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周,快来市人民医院,江爷爷不好了。”正在逛街的周予初接到照顾江爷爷起居生活的家政阿姨电话。

    周予初脸色骤变,和友人匆匆告别后,一路小跑到马路牙子上招手拦了一辆黄色的士:“师傅,市人民医院,麻烦快点。”

    师傅会意,黄色的身影穿梭在车水马龙城市之间。不一会的工夫就到了医院门口,每每踏进这座冰冷而温暖的建筑,周予初都会祈祷上帝多赐予点好运。

    她疾步走向医院,边走边翻腾包里的东西,一张纸条从包里掉落,她弯腰捡起。打开纸条,是江爷爷清秀的字迹,写着:【江易安138XXXXXXXX】。

    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

    周予初记起来是前几天陪江爷爷去医院复查时递给她的。纸条上写着他孙子的联系方式,江爷爷嘱咐她,如果自己到生命的尽头就打电话给他。

    “您不想现在就见他吗?”周予初问。

    “不想。”江爷爷的回答干脆利落:“他有自己的生活,我不想影响他。”

    “那您想他吗?”

    “不想”。

    说完这两个字,江爷爷没有再说过话,周予初看到他的眉头紧锁,她知道这个倔强的老头只是讲不出口他的思念。

    她遵守和江爷爷的约定。临终关怀的第一课:尊重病人所有的决定和想法,不要以自己的想法去揣摩对方,不替他人做决定。

    她拨通了这个号码,几声忙音后,一个慵懒地男声:“hello?”

    “您好,请问是江易安先生吗?”周予初放慢了脚步,调整自己的呼吸,不紧不慢地说。

    “你是?”

    “我是江爷爷的临终关怀师,江爷爷现在被送去急救,情况不太乐观,如果您方便的话可以回来一趟吗?”

    “哪个医院?”

    “S市人民医院。”

    “啪”一声,电话被对面无情地挂断,周予初停下脚步,看着手机屏幕呆滞了一秒,随后朝着抢救室的方向跑去。

    家政阿姨看到赶来的周予初,六神无主的她顿时看到了生的希望,她颤抖地跑向周予初,一头扑进她怀里,紧张的情绪在这一刻松懈,她哽咽地说:“我真的吓死了。”

    周予初轻轻拍着她的背:“没事的,别担心。”

    “中午我给江爷爷送饭,老爷子看着可精神呢,难得中饭都吃完呢。当时我正在厨房洗碗,听到江爷爷呼救声,急急忙忙跑出去,老爷子呼吸急促,脸涨得通红,我赶紧叫了救护车。”家政阿姨啜泣地说,老爷子面目狰狞的画面又一次浮现在她眼前,她止不住地颤抖。

    “你做得很好。”周予初继续轻拍打着她的背,安抚家政阿姨的惊魂未定的情绪。

    周予初拉着她的手缓慢的走向手术室外的椅子,拿出包里的纸巾,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柔声地问:“您要不要先回去?”

    家政阿姨摇摇头,周予初知道她在担心江爷爷,自从江爷爷出院后,是她照顾了老爷子两年的日常起居,彼此间早已有了深厚的感情。

    “吱……”在抢救室门口电动移门打来,两人急忙站起身,一个穿着蓝色手术服的医生焦急地跑出来:“家属呢,家属在吗?过来签字。”

    “家属不在,我是他的临终关怀师。”周予初回答着从包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医生,随后她继续说:“这个是病人授权的手术抢救单,病患情况怎么样?”

    “这个没用,要家属签字。”医生翻动周予初递过来的纸,翻了个白眼,手里的文件夹拍打发出“啪嗒”的声音。

    “在国外。”周予初的回答干净利落,她拿出手机,输入了一个号码,递给了眼前的医生说:“这是临终医院的张医生,负责患者病情。具体的问题您可以问他,贵院的刘主任也知晓此事。”

    医生狐疑地接过手机,上下打量周予初,电话那头细细说着病情,她的脸色从疑惑转为平静。她将手机还给周予初说:“稍等,我去问问主任。”

    按下密码,电动门打开,过了许久,再次打开,还是刚才的医生,她略带歉意地对周予初说:“患者在抢救,情况还算稳定。”

    “谢谢您。”周予初点头示意。

    周予初如释重负的走向墙角,攥紧的拳头微微松开,扶墙蹲下,双手抱膝,绷紧的神经终于在此刻得到了缓解。

    这三年她送走的人太多了,从第一次的慌乱无助到现在的沉着冷静,她早已习惯离开,已然麻木。与其痛苦的挣扎,不如好好的告别。

    但是江爷爷是不一样的,江爷爷是她服务的第一个患者,三年的相处她已然把江爷爷当作亲人。面对亲人,她的情绪还是会有些许波动。

    家政阿姨靠近她,手扶在她的肩头安慰。

    周予初的手心在膝盖上回来摩擦,待手汗消失她紧紧握住家政阿姨的微湿手心,两个人互相依靠。

    手术室外走廊很安静的,走廊里只有两人急促地喘气声和紧张的心跳声。

    手术灯灭。

    周予初朝着灯灭的方向,神经再次紧张,她借助家政阿姨的力量支撑的站立,她的双腿早已麻木,麻木的无力感席卷全身。

    “病人抢救过来了,已经送去普通病房。”医生走近周予初说:“但是,情况不乐观。”

    周予初颔首,她问:“大概多久。”

    “尽早准备吧。”

    周予初知道医生的潜台词,需要准备好江爷爷的后事。

    “那我们现在看他吗?”家政阿姨问。

    “一会患者会送去病房,今天不太方便,明天探视时间来吧。”医生说。

    两人颔首道谢。

    和家政阿姨道别后,周予初坐上了回家的公车,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公车摇摇晃晃地开在繁华的街道上,与周围飞驰而过的小汽车格格不入。

    她脑海里浮现与江爷爷相处的点点滴滴,心里有些酸楚。

    江爷爷是周予初正式入职临终关怀师后服务的第一个患者,因年事已高支气管炎频繁发作,当时医生判断他的寿命不过一年,便将他转入了临终关怀医院。

    周予初第一次见到这个须发斑白的老者,是在临终医院的病床上。那天下午,周予初办完手续,来到病房门口,一眼就看到站在窗边背扣手的老头。头发花白,背脊微微隆起。

    周予初敲了敲病房的门,听到动静的他转过身,周予初看清眼前老人的模样,年逾七旬,脸色苍白,眼神坚毅,苍老的身躯掩盖不住他儒雅的气质。

    江爷爷是个很严厉的人,在临终医院的一年他几乎没有笑过,也不爱讲话,每次周予初来都是静静陪着他一下午,两人各自看各自的书。

    她听护士八卦过,江爷爷年轻的时候是个教授,前途无量,因老伴去世性情大变。儿子儿媳也相继去世,留下年幼的孙子。孙子出国念书后也没有再回来过。

    江爷爷在临终医院住了一年后主动提出离开,他说:“既然我已经活过了预期的一年,接下来的日子由我决定。”

    江爷爷执意出院,院方也别无他法,委派周予初每周去探望他。最初三个月周予初一直吃闭门羹,随着时间推移,江爷爷慢慢被周予初的坚持打动,也不再执拗,接受了她的陪伴,偶尔心情好还会给她讲讲自己的过去。江爷爷的生命力很顽强,比医生预计的多活了两个年。但是最近他也感受到了自己的力不从心,每次周予初来,他都会有意无意地和她交代一些事情。

    可能是大限将至,江爷爷最近说的话越来越多,他提起最初将周予初她拒之门外的原因,他说:“我不想麻烦你,也怕一直麻烦你。”

    周予初懂江爷爷的言外之意,他习惯了孤单,孤单可以保护他不再面对分离。

    “你为什么成为临终关怀师?”江爷爷问她。

    “当年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导师就推荐我试试。”周予初回答。

    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2018年的夏天,周予初研究生毕业,专业是热门又冷门的基础心理学。热门的原因是就业范围广,冷门的原因是就业范围太广。

    七月到九月,她面试了无数个岗位,没有一个合心意。她不想坐在空空荡荡的办公室等待咨询者的上门,也不想在中小学心理咨询室里做个无力的老师,又不想做个无聊无趣的HR给求职者画大饼。三个月漫长的求职期没有让她焦虑,她最擅长的就是双手一摊,摆烂女王。

    导师的一通电话断了她摆烂女王的梦。她极其不愿意地打开导师办公室虚掩的门。

    听到开门声,书桌前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女人停下手里的笔,抬头注视着她:“小周,工作找好了吗?”

    周予初打了个寒颤,身体不由自主后退了几步,她扶着门框,半只脚踏了出去。黑框女人凌厉的目光让她想起那些年在教室门口被训斥的情景。

    黑框女人起身走近她,“啪”一声,关了门,断了周予初想要逃跑的念头。

    “还没……还没找好。”周予初无处安放的双手不安地拽着衣服,支支吾吾地回答。

    女人冷笑一声,倚在门上,略带无奈地口气问:“那你有什么想法?”

    “没……没有,这样……也挺好的。”周予初虽然害怕眼前的女人,但她脸皮厚,大不了被劈头盖脸骂一顿,这三年被骂习惯了。

    “你……你……”女人真的是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盯着周予初,接着说:“那正好,和学校有合作的临终医院缺临终关怀师,你可以去试试。”

    “什么?”周予初猛地抬头,瞪大双眼,迎上王老师犀利地眼神,而后低头暗想。

    王老师难道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来拯救只剩50块的自己!

    临终关怀师这个职业她是有所了解,研究生时期和老师做过这个课题,还做过一段时间志愿者,虽然会有点压抑,但是好像比面试的那些过画大饼的工作要好点。

    周予初愣神之际,王老师拍了拍她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对你会有好处的。”

    周予初似懂非懂地颔首。第二天她就去了临终医院,顺利入职,一晃过去了三年。

    公交到站,她疾步走下车。手机提醒音响起,她从包里拿出手机,是微信运动。合上手机放回包里,手不经意间摸到一张纸条,掏出来一看:【江易安138XXXXXXXX】。

    周予初想起下午的事情,江易安挂断的电话是什么意思?他会来吗?他们爷孙到底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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