内室,初宜则抱着工具包紧跟着一同入了内室。

    身后,元钦言将目光从那道婀娜背影抽离,再次观察四周。

    屋内并无打斗或挣扎痕迹,所有物件均未挪动,就连血迹亦只有地毯上一片,凶手去往屋外所为何事?凶手躲进屋内消失,可见是有暗门…

    他敛眉沉思,最终将视线定格在地毯血迹之上,眼底眸光微转,转头吩咐道:“将今日与死者有过接触的人带来。”

    “是,大人。”裘司直拱手接过命令,便一阵风似的飞了出去。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更夫的打更声自黑压压的窗外传来,已然夜深。

    初宜加快手速,将工具一一备好,口含自制的苏合香丸后戴上护具,又取出羊皮护手戴上,半张脸隐在护具下,只露出一双澄澈如清泉的杏眼,仔细的验视着尸身每一处。

    内室灯火明亮,站在验尸台旁的初宜正心无旁骛的掀开死者紧闭的双目验看,丝毫没发现身后的凌厉气息。

    待她转身欲在工具包拿银针试毒时,恰好将手送进那紧实有力的胸腹,“啪”的一声拍在那人胸腹部。

    一时间,初宜怔住了,转过头,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盯着身后人影,愣愣的开口。

    “…大人。”

    见元钦言眉头紧锁,初宜有些惊慌,听闻元大人素来不近女色,以往有贵女刻意勾引,都会被不留情面的丢出去,未免被误会,她忙轻声补上一句。

    “民女拿银针试毒。”

    元钦言的确不喜人触碰,此刻他下颌紧绷,眸色浓黑隐晦,眼底闪过一丝不悦却并未发作。

    只因身前人面容藏在护具之下,只露一双清澈圆润的大眼如受惊的小鹿轻颤,倒令他责备的话停在了嘴边。

    片刻,元钦言黑眸一抬,喉头翻滚溢出一声“嗯”,旋即不动声色的侧身,大步流星在验尸台对面的圈椅落座,深邃的眸微狭,牢牢锁定着初宜的双手,沉声道。

    “继续验。”

    “是。”初宜眨眨眼回过神,不再去管前方那道迫人的锐利目光,转头去拿银针有条不紊的验毒。

    再回过身,唐奕不知何时出现在内室,满脸唏嘘的走到元钦言身后。

    适才两人动作唐奕尽收眼底,元阎罗这人一点都不怜香惜玉,瞧把美人吓得。

    “啧啧”一声后,唐奕将画像放到元钦言面前,目光却牢牢盯着初宜,低声道:“血淋淋的尸体旁站着美人,倒别有一番风味。”

    可元钦言好似充耳未闻,只专注于尸身,连眼睫都未曾动分毫,再观初宜眼神坚定,丝毫不受外界影响,整个人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势。

    得,这两人在做事时倒是极为相似,唐奕也收起打趣的心思,认真的盯着初宜忙碌的双手。

    初宜将手指插入尸身发缝,仔细摸索查看,验看中便将结果念出。

    “死者头部无异常,面部呈紫黯,口眼耳鼻均有干涸血迹,双目充血肿胀,唇齿舌根发黑,是中毒迹象。”

    说着,拿出银针,探进尸身喉头,胃腹部,片刻后取出,银针竟呈紫褐色。

    “口服毒药,此毒并非大隋常见毒药,死者并无挣扎痕迹,应是自行服毒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遭人下毒。”

    元钦言眸色深幽,盯着初宜的眼,沉声问道:“具体何毒可能知晓。”

    虽是问句,但初宜听得出他话里的不容反驳,冷静开口:“能。”

    元钦言眉眼一抬:“多久?”

    “半个时辰。”

    初宜说完,从工具包取出一包白色粉末将发褐的银针包裹进去,在众人惊奇的目光中,又掏出小巧的营造尺继续验尸。

    “胸口被利器剖开,心脏被取,伤处长半尺,从上而下一刀划开,切面齐整,可见凶手下手干脆,取心手法干净利落,应是惯常用刀之人。”

    “至于剖心凶器,根据伤口来看,是前端尖利,刀口薄而锐的短刃,这凶器模样倒是不常见。”

    唐奕闻言,脑中灵光乍现,一拍手道:“这形状,不正是瀛洲厨子片鱼脍的刀吗,怪了,前三名死者被剖心时的凶器与这刀并不相同啊。”

    元钦言摩挲着腰间玉佩,眼神微暗,淡淡回道:“手法相同,落刀口亦相同,出手干脆利落,直取心脏。”

    初宜并未见过前三名死者尸身,不敢揣测,只安静聆听着,见元钦言下了定论,才又接着往下说。

    “大人,根据尸表僵硬程度与毒液蔓延程度以及地毯上的血迹并非喷溅而出得知,死者是先中毒而亡,而后凶手才剖胸取心,死亡时间在未时末。”

    说着,她边伸手去按压尸身胃腹部,感受到胃部有轻微阻力时,不禁秀眉微蹙,又从胸下轻拍至肚脐,果然,腹部如石。

    证实了初宜刚才的猜测,死者已有身孕,只是月份较小,死者又偏瘦,便更看不出。

    她明亮的眸暗了下来,面上浮起一丝不忍,缓慢开口。

    “死者已有身孕,有一处异样,死者是舞姬,为控制身形一般不会食用过饱,但现下已过了好几个时辰,死者胃部竟还有明显阻力,民女猜想死者生前应食用了一些无法轻易克化的东西。”

    初宜描述的十分清晰,元钦言抬眸看向她那双因不忍而轻颤的眼,薄唇微抿:“无法轻易克化,可能知晓是何物?”

    初宜轻摇摇头,眼底闪过犹豫。

    大隋朝人人都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所以仵作验尸除特殊情况外均不可剖验,因此擅长剖验的仵作是少之又少,初宜便是其中翘楚,她与义父是怀安当地剖验多年的仵作。

    但这是在上京,面前是位高权重的高官,能一言断人生死的皇亲贵胄,初宜不敢贸然说需要剖验。

    面前女子眼神躲闪,虽是摇头但眼底却有犹豫,显然是话语未尽,元钦言眉头紧蹙,脸色渐渐沉了下来,缓缓开口,嗓音比这微凉夜色更为冷冽。

    “本官不喜人欲言又止。”

    闻言,初宜迎上他的目光,直言不讳:“大人,若要知晓死者胃中是何物,还需…剖验。”

    此言一出,元钦言漆黑的双眸透出了几分危险与漠然,唇边勾出一抹玩味:“剖验,你可知,若是验出腹中有异物便罢,若验不出,这奴籍舞姬的主人怕是不会罢休,这责本官能担,大理寺能担,你可能担得起?”

    初宜自然知晓,在怀安剖验多年,遇到的状况多不胜数,但身为仵作,若是瞻前顾后,怎能为无法言说的死者沉冤昭雪。

    再者说破了这案子,便可入大理寺,灭门真相近在眼前,要她此时知难而退,她做不到。

    初宜从不做没把握的事,七年来她剖验尸体无数,有八成的几率可以确定,这具尸身胃中有不少除食物以外的异物。

    至于剩下两成,她想赌一赌…

    初宜红唇轻抿,坚定的杏眸如繁星般熠熠生辉:“大人,民女不惧,既身为仵作便要替万千死者陈情。”

    内室众人闻言,纷纷向初宜投去目光,她眼底迸发出勇毅的光,令人挪不开眼,动人的外表在此刻也成了陪衬。

    元钦言凝视着初宜,冷冽的眸中第一次带了丝欣赏,有能力有胆识,做事认真负责且聪慧有眼色,试问这样的下属谁不想要。

    “剖验,本官允了。”收回目光,元钦言沉声朝屋内官差吩咐:“去通知繁晟楼掌柜,大理寺要剖验这舞姬尸身。”

    话音刚落,便听闻雅阁门口传来急切的呼声。

    “大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可说剖就剖,邀月生前最是爱美,死后不能受此侮辱啊,大人。”楼内出了命案,吴掌柜急匆匆的赶来,听到这句剖验,急得礼法都顾不上,在门口大声呼喊。

    守卫官差见状,举起手中刀剑拦住将要失控的吴掌柜,刚要出口呵斥,内室传来元钦言低醇的嗓音。

    “让他进来。”

    官差一放行,吴掌柜跌跌撞撞的冲向内室验尸台,他五官周正,着一身月白锦袍,瞧着不过而立的年纪,颤着手将初宜盖在尸身上的白布掀开,捧着舞姬的脸轻声话别,泪水止不住的从他满含深情的眼落下,俨然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直到唐奕的提醒声传来,吴掌柜才恍然回神似的,用宽袖将面上的泪痕擦拭干净后朝元钦言看去,一对上那双锐利黑眸,吴掌柜惊得忙垂首跪下。

    “元大人,请恕草民无礼,邀月惨死于恶鬼之手,草民一时情难自控,可剖验万万不可呀,邀月虽是买来的舞姬,但却是草民最重要的爱妾,她已经被恶鬼掏去了心脏,草民实在不愿她的尸身再次受辱,求大人谅解。”

    吴掌柜带着哭腔的一番话尽是情真意切,这番话旁人听了兴许会动容,但在他面前的是见惯了生死百态的大理寺卿。

    在元钦言眼中,找到证据,查出真凶才是为死者讨回公道,吴掌柜此举只会耽误案情进展。

    元钦言淡淡的扫了眼吴掌柜涕泪横流的脸,幽深的眸底掠过一抹疑色,少顷,朝一旁候着的初宜颔首示意。

    初宜心领神会,这吴掌柜不肯剖验,美其名曰不愿爱妾尸身受辱,却能将剖心真凶归咎于恶鬼,轻描淡写的一语带过,到底是他有问题,还是愚昧尚未可知。

    抬手将白布重新盖严,初宜缓缓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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