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三、四、五。
方知钰心里默念，是第五排。
“方老师，这边请。”
领路的女孩指向角落，和其他一排排皮质沙发不同，那是一把生锈的扶手椅，只不过披着和其他座位一样的红绒布，在打光下并不显得突兀。
那女孩有些紧张，生怕自己要为主办方的厚此薄彼而买单。
群星荟萃的盛典上，即使是被旁人鄙夷的末排嘉宾，也不是她这样的小角色该出的乱子。
好在方知钰面不改色，只是微微欠身，提着繁冗的礼裙款款落座。
她身型纤长且头脸极小，年轻的皮肉紧贴骨相生长，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睛如嵌工笔画，黑白分明。
干净，是女孩心中的第一反应。
在这不缺绝色佳人的名利场，哪怕接待的明星众多，女孩依旧眼前一亮。
座椅比旁边矮出一截，旁人看不出，可方知钰还是坐到椅子边沿，座位凹陷的每一毫米，都需要她挺一分背来弥补。
同排干杵着和她相似的新人，刚拿到够格门槛的入场劵，大多一声不吭、小心翼翼坐好。
再往前疏疏坐了群熟眼的二线演员，盛典常客，各握几部声量不错的热播剧傍身，一般都会礼节性打个招呼。
至于最前面两排，此刻还无人落座。
大腕儿的红毯都争着压轴出场，小辈儿充数热场，先走完了才会在内场等候。。
此来娱乐圈排资论辈的三六九等，约定俗成。
意识到这点后，方知钰只能尽量屏蔽周遭发生的一切。
这是她出道后为数不多参加的大型曝光活动，告知流程时，经纪人好意提醒过这些细节，她也做足了心理准备，但亲临现场体会自己咖位的一落千丈，依然让她胸口发闷。
方知钰今年满打满算二十一岁，从出道年数上看，她确实是个不择不扣的新人。
但放在两年前，谁要说方知钰只是个“新人”，定会被业内反问质疑。
谁人不知万众瞩目下五代大导的封山遗作《王春》女主？
出道即巅峰的关注度无出其右，未见其人，先闻金鸡奖落入囊中，顺利被龙头视成影业纳入麾下，被媒体津津乐道封为“新生代紫薇星”的电影小花。
可市场无情，仅仅两年，就落了谷底。
毕竟谁又能料到，方知钰这样正统电影圈出身的主流小花，大把机缘摆在脸上，不趁热打铁正经接戏，跑去当上不得台面的掌心玩物。
豪门和女星，花边舆论的高潮点，道德审判的重灾区。
被爆光出入梁家私宅照片的那一刻，方知钰就清楚，自己前途尽毁。
她出名的调子起的太高，又没人敢招惹视成和梁家的是非。
开头都还以为，或许攀上高枝，人家对小美人有几分真情，是她扶摇直上的开始，可眼见深陷丑闻无人相助，她成了风光不再的弃子，众人便嗤笑出声。
可见梁家那位先生也只是一时兴起。
当年媒体报道毒辣：“资本力捧的买股小花方知钰自甘堕落，溺在上位豪门阔太的美梦里，混得两年没接过戏。”
有人说，《王春》不仅是导演的息影，也是方知钰演艺生涯最后的落幕。
镜头里十九岁的她穿着杏色毛衣，手提格纹蛇皮袋子在尘土飞扬的南方小城奔波劳碌，素面朝天，眼神清澈像潺潺流淌的一汪山泉水，未经打理的麻花辫随她摇曳得像两只翻飞的幼蝶。
女演员最美的光阴很短，青春的灵气不过二三载，于是也有人遗憾，这张天生属于荧幕的面孔就此被作践。
两年了，初出茅庐的新鲜血液一茬接一茬，再惊艳的亮相也该掩埋在电影圈风生水起的迭代里。
资源不好的小花去傍大款倒是屡见不鲜，至少能收获几条怪罪于谋生所迫的同情理解——但她方知钰却不行。
她可是从无名无姓时开始就被众星捧月的人物，第一次带着尚未面世的作品出席盛典，被老戏骨前辈和制片人簇拥着坐在内场的第二排中央。
现如今物是人非，谁吃力不讨好会去惋惜一个臭名昭彰的、别人家豢养的金丝雀。
方知钰努力正襟危坐，只觉得自己和身下瘸腿的椅子一样，像个十足的笑话。
她不想面对，可总有人找上门来。
“几年不见，”悦耳的女声从上方传来，方知钰抬眼，那声音讥笑道，“怎么都和我坐一排了。”
是陈姝，她的老同学。
《王春》女主海选，千里挑一。上学时她们也曾是搭档，直到对坐在试镜的队伍中央，二人片语未发，已是头破血流。
方知钰以为她这辈子再也见不到陈姝，也不想再见对方。
在旁人眼里，这是初次见面的两人在嘘寒问暖，美人相惜，赏心悦目。
陈姝的头发高高盘起，一如当年练功房束发的少女，她细眉舒展，用二人刚好能听清的耳语呢喃，“梁予归怎么不把你安排到第二排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对方刻意挖苦，方知钰装没听到，却忍不住攥紧拳头。
“早知你当年也这样上位的。”
她的声音虚无缥缈，像一条吐信子的毒蛇，紧紧缠绕在方知钰脖颈之上，“赢了也不配当我对手。”
方知钰全然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仰头望向她。
陈姝笑得有些勉强：“你怎么不反驳我？”
“那你确实是输过。”方知钰破罐破摔道。
昔日蜜糖，今夕砒霜。
“没想到你还挺不要脸的。”她提起裙摆离开，经过时留下一串冷冽的香水味。
那味道惹得方知钰鼻尖发痒，她抬起手指搽拭，偷偷把盈眶的眼角泪痕抹到裙子上。
裙子是套鲜艳的红色，Elie Saab很多年前的过季高定，露出纤细单薄的肩颈，款式其实有些过时了，但是出门前梁予归扔给她的，也是她全身上下最撑场面的单品。
方知钰不喜欢红色，当然裙子的主人也不是她。
不知过了多久，灯光流动，斑驳陆离不知今夕何夕，巨大的音乐和主持人卖力的介绍像一场瓢泼大雨，掩盖了剩下的一切生息。
大荧幕上开始例行播放起近年的佳作混剪来。
放映到电影单元，猝不及防地，方知钰竟也看到了《王春》的镜头。
剪的是某个黄金男配的出场时刻，自己支离破碎出现在背景板里一闪而过，她有些泄气，侧头就发现陈姝正朝她这边露出一个戏谑的窃笑。
就当无事发生，她别过头，紧接着发觉在场所有人的目光皆一滞，好似对屏幕上出现的画面始料未及。
方知钰也跟着看向大屏。
眼前是极具特色的长镜头，摇摇晃晃，一镜到底，震天的唢呐伴随着面面相觑的人群特写，配上错乱的观众席，有种交相辉映的幽默感。
不到十秒，后台紧急切掉了。
那本是一段经典的影像，也是不该出现在公众场合的影像。
工作失误？
又或是——就像某些信号的预警，依旧引起了观众席一阵质疑的骚动。
方知钰后排的开始讨论起来：“我算了算，梁二少确实快到其解禁的时间，咱们应该提前去走动走动，没准儿下一部能蹭上。”
另一人含糊问询：“拍过禁片的，复出了也值得去活络关系吗？”
那人闻言笑而不语。
这帮剑走偏锋的文艺片导演，封的越久越吃香，人学院派向来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还是算了吧，又一人压着嗓子，他被软封杀难道不是因为……
思绪游离，方知钰意识恍惚，那人——算起来与她倒有些千丝万缕的关系。
梁桎恩。
直到一只手拍在她肩膀上，“知钰姐，”
是她的助理郭晓果，好不容易挤进这排，满面愁容，不好意思地低声道，“姐，那个，先生要您回去，咱们现在可以先退场了……”
方知钰呼吸一滞，明知故问道：“我不拿奖吗？”
“先生已经知道您上周出去试戏的事了。”郭晓果拐弯抹角。
方知钰不再犹疑，也不顾四周投来怪异的视线，跟着郭晓果离开，一气呵成、敏捷利落。
和喧闹的内场相比，后台的走道上冷冷清清，仿佛暗示着釜底游鱼，正要大祸临头，方知钰神色凝重。
她如伤弓之鸟，正魂不守舍，低头就撞上个单薄的身躯。
一声闷哼响在耳边，她刚要道歉，抬眉却一愣。
无他，眼前的不是旁人，是她的——
郭晓果似乎有些“忌讳”这青年人，咳呛清嗓，随机催促着打断她的思路：“姐，别晚了。”
方知钰低嗯了声，不假思索侧身离去。
交错而过。
可氤氲在鼻尖的苦竹男香若隐若现地缠绕着她。
她这番走的实在匆忙，梁予归不让她自己接戏，以前她心怀侥幸，屡教不改，迎来的只有——
想到那些画面，她立刻闔眸。
好冷，周身如雪霜覆盖。这半年没动静，她确实好了伤疤忘了痛，前不久暗自摸到个很好的班底，纠结再三还是忍不住去争取一试。
试戏时千叮咛万嘱咐选角导演千万不要放消息出去，没想到她煞费苦心，还是走漏了风声。
她想起导演问过自己：你可曾后悔？
当时方知钰说，人可以有恨，绝不有悔。
这话讲的好听，像一种自欺欺人的安慰，其实她哪有能后悔的选择。
原世成集团创始人梁仕成逝世三周年的追悼会，是方知钰和梁予归的初遇。
那年她刚签视成影业，第一次知道原来娱乐圈第一的公司，也只是世成的旗下旁支。
梅雨时节，浓云低垂，整座城市灰扑扑的，笼罩在一层绵延细雨间。方知钰穿着修身的黑色长裙，在人群外围亭亭而立。
如果重来一次，她绝不会踏上这场雨。
场地空阔，露天灵堂挽联拂动，巨大遗像在雨中看不真切，香烟袅袅，万籁俱寂，夹杂着风雨交加，她听到汽车停下的声音，一辆扁长的黑色Lykan hype正缓缓驶来，惹得人头攒动。
先是修长的西装裤腿和一尘不染的皮鞋，其次是黑色大衣和胸口佩戴的白花，梁予归探出身来。
作为一家之主，他看起来过于年轻，轮廓冷峻，目如乌木，全身上下一丝不苟。一旁的手下纷纷上前，领头的安保毕恭毕敬地低头撑伞。
方知钰听到旁边有人蚊鸣般的议论：“这接班人上位后还是有点手段，至少心理素质是真强，不像另一个，唉，可惜了。”
“另一个连这种场合也见不到人，好歹是一个爹呢，做得真绝。”
“成王败寇啊，要我说本是同根生，何必过不去！”
“这种仪式他居然敢来，当年梁老爷子不就是他亲手......”
那人比划了个摸脖子的手势。
一时间讨论渐熄，人群沉默着自发让出一条路来。
其实她已经快淡忘掉那些细节了，只记得梁予归不紧不慢，悠然踱步到灵位前，点了支烟，随意将烟灰弹落在灵位的贡品摆件上，转身望向一旁戴着雪白布条哭哭啼啼的美貌妇人。
那女人哭得哆哆嗦嗦，年过四十，却显得不过二三十岁，把自己弄得披头散发，不像寻常高门贵女般严谨精致。而男人柔声笃定道：“今天天冷，祝璃，我接你回去。”
隔着雨幕，方知钰看不清，却记得周遭旁人倒吸一口凉气，这被直呼其名的女人，是梁老爷子的未亡人，梁予归名义上的母亲。
确切地说，是继母。
方知钰心里默念，是第五排。
“方老师，这边请。”
领路的女孩指向角落，和其他一排排皮质沙发不同，那是一把生锈的扶手椅，只不过披着和其他座位一样的红绒布，在打光下并不显得突兀。
那女孩有些紧张，生怕自己要为主办方的厚此薄彼而买单。
群星荟萃的盛典上，即使是被旁人鄙夷的末排嘉宾，也不是她这样的小角色该出的乱子。
好在方知钰面不改色，只是微微欠身，提着繁冗的礼裙款款落座。
她身型纤长且头脸极小，年轻的皮肉紧贴骨相生长，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睛如嵌工笔画，黑白分明。
干净，是女孩心中的第一反应。
在这不缺绝色佳人的名利场，哪怕接待的明星众多，女孩依旧眼前一亮。
座椅比旁边矮出一截，旁人看不出，可方知钰还是坐到椅子边沿，座位凹陷的每一毫米，都需要她挺一分背来弥补。
同排干杵着和她相似的新人，刚拿到够格门槛的入场劵，大多一声不吭、小心翼翼坐好。
再往前疏疏坐了群熟眼的二线演员，盛典常客，各握几部声量不错的热播剧傍身，一般都会礼节性打个招呼。
至于最前面两排，此刻还无人落座。
大腕儿的红毯都争着压轴出场，小辈儿充数热场，先走完了才会在内场等候。。
此来娱乐圈排资论辈的三六九等，约定俗成。
意识到这点后，方知钰只能尽量屏蔽周遭发生的一切。
这是她出道后为数不多参加的大型曝光活动，告知流程时，经纪人好意提醒过这些细节，她也做足了心理准备，但亲临现场体会自己咖位的一落千丈，依然让她胸口发闷。
方知钰今年满打满算二十一岁，从出道年数上看，她确实是个不择不扣的新人。
但放在两年前，谁要说方知钰只是个“新人”，定会被业内反问质疑。
谁人不知万众瞩目下五代大导的封山遗作《王春》女主？
出道即巅峰的关注度无出其右，未见其人，先闻金鸡奖落入囊中，顺利被龙头视成影业纳入麾下，被媒体津津乐道封为“新生代紫薇星”的电影小花。
可市场无情，仅仅两年，就落了谷底。
毕竟谁又能料到，方知钰这样正统电影圈出身的主流小花，大把机缘摆在脸上，不趁热打铁正经接戏，跑去当上不得台面的掌心玩物。
豪门和女星，花边舆论的高潮点，道德审判的重灾区。
被爆光出入梁家私宅照片的那一刻，方知钰就清楚，自己前途尽毁。
她出名的调子起的太高，又没人敢招惹视成和梁家的是非。
开头都还以为，或许攀上高枝，人家对小美人有几分真情，是她扶摇直上的开始，可眼见深陷丑闻无人相助，她成了风光不再的弃子，众人便嗤笑出声。
可见梁家那位先生也只是一时兴起。
当年媒体报道毒辣：“资本力捧的买股小花方知钰自甘堕落，溺在上位豪门阔太的美梦里，混得两年没接过戏。”
有人说，《王春》不仅是导演的息影，也是方知钰演艺生涯最后的落幕。
镜头里十九岁的她穿着杏色毛衣，手提格纹蛇皮袋子在尘土飞扬的南方小城奔波劳碌，素面朝天，眼神清澈像潺潺流淌的一汪山泉水，未经打理的麻花辫随她摇曳得像两只翻飞的幼蝶。
女演员最美的光阴很短，青春的灵气不过二三载，于是也有人遗憾，这张天生属于荧幕的面孔就此被作践。
两年了，初出茅庐的新鲜血液一茬接一茬，再惊艳的亮相也该掩埋在电影圈风生水起的迭代里。
资源不好的小花去傍大款倒是屡见不鲜，至少能收获几条怪罪于谋生所迫的同情理解——但她方知钰却不行。
她可是从无名无姓时开始就被众星捧月的人物，第一次带着尚未面世的作品出席盛典，被老戏骨前辈和制片人簇拥着坐在内场的第二排中央。
现如今物是人非，谁吃力不讨好会去惋惜一个臭名昭彰的、别人家豢养的金丝雀。
方知钰努力正襟危坐，只觉得自己和身下瘸腿的椅子一样，像个十足的笑话。
她不想面对，可总有人找上门来。
“几年不见，”悦耳的女声从上方传来，方知钰抬眼，那声音讥笑道，“怎么都和我坐一排了。”
是陈姝，她的老同学。
《王春》女主海选，千里挑一。上学时她们也曾是搭档，直到对坐在试镜的队伍中央，二人片语未发，已是头破血流。
方知钰以为她这辈子再也见不到陈姝，也不想再见对方。
在旁人眼里，这是初次见面的两人在嘘寒问暖，美人相惜，赏心悦目。
陈姝的头发高高盘起，一如当年练功房束发的少女，她细眉舒展，用二人刚好能听清的耳语呢喃，“梁予归怎么不把你安排到第二排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对方刻意挖苦，方知钰装没听到，却忍不住攥紧拳头。
“早知你当年也这样上位的。”
她的声音虚无缥缈，像一条吐信子的毒蛇，紧紧缠绕在方知钰脖颈之上，“赢了也不配当我对手。”
方知钰全然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仰头望向她。
陈姝笑得有些勉强：“你怎么不反驳我？”
“那你确实是输过。”方知钰破罐破摔道。
昔日蜜糖，今夕砒霜。
“没想到你还挺不要脸的。”她提起裙摆离开，经过时留下一串冷冽的香水味。
那味道惹得方知钰鼻尖发痒，她抬起手指搽拭，偷偷把盈眶的眼角泪痕抹到裙子上。
裙子是套鲜艳的红色，Elie Saab很多年前的过季高定，露出纤细单薄的肩颈，款式其实有些过时了，但是出门前梁予归扔给她的，也是她全身上下最撑场面的单品。
方知钰不喜欢红色，当然裙子的主人也不是她。
不知过了多久，灯光流动，斑驳陆离不知今夕何夕，巨大的音乐和主持人卖力的介绍像一场瓢泼大雨，掩盖了剩下的一切生息。
大荧幕上开始例行播放起近年的佳作混剪来。
放映到电影单元，猝不及防地，方知钰竟也看到了《王春》的镜头。
剪的是某个黄金男配的出场时刻，自己支离破碎出现在背景板里一闪而过，她有些泄气，侧头就发现陈姝正朝她这边露出一个戏谑的窃笑。
就当无事发生，她别过头，紧接着发觉在场所有人的目光皆一滞，好似对屏幕上出现的画面始料未及。
方知钰也跟着看向大屏。
眼前是极具特色的长镜头，摇摇晃晃，一镜到底，震天的唢呐伴随着面面相觑的人群特写，配上错乱的观众席，有种交相辉映的幽默感。
不到十秒，后台紧急切掉了。
那本是一段经典的影像，也是不该出现在公众场合的影像。
工作失误？
又或是——就像某些信号的预警，依旧引起了观众席一阵质疑的骚动。
方知钰后排的开始讨论起来：“我算了算，梁二少确实快到其解禁的时间，咱们应该提前去走动走动，没准儿下一部能蹭上。”
另一人含糊问询：“拍过禁片的，复出了也值得去活络关系吗？”
那人闻言笑而不语。
这帮剑走偏锋的文艺片导演，封的越久越吃香，人学院派向来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还是算了吧，又一人压着嗓子，他被软封杀难道不是因为……
思绪游离，方知钰意识恍惚，那人——算起来与她倒有些千丝万缕的关系。
梁桎恩。
直到一只手拍在她肩膀上，“知钰姐，”
是她的助理郭晓果，好不容易挤进这排，满面愁容，不好意思地低声道，“姐，那个，先生要您回去，咱们现在可以先退场了……”
方知钰呼吸一滞，明知故问道：“我不拿奖吗？”
“先生已经知道您上周出去试戏的事了。”郭晓果拐弯抹角。
方知钰不再犹疑，也不顾四周投来怪异的视线，跟着郭晓果离开，一气呵成、敏捷利落。
和喧闹的内场相比，后台的走道上冷冷清清，仿佛暗示着釜底游鱼，正要大祸临头，方知钰神色凝重。
她如伤弓之鸟，正魂不守舍，低头就撞上个单薄的身躯。
一声闷哼响在耳边，她刚要道歉，抬眉却一愣。
无他，眼前的不是旁人，是她的——
郭晓果似乎有些“忌讳”这青年人，咳呛清嗓，随机催促着打断她的思路：“姐，别晚了。”
方知钰低嗯了声，不假思索侧身离去。
交错而过。
可氤氲在鼻尖的苦竹男香若隐若现地缠绕着她。
她这番走的实在匆忙，梁予归不让她自己接戏，以前她心怀侥幸，屡教不改，迎来的只有——
想到那些画面，她立刻闔眸。
好冷，周身如雪霜覆盖。这半年没动静，她确实好了伤疤忘了痛，前不久暗自摸到个很好的班底，纠结再三还是忍不住去争取一试。
试戏时千叮咛万嘱咐选角导演千万不要放消息出去，没想到她煞费苦心，还是走漏了风声。
她想起导演问过自己：你可曾后悔？
当时方知钰说，人可以有恨，绝不有悔。
这话讲的好听，像一种自欺欺人的安慰，其实她哪有能后悔的选择。
原世成集团创始人梁仕成逝世三周年的追悼会，是方知钰和梁予归的初遇。
那年她刚签视成影业，第一次知道原来娱乐圈第一的公司，也只是世成的旗下旁支。
梅雨时节，浓云低垂，整座城市灰扑扑的，笼罩在一层绵延细雨间。方知钰穿着修身的黑色长裙，在人群外围亭亭而立。
如果重来一次，她绝不会踏上这场雨。
场地空阔，露天灵堂挽联拂动，巨大遗像在雨中看不真切，香烟袅袅，万籁俱寂，夹杂着风雨交加，她听到汽车停下的声音，一辆扁长的黑色Lykan hype正缓缓驶来，惹得人头攒动。
先是修长的西装裤腿和一尘不染的皮鞋，其次是黑色大衣和胸口佩戴的白花，梁予归探出身来。
作为一家之主，他看起来过于年轻，轮廓冷峻，目如乌木，全身上下一丝不苟。一旁的手下纷纷上前，领头的安保毕恭毕敬地低头撑伞。
方知钰听到旁边有人蚊鸣般的议论：“这接班人上位后还是有点手段，至少心理素质是真强，不像另一个，唉，可惜了。”
“另一个连这种场合也见不到人，好歹是一个爹呢，做得真绝。”
“成王败寇啊，要我说本是同根生，何必过不去！”
“这种仪式他居然敢来，当年梁老爷子不就是他亲手......”
那人比划了个摸脖子的手势。
一时间讨论渐熄，人群沉默着自发让出一条路来。
其实她已经快淡忘掉那些细节了，只记得梁予归不紧不慢，悠然踱步到灵位前，点了支烟，随意将烟灰弹落在灵位的贡品摆件上，转身望向一旁戴着雪白布条哭哭啼啼的美貌妇人。
那女人哭得哆哆嗦嗦，年过四十，却显得不过二三十岁，把自己弄得披头散发，不像寻常高门贵女般严谨精致。而男人柔声笃定道：“今天天冷，祝璃，我接你回去。”
隔着雨幕，方知钰看不清，却记得周遭旁人倒吸一口凉气，这被直呼其名的女人，是梁老爷子的未亡人，梁予归名义上的母亲。
确切地说，是继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