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四年春,久宁。

    长街繁华熙攘,人群来往不绝。车子走走停停,缓慢地前行着。

    “怎么这么多人?”顾恪舟有些不耐烦道。

    顾观偏过头,嘿嘿一笑:“少爷,这条街平常人就多,这个点儿正好又碰上学生们放学,所以免不了得堵一会儿。”

    徐属开口道:“副司令,要不然属下…”,“不用。”顾恪舟截过话头,“反正又没什么要紧事儿。”

    “是。”

    顾观扒着方向盘:“要是能下场雨就好了。”

    倒真应了顾观的话,一场雨来得突然,又急又猛,打破了街上的热闹。

    众人四散而逃,寻处避雨。

    顾观乐了:“说曹操曹操到,这下可不用在这儿堵着了。”

    顾恪舟淡笑,将视线移向窗外。一个学生装扮的女孩儿闯入他的视线,人与车交错而行,那女孩儿不过转瞬便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明眸善睐,皓齿星眸,只一眼,便叫顾恪舟失了神。

    “停车!”顾恪舟急声道。

    顾观着急忙慌的刹了车,还不等二人反应,顾恪舟便已下了车。

    “唉?少爷,少爷,您去哪儿?这外头还下着雨呢!”顾观喊着。徐属见状,拿上雨伞下车去追顾恪舟。

    顾恪舟一身靛蓝军装在人群中格外显眼,徐属一下车就看到了他。他穿梭于人群中,不停的在寻找着什么。

    徐属跑到他身边替他撑着伞:“副司令,您找谁呢?要不要我帮您找?”

    雨水顺着顾恪舟的脸颊滑落,他抹了把脸,面上懊悔之色尽显,闻声,他看向徐属,张开的嘴又合上,半晌,终是泄了气:“没找谁,走吧。”

    回到车上后,顾恪舟忽然想起什么:“我记着这条街就华安一所女校吧?”

    顾观应声:“对,就那一所。怀昭小姐也在那儿读书。”

    得到肯定的回复,顾恪舟嘴角的笑意逐渐浮现,连带着声音都变得愉悦起来:“得!”

    这场雨直到深夜才停止。

    屋檐上的雨滴一滴接着一滴的落下,落在地上的水洼里,发出清脆的响声,被雨打下的梨花的花瓣零零落落地铺了满地,凄冷之感油然而生。

    不知怎的,苏予期这一觉睡的颇有些不安稳,睡了醒,醒了睡的。她索性套了件外套去喝水,正巧碰见刚刚回家的苏承濯。

    一股寒意扑面而来,苏予期开口:“哥?”

    苏承濯有些意外:“怎么还没睡?”

    苏予期拿起水杯示意:“我喝水。”

    苏承濯点了点头。

    “哥,你怎么回来这么晚?”苏予期问。

    “哦。”苏承濯面不改色,解释道,“正要回来时,店里有个小伙计突然发了高热,开完了药,把他送回家,这不,就耽搁了。”

    苏予期不疑有他,苏承濯松了口气,他道:“喝完水就赶快去睡觉吧。”说罢他回了屋。

    “知道了,哥。”

    顾正玘的六十大寿过得格外隆重,各界军阀,政客,达官显贵皆在今日云集于顾公馆。

    早年间,军阀争斗,战乱连绵,民不聊生,许多人为避战祸,背井离乡。苏道州在回乡下的途中救下了身负重伤的顾正玘,二人由此结了交情,因此苏道州也在被邀请人员之内。

    苏予期和苏承濯跟在苏道州身后,由佣人引着往前厅去。

    苏予期碰了碰他的胳膊:“哥,你今天怎么了?”从早上起,苏承濯便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

    苏承濯如梦初醒般转头看向她:“没怎么。”

    苏予期只道他是心情不好,他不想说,她也不再问。

    将他们引至前厅后,佣人恭敬的退下。

    顾正玘携着夫人走过去,喜道:“道州!”,苏道州迎上:“顾兄!”

    身后的苏予期与苏承濯礼貌道:“见过顾伯伯,见过顾伯母。”

    顾正玘看向他们,认着人:“这是予期!这是承濯!”顾正玘笑言,“几年不见,你们俩都长这么大了。”他拍拍苏道州的肩膀,“有两个这么好的孩子,道州,你真是好福气啊!”

    “哪里哪里,顾兄过誉了。”

    “说起来你我二人也好久未见了,今日定要聊个尽兴。”

    “都依顾兄的。”

    “好!”

    说着苏道州便同顾正玘去了别处。

    顾夫人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无奈的笑笑,又对苏予期和苏承濯说:“阿姨得去招待宾客,怕是陪不了你们。我去把守执找来,让他领着你们去小花园,那都是些年轻人,你们应该会有的聊。”

    彼时的顾恪舟正备一群太太团团围住,被迫相亲。

    这个说她家女儿自小就跟他玩在一处,两小无猜,情谊深厚。那个说她家女儿同他爱好相同,在一处各种话说都说不完。那个又说她家女儿性子活泼,正好同他相补,每天家里都能热热闹闹的。

    一茬接一茬的,吵的顾恪舟头大,他也插不上什么话。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左右为难。这时顾夫人的一声“守执”将他从水深火热之中救了出来。

    离开那处,顾恪舟重重的呼了口气。一转身,一抬头,对上了一双清亮的眸子,他呼吸一滞,愣在原地。

    这分明就是他昨日心心念念想要找到的女孩儿!

    他本想着找机会去华安一趟看看能否找到她,如今却在父亲的寿宴上见到她,这不正是天赐良缘吗?

    随后而来的顾夫人推了顾恪舟一把,嗔怪道:“这孩子,跟个木头桩子一样杵在这儿干什么呢?”顾夫人将他拉过去,热情的向他介绍,“这是予期,这是承濯,都是你苏叔叔的孩子。”又指着顾恪舟,朝二人介绍道,“这是恪舟。”

    顾恪舟视线一直落在苏予期身上:“幸会。”

    苏予期颔首:“幸会,顾司令。”

    苏承濯亦颔首:“幸会,顾司令。”

    顾夫人见状满意的笑了笑:“你们有什么事直接找守执就好,不用不好意思。”接着又嘱咐顾恪舟说,“好好招待人家!”

    顾恪舟随口“哦”了声。待顾夫人离开后,他看向二人,走到前面引路:“这边。”

    途中,顾恪舟主动搭话:“苏小姐还在读书吧?”

    “是。”

    “在哪儿读?”他昨日已找程怀昭问了个清楚,此刻揣着明白装糊涂。

    “华安。”

    “哦?”顾恪舟故作惊讶,“我那小侄女程怀昭也在那儿读书。”

    “我与怀昭在同一个班级。”苏予期补充。

    顾恪舟笑:“那倒真是有缘。”

    两人有来有往的,苏承濯总觉眼前的场景说不上来的怪异。他可从未听闻顾恪舟是什么好相与的人,他更未曾听闻自己的妹妹同顾恪舟打过什么交道。

    “予期!”程怀昭自远处小跑过来抱住苏予期,“你终于来了!我都等你好久了。”

    “慢着点儿。”顾恪舟无奈道。

    程怀昭笑着:“知道了,小舅舅。”

    “予期,今日绛霖阁秦老板会来唱堂会!”

    “真的?”苏予期的语气中是藏不住的惊喜。

    程怀昭作发誓状:“千真万确!是小舅舅亲自请来的。”说着程怀昭挽上她的胳膊,“台子都搭好了,过会儿便要唱了,走,咱们去瞧瞧!”

    顾恪舟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程怀昭把人带走,却没有出口阻拦的理由,一阵气闷。

    他走到一旁的桌椅边,对苏承濯说:“坐。”

    苏承濯依言坐下。

    二人落座,佣人适时的将茶水点心摆上圆桌。

    “苏先生平时听戏吗?”

    苏承濯想了想:“倒还算是喜欢,只是平日忙,没什么时间去。”苏承濯反问,“那顾司令呢?”

    “我?”顾恪舟一笑,“听倒是听,不过我也就是跟着听一热闹。”

    苏承濯问道:“那不知顾司令可曾听说过《杨家将》?”

    顾恪舟点头:“听说过。”

    苏承濯来了兴致:“这里头有出戏叫《辕门斩子》,我倒觉得格外有意思。”

    顾恪舟眉头微挑:“有意思?这话怎么说?”

    苏承濯把手一摊,嗤笑:“自己人打自己人,倒叫歹人看了热闹,岂不是有意思?”

    “歹人?”

    “台上的奸白脸,台下的看客。”

    他这话说的意味深长,顾恪舟面上的笑容渐渐消散,周遭的气氛忽然变得有些诡异。

    顾恪舟微微后仰,双手交握置于腹前,似赞似讽:“苏先生这戏听得仔细,看的也仔细。”

    苏承濯道声不敢:“不过随便一看。”

    顾恪舟冷笑一声:“苏先生,我有必要提醒你一句,在其位、谋其政、任其职、尽其责,我想你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苏承濯摇头,并不赞同:“顾司令,微星点点,漫布天空,熠熠生辉,分散尚如此,倘若聚之,其光芒之盛又该何等?”

    顾恪舟默在当场,临了,他起身:“苏先生,戏早就开场了。”

    众人为顾老司令贺完寿,吃过筵席,又热闹了一番,便各自回家。

    自顾公馆出来后,看着一旁的妹妹,苏承濯忧心忡忡:“予期,你之前认识顾恪舟?”

    苏予期茫然的摇了摇头:“不认识啊。”

    “那…打过照面?”

    苏予期继续否认:“也没有。”

    苏承濯心中暗道不好,他又不傻,今日顾恪舟的表现已隐约的体现了一件事——他对苏予期有意。

    顾家在久宁声势显赫,顾恪舟更是少年英雄,威名远扬。他自幼被顾老司令扔在军营,跟着军队到处打仗,因他骁勇善战,在军中立下了不小威望,年纪轻轻便做了顾军的副司令。

    这样的高枝,谁人不想攀?但久宁谁人不知顾恪舟此人性烈如火、喜怒无常。传闻他少时曾将一户人家孩童鼻骨、肋骨打断,那家人迫于顾家威势上门道了歉,后来不知缘故还是搬走了。

    他或许是个好将领,可这样的品行,这样的脾性,苏予期应当离他越远越好。

    思及此,苏承濯皱着的眉头不得舒缓,他沉声提醒道:“往后避着些顾恪舟,尽量不要与他打交道。”

    苏予期不明所以,但看着苏承濯脸色不好,还是应允下来:“我知道了,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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