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照清闻言,脸色一沉,把碗朝桌子上重重一跺,“张逐安,你就见钱眼开是吧?”

    张逐安“嘘”了一声,压低了声音继续说:

    “这怎么能是我见钱眼开呢?我也是为了咱们家考虑。你看看咱们家这个情况,负担这么重,几个孩子又是长身体的年纪。

    我想着,到时候如果真的能分一份,哪怕就一间房,咱们就租出去。我保证,租金我一分都不往老家寄,都留着给孩子们买吃的。”

    见方照清面上怒色稍缓,张逐安不失时机地,拢住了对方的手背,声音是极度的温柔,“阿清,其实我也知道,你为了生这三个孩子,身体遭了不少罪。孩子跟你姓,也是应当应分的。”

    方照清被他一席话说得鼻头一酸,终于点了点头。

    张逐安喜得龇牙咧嘴,松开方照清的手,一拍桌子,“那就这么说定了。过两天我就去把手续办了。”

    方照清看了眼自己空空的手背,心中那份难得的柔情,转瞬如潮水般消退,再看向张逐安的目光,便带上了几分探究的意味,“这改姓了方,以后可不许又闹着要改回来了。”

    张逐安的唇角略僵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如常,“不改,肯定不改了。”

    他说着,又朝门口坐着的翟文噜噜嘴,“咱们呐,也不贪心。老大老二都开始念书了,改名字还得跟着改学籍,不方便。就只让老三改,反正她还小,改个名字容易。”

    “这件事得问问阿文自己的意思。”方照清说着,便扬声唤翟文进来。

    翟文早竖起耳朵听了个全程,此时听见叫唤,抱着碗,吭哧吭哧地跑了进来。

    张逐安还在嘀咕:“她一个小屁孩懂什么。她说不定连自己的名字是什么都不知道。”

    “你别小看这孩子,我看她有主意得很,”方照清抚了抚翟文顺溜的短发,“你都听见了吗?阿爸阿妈想让你改名字,你愿意吗?”

    “改成什么呀?”翟文仰着小脑袋问。

    “改成方文。”张逐安的声音传来。

    翟文点一点小脑袋,脆生生地回答:“愿意。”

    *

    后面的事情倒是非常顺利。

    张逐安变得很是积极,第二天便不知从哪里搞回来一个二手的木床,把临时的木板给换了下来。

    虽然老木床翻个身就几嘎作响,好歹也比木板搭桥像样多了。

    等方巧妹出了月子,张逐安从厂里借了个平时用来拉货的三轮车。

    在上面放了个小马扎,让方巧妹抱着孩子坐在上面,他蹬着就去了民政局。

    及至到了地方,张逐安扶着方巧妹下三轮,“你先进去,找个地方坐着等,我锁了车就进来。”

    方巧妹答应一声,转身要走,张逐安却又把人叫住,“回头见到罗有威,你别怕他,有姐夫在,他不敢怎么样的。”

    方巧妹咬着下唇没有说话,只是重重点了点头,将怀里的襁褓又搂紧了几分。

    罗有威早都等在了民政局门口,一见到方巧妹,流里流气地迎了上来,“等你们老半天了,怎么这么慢才来。”

    说着,他又伸出手,要抱孩子,“真捡回来了啊?来,给我看看。”

    方巧妹大惊失色,抱着孩子戒备地连退三步。

    罗有威不屑地“切”了一声,“一个赔钱货,还真当个宝贝了。你放心,没人会动她了,我打听过了,只要这孩子没事,我阿爸就不会有事。关不了几天就得放出来。”

    方巧妹拢了拢怀里的孩子,开口问他:“有威,我问你,那天的事,你是不是也有份参与?”

    不待罗有威回答,方巧妹又追了一句,“你别跟我说,你不知情,那天你在家!”她死死地盯视着罗有威,那姿态,像是一只浑身长刺的刺猬。

    罗有威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喺呀(是呀),我知道。”

    “你同意他们这么做?”方巧妹眼睛瞪得大大的,眸光中似有万语千言,像是难以置信,又像是伤心至极,可她的眼眶中却再也没有一滴泪水。

    “我同意的。”罗有威依旧是那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罗有威!这也是你的亲骨肉!虎毒尚且不食子,你怎么狠得下心的?”方巧妹呵斥出声,声量不由拔高了一些,显得有些尖利。

    她就这么瞪着对方,眸中种种复杂情绪,终于转为了深深的恨意。

    “哟,敢吼我了,出息了呀,”罗有威勾了勾唇角,伸手去撩拨方巧妹怀里的襁褓,见方巧妹再度躲开,他的手悬在半空,倒是也不生气,“这就是个赔钱货,养大了又有什么用?”

    “都别扯这些了,”张逐安锁好三轮车,终于走了过来,“先把手续办了吧。”

    “行,办手续。”罗有威耸耸肩,一马当先地走了进去。

    *

    接待他们的工作人员是个四十出头的大姐,她秉持着“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的思想,照例先是劝和。

    “我看,你们俩都年轻,以后日子还长,可不能有点小矛盾就闹离婚,”她笑眯眯地瞧了瞧方巧妹怀里的孩子,“你瞧这孩子长得多可爱。你们做父母的,也要为了孩子考虑考虑。”

    “我就是为了孩子考虑,才要离婚的,”方巧妹并不打算为罗有威遮丑,“他们家嫌弃我生的两个都是女儿,刚生下来,就把她扔进了茅厕,还是警察同志把这孩子救回来的。”

    民政大姐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这可不能开玩笑。”

    “不开玩笑,因为教唆杀人,我那家公现在还在监仓(监狱)里住着呢。”方巧妹面无表情。

    民政大姐的目光犹疑地瞟向罗有威。

    罗有威不得不为自己家解释两句,“我阿爸坐监,还不是被她姐害的。”

    民政大姐的目光又狐疑地转向方巧妹。

    那边罗有威还在继续解释:

    “在我们村,谁家的恭桶里面没有几条,不长眼非要来投胎的女婴命?本来都是家务事,你不说,我不说,也没人管。

    她生不了儿子,我们还没说什么,她姐倒好,就为了个赔钱货,跑去报警。一件小事,被她们家搞得沸沸扬扬,害得我阿爸到现在没能回家。”

    罗有威只顾自己说,根本没注意到,民政大姐的表情活像吃了只苍蝇。

    她挥了挥手,打断罗有威那振振有词的解释,“这位同志,我这就要说一说你了,现在是新社会了,你们家怎么还讲旧社会那一套?这可要不得!女儿跟儿子一样,都是社会主义的接班人!”

    罗有威愣了一下,没料到对面又是一个方照清,可他到底不敢跟民政大姐呛声,只是抱着膀子嘟哝:“反正我的班要儿子才能接。”

    民政大姐见罗有威这个样子,显然是说不通的,当下也懒得多劝。

    “既然如此,你愿意离婚吗?”

    罗有威立刻表示:“愿意,我大嫂找人算过了,这个女人命里就生不了儿子。既然生不了,那就别占着茅坑不拉屎。赶紧离了,我好换个能生养的媳妇。”

    民政大姐继续公事公办地问:“你们有两个女儿是吧?你们商量好没有?两个孩子谁要?”

    “我要。”方巧妹回答。

    “男方没有意见吧?”

    “没有。”罗有威回答。

    民政大姐又问:“抚养费的话,男方这边能出多少?”

    罗有威伸出一根小拇指,得意洋洋地看了眼方巧妹。

    “一块钱?”民政大姐问。

    “一个仙(一分钱),”罗有威得意洋洋地摇了摇头,“也别想我出。”

    民政大姐脸色有些不虞,她用中指敲敲桌面,加重了语气,“小伙子,那也是你的孩子,于情!于理!于法!你都该出这笔钱!”

    罗有威耸了耸肩,“我罗家的女儿,让她带走已经很不错了,她还想要钱?她要是养不起,要不两个孩子都给我吧,我不要她出抚养费。”

    方巧妹哪里敢把孩子给他,吓得立刻表态:“同志,我不要抚养费了。你赶紧帮我把离婚手续办了吧。”

    她只想早点结束这段关系,以后也不想让罗家人接触到她的孩子们。

    手续很快便办完了。

    临走的时候,罗有威专门凑到方巧妹的三轮边,得意洋洋地,朝着他的那份离婚证哈了口气,“我再找个老婆容易,我看谁要你。”

    这个老婆害得他这几年都抬不起头来,如今可算摆脱了。这一次,他一定要换个能生儿子的女人。

    方巧妹抱着孩子,不肯再看罗有威一眼,“姐夫,咱们走吧。”

    “诶!坐稳了!”

    *

    第一件事顺利办好,张逐安又马不停蹄地,带着方巧妹转战派出所,成功给三个孩子改了名字。

    张文从此成了方文。

    冬冬女也有了大名,叫方暖冬。还没满月的苏哈,叫方新苗。

    而方家老宅的过户手续,也在不久后办了下来。

    方巧妹和三个孩子每人分了一间屋子,方良娣自动弃权,剩下的四间屋子都归了方绍宗。

    对于这个结果,翟文不是很满意——毕竟,这么算下来,方绍宗还占着老宅一半的份额,倒是比翟文预期的四分之一,要多了不少。

    但好在方巧妹很开心,老早就带着两个孩子搬了过去。

    搬家那天,田兰香左手抱着方新苗,右手抱着方暖冬,瘪着嘴,差点哭出来。

    还是翟文大方地“贡献”了自己,让田兰香抱个够,这才把人哄住。

    *

    暑假快结束的时候,方照清又一次带着翟文同张越回方家,去探望方巧妹母女。

    到了门口,方照清直接掏出钥匙来开门——

    说起来,自从她离家出走后,中间多少年,她回来都只能像客人一样敲门。她也早就把自己归为了客人。

    可她到哪里不是客居呢?

    方家老宅是娘家,养殖场平房是夫家。

    真有一天离了婚,她会和方巧妹一样无家可归。她帮方巧妹,说到底,其实也是帮自己。

    方照清刚从方绍宗手里接过钥匙的时候,心中那叫一个五味杂陈。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娘家再次变成了自己的家,她的心中又多了几分底气。

    那把钥匙,方照清一直珍而重之地自己揣着,就连张逐安想要,她都不肯轻易给的。

    然而这一次,她轻车驾熟地往钥匙孔里塞钥匙,却半天都塞不进去。

    “阿妈,你带错钥匙了吧?”翟文踮起脚尖,想要看清楚方照清手里的钥匙。

    方照清看了看手里的钥匙,“点会错噶?喺呢把。(没带错呀,是这把。)”

    “我看看呢!”翟文小胳膊举得高高的。

    正说着,门被从里面打开了。

    “阿姐,你来啦,”方巧妹的身形从门后露了出来,“阿文!阿越!快来快来,细姨给你们买了糖。”

    大半年过去,她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身上再也找不到那种低眉顺眼的怯懦,顾盼间反而多了几分奕奕神采。

    翟文同张越欢呼一声,双双扑到了方巧妹身边,一人领了一颗花花绿绿的糖果。

    “这锁你换过了?”方照清走在最后,一关门就发现了不对,方家的老锁用了很多年了,早就锈迹斑斑了,眼前这个却是新崭崭的,分明是新换的锁。

    方巧妹正乐呵呵地跟两个孩子说话,听到方照清的问话,她的表情沉了一下,笑容变得有些勉强,“是,才换的,新钥匙回头我给你拿一把。”

    翟文看出了不对劲,她仰着小脑袋问:“细姨,你怎么不开心呀?谁欺负你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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