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看到翟文同张越被完好无损地送回来的时候,第一个冲上来的,是方巧妹。

    她一把抱住两个孩子,几乎喜极而泣,“好彩你地冇事(幸好你们没事)。”

    要是两个孩子因为她的缘故出了什么事情,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六家姐了。

    至于方照清,其实她也后怕得几乎腿软。然而她一贯的要强,并不肯叫人看出她的软弱。

    她强行把目光从两个孩子身上扯回来,严肃地同民警说:“同志,你们一定要严惩那个罗有威!姓罗的一家人,就不是好人!”

    徐警官闻言,却只是摇了摇头,“严惩不了了。”

    这回答实属出乎方照清的意料了,她一愣间,张越已经扑了过来,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腰。

    方照清下意识地搂住了张越小小的身躯,她感觉到张越整个人都在颤抖。

    这孩子是真的吓坏了。

    翟文也跟着过来,抱住了方照清的腿,眼泪汪汪地抬头,回答了方照清的疑问,“阿妈,他们都死了。”

    翟文是真想哭,在沼气爆炸的时候,是系统在千钧一发间,将她们俩安全送出了小屋,捎带手,还给她们消除了沼气中毒的症状。

    可那之后,系统大概当真是能量耗尽了,不论翟文怎么呼叫,都得不到系统的半点应答。

    翟文颓然地想,看来以后自己真的要长留七十年代了,没有金手指,没有小灶……她就真的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四岁幼童。

    “他们……死了?”方照清简直觉得自己是不是听岔了,“怎么死的?”

    “沼气池爆炸,”徐警官叹了一口气,“好在这俩孩子及时跑出来了。”

    方照清闻言,下意识地看向方巧妹,只见对方如遭雷击,呆呆立在那里,也不知是喜是悲。

    “现场找到三具焦尸,初步怀疑是罗有威、罗有力、罗波三人。鉴于罗家现在已经没有人了……”徐警官转向方巧妹,“我们希望你作为死者的前妻,帮忙去认个尸。不过……”

    徐警官顿了一下,“尸体现在的情况,毕竟吓人,你要是害怕,不愿意去,也是可以理解的。”

    方巧妹整个人还是呆呆的,像是还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

    方照清心疼自家细妹,“我们不去,巧妹跟罗有威已经离婚了,他们之间已经没有关系了。”

    这也是人之常情,徐警官表示理解,“行,那我就……”

    谁想,徐警官话说到一半,方巧妹忽然开口了——

    “不,我去。”

    *

    罗传根抱着自己的随身衣物,从监狱大门走出来的时候,高高的围墙外空无一人,并没有人来接他,也不可能有人来接他。

    他只能蹒跚着,独自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刚走到村口,便有人认出了他——

    “诶?那不是老罗?”

    “哎呦喂,还真是,差点没认出来。老这么多。”

    三年劳改,罗传根的头发全白了,背也有些佝偻,看着的确是大变样了。

    “他们家没人了吧?”

    “可不是嘛,儿子死了,孙子没了,儿媳妇也改嫁了,造孽哟。”

    “怪得了谁,还不是自作自受。”

    罗传根看着虽然老,可还没有到耳聋眼瞎的年龄,村民的议论也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他一字不落地都听在耳里。

    他却没有选择去找人家理论,只是更深地低了低头,加快了步伐,往自己的家走去。

    *

    “诶!那第一排的不就是阿哥吗?”翟文趴在六年级二班的窗外,眼睛透过窗玻璃朝里面看。

    正见张茂坐在他的座位上,面前站着另外一个同学,两人似乎在说着什么。

    张越也趴在旁边,拿手罩在玻璃上,遮住反光,往里头瞅,“是阿茂。”

    “佢正衰人!(他是个坏蛋!)明知道我们在校门口等他,他还在和同学聊天?!”翟文当即大怒。

    然而她这次可算是误会了张茂,张茂其实早就想走了,只可惜一直被人堵在座位中。

    “呦呵?长本事了?敢拒绝我了?”站在张茂面前的男同学长得人高马大的,叉着腰往那儿一站,把过道堵得严严实实的。

    凭张茂那个小身板,根本别想挤出去。

    张茂的手指死死地扣住作业本,抠得指甲都有些发白了,“今天的题太难,我……我也不会。你找别人抄吧。”

    “忽悠谁呢?你不是连着跳了几次级的天才学生吗?这么简单的题你不会?”黄勇柱见张茂不上道,伸手就来抢张茂的作业。

    正这时,身后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女声,“我阿哥是连着跳几次级的天才学生,你是连着留了几次级的笨蛋学生!”

    黄勇柱转头一看,见一个紮着双马尾的小豆丁,正插着腰对自己怒目而视。

    他不怒反笑,“行呵,张茂,你可真有出息,让你二年级的细妹帮你出头。不愧是无胆张的儿子。”

    他话音刚落,眼角余光中人影一闪,回头一看,张茂竟趁他转身,泥鳅似的,从缝隙中蹿了出来。一把拉住翟文,就冲出了教室。

    黄勇柱呆了一下,待他反应过来,追到门口,那兄妹三人已经钻进了楼梯口,不见了踪影。

    黄勇柱倒也没有着急去追,他把自己的书包往肩膀上一跨,街溜子似的轻哼一声,“你跑?跑得了和尚,跑得了庙吗?”

    翟文他们一口气跑出去老远了,一回头,发现黄勇柱并没有追过来,三人这才停了下来。

    翟文喘着粗气,“阿哥,他每天都堵着你要作业抄吗?”

    张茂也有些喘不过来气,闻言只是脸色不大好看地点了点头。

    “那你给他抄呗,你又不吃亏。”张越说。

    张茂的作业每次都是全对,天知道张越有多想抄他的作业。

    只不过她一个做大家姐的,跟自己弟弟读同一年级,已经没少被人嘲笑她笨了,再抄弟弟的作业,那不就相当于承认自己不聪明了吗?

    所以她咬紧了牙关,题目再难也没找张茂要过答案。

    张茂也委屈得不行,“我之前也是这么想的,可是他抄得一模一样,给老师发现了,不许我再给他借作业了。不然就要罚我了。”

    “那就不给他抄呗,怕他做什么?难不成他还敢真打你啊?”翟文向来都是不服就干,谁来她都不怂。

    他还真敢——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的张茂,在自己家灶房,再度被黄勇柱堵个正着。

    彼时翟文同张越带着今天要吃的菜,去了场院大门外的水渠淘洗。

    黄勇柱流氓似的倚在门口,“我说你跑什么呢?咱们这邻里邻居的,我能不知道在哪里能找到你?”

    张茂有些胆怯地,抬头看了看黄勇柱,他俩虽然是同班同学,可身高与年龄的差距实在太大了。

    张茂是往上跳了几级,以十岁的弱龄进的这个班。

    而黄勇柱呢,他是因为成绩太差,毕不了业。算一算,今年是他上小学的第九年了。

    要是在学校,张茂给黄勇柱这么堵着,只怕早就妥协了。

    可眼下,面对威胁,小张茂凭借着在自己家的底气,以及翟文鼓励自己的勇气,决定不认怂。

    他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握紧了他的小拳头,“你找到我也没用,老师不让我给你抄作业,我就不给你抄!”

    然而张茂并没有支棱太久,当呼呼的拳风擦过脸颊的时候,他还是下意识地往后缩去。

    *

    当晚张逐安下班回到家的时候,并没有吃到现成的晚饭。

    他不由火起,垮着脸推门进了屋,“今天怎么不做饭?”

    没有人理他——

    张茂哭丧着脸坐在床上。

    张越正拿了碘酒给他擦身上的瘀伤。

    翟文脸黑黑地站在一边。

    她再不喜欢张茂,那也是她自家的人,让别人这么欺负了,她火气也大,只可惜她如今跟系统失联了。没有系统,她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七岁小孩,根本打不过那个十五岁的傻大个。

    一看到宝贝儿子身上有伤,张逐安多少火都吓到了九霄云外,一把推开张越,去查看张茂的伤势,“怎么回事?!谁打你了?”

    张茂一见阿爸,眼泪顿时溢满了眼眶,“阿爸。”

    张逐安心疼得不得了,“给阿爸说,阿爸去给你出气!”

    张茂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就哭了。

    张越帮他解释:“是黄勇柱。他要抄阿茂的作业,阿茂不给,他就打人,还撕烂了阿茂的作业。”

    “黄勇柱?”张逐安呆了一呆,“黄金富那个留级的蠢蛋儿子?”

    “就是他!他还坐在阿哥身上,把阿哥当马骑!”翟文她们带着菜回来的时候,正见着这一幕,把个翟文气得拎起菜筐就朝那傻大个砸去,才洗好的菜撒了一地,可也没砸中黄勇柱。

    黄勇柱见来了人,也不恋战,站起来就跑。

    翟文气不过,想要追,好在张越眼疾手快拉住了她,要不然挂彩的恐怕就得多一个翟文了。

    张越看见自己细佬被人家压在身下打,弄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也是气得不行,只是当时只有她这个大家姐在家,她得稳住细佬妹。

    此时见张逐安回来,她才忍不住告状:

    “阿爸,那个黄勇柱一直欺负阿茂,你要帮阿茂出气呀!”

    然而张逐安却并没有如他们所愿的那样,立刻冲出去给他们报仇。

    翟文看到张逐安表情一僵,心里“咯噔”一声——

    不好,阿公只怕要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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