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公馆。

    “怀昭。”程怀昭应声:“在呢,小舅舅。”

    顾恪舟招了招手:“你过来。”

    程怀昭拿着杯热牛奶坐到沙发上:“小舅舅,你说。”

    顾恪舟咳了一声:“跟你打听个人?”

    程怀昭静候下文:“什么人?”

    “纪昭凛。”

    “呀!”程怀昭一拍脑壳,“小舅舅,最近祥玉楼可进了些新物件儿,那有条梅花手链可好看了,那做工……”

    “今天晚上你就会看到它出现在你的房间里。”顾恪舟抢先道,“还有什么?一会儿一并同徐属说了,让他去买。”

    程怀昭欲要给他一个拥抱:“小舅舅,你真是太好了!”

    顾恪舟往后挪,略微有些嫌弃:“好了好了,小心牛奶洒了,说正事。”

    程怀昭坐好:“小舅舅,你想知道什么?”

    “你知道的一切。”

    程怀昭娓娓道来:“昭凛哥家祖上都是读书人,有不少还做过官,家底也算殷实。到了昭凛哥父亲这一辈才衰败,当年时局动荡,土匪更是猖獗,趁着世道乱无人管,四处打家劫舍。昭凛哥家不幸遇难,父亲被当场杀死,家中财物也洗劫一空,他与母亲藏在地窖里才堪堪躲过。”

    “然后呢?”

    “后来他们来了久宁投奔昭凛哥母亲的母家,他们在此住下。二老年事已高,之前也是勉强度日,如今来了这孤儿寡母更是连锅都快要揭不开了。昭凛哥母亲平日里做些绣活,昭凛哥每日到处做工,一家人勉勉强强的过着。他是在店里做帮工认识予期的。后来,各路军阀混战,争夺久宁这块地方,予期随父亲去了乡下,二人断了联系。大概三四年前苏家一家返回久宁他们重新有了联系。”

    一阵长久的沉默过后:“纪昭凛喜欢苏予期。那苏予期,她什么态度?”

    程怀昭见过他们相处的方式,苏予期明显只将他当做哥哥:“应该是将他当做哥哥。”

    眼见顾恪舟又是沉默,程怀昭却是会错了意,她叹息着:“小舅舅,尽人事、听天命。你连人事都未尽到,就想着听天由命,岂不是本末倒置?”最后她扔下一句,“我约了予期明日去听戏。”

    华安。

    程怀昭凑过去,状似无意:“最近没见到昭凛哥,他是不是挺忙的?”

    苏予期轻轻点头,认同道:“嗯,他确实挺忙的。”

    “怪不得,我都挺久没见他了。”程怀昭突然提起,“不过我听小舅舅说你们前几天一起去了孤儿院。”

    苏予期轻描淡写:“他那天刚好有空。”

    程怀昭观察苏予期的反应,她谈起纪昭凛时她并无什么特殊的反应,就像谈起一个普通的朋友,这同她的猜测大差不差。

    到了约定好的那一日,二人都准时的去赴了约。

    那日的运气很好,秦老板罕见的登了场,苏予期不胜欢喜,一场戏听完嘴角仍噙着笑。

    戏散场后,二人相携在长街漫步。

    天气近日已有些回暖趋势,暖丝丝的风吹在身上有些惬意。

    程怀昭主动挑起话题:“予期,你觉得我小舅舅这个人怎么样?”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再者,小舅舅也太不争气了,她是真的想帮他一把。

    苏予期眸中闪过一丝悲戚,认真道:“他可能莽撞了些,可他人很好。之前是我错怪了他,他并非旁人口中那般不堪。”

    程怀昭眼珠一转:“你说的对,我小舅舅只是性子莽撞,但他人真的挺好。”她半开玩笑道,“不过因为小舅舅之前打人的事,他现在可以称得是恶名昭著了,这件事你肯定听说过。还有不少人私下里偷偷叫他“活阎王”呢。”

    凡是在久宁生活过几年的,对程怀昭说的都有些印象:“听说过。”

    程怀昭一本正经:“这事儿我得好好跟你解释解释,我觉得也不能全怪我小舅舅。”

    “我认识一个姐姐,她小时候胆子特别小,怕黑,身子弱。大家背地里叫她病秧子,短命鬼。说不能跟她玩,指不定哪一天她就死了,多晦气。”

    “她每次就远远的站在一旁看别人玩。突然有一天,一户人家的小少爷过去问她要不要和他们一起玩,那个姐姐高兴极了,完全没注意到其他人幸灾乐祸的表情,她答应了他的请求。”

    “他们把她带到一个黑乎乎的房间里,告诉她说要玩捉迷藏,让她必须藏好,如果他们不来找她她得一直呆在那里,不能说话不能动。”

    “她在那整整等了一个下午,当时的天已经很黑了,她特别害怕,整个人蜷缩在一角,可是没有人来找她。”

    “她是外祖父下属遗孤,父母双亡后和她祖母生活在一起,外祖父平日多有照料。正巧外祖父让小舅舅去送些东西,小舅舅知道她被人叫走还没回去立刻知道是谁干的。”

    “他到了那户人家发现他们正在举办宴会,小少爷光鲜亮丽的接受众人的簇拥,小舅舅气不打一处来。他问人在哪儿,小少爷矢口否认,后来被小舅舅揍了才说实话。”

    “小少爷因为死不承认被小舅舅打断了鼻梁骨和肋骨。”

    “小少爷的父母自知自己儿子有错在先,还带着儿子到顾家登门道歉,让小舅舅呛回去了。”

    “小少爷一见到小舅舅就双腿发抖,他的父母没法儿,他们一家人才搬离了久宁”

    程怀昭摊手:“就是这样,小舅舅“活阎王”的名号出来了。”

    “他为什么不解释?”苏予期问。

    为什么任凭流言满天飞,将他诋毁入尘埃。

    “因为小舅舅说,这样也好,还能省去不少麻烦,别人说他也是在背地里说,反正也骂不到他面前。倒也确实是,从那之后便没人敢欺负姐姐了。不过主要还是因为他懒得解释。”

    苏予期淡笑:“他倒是乐观。”

    程怀昭眉飞色舞:“是啊!我没见过比他还乐观的人。”

    苏予期认同道:“人来世上走一遭,本就是为自己而活,又何须顾虑太多。”

    苏予期和程怀昭相视一笑。

    “予期!怀昭。”苏予期和程怀昭双双回身——是纪昭凛。青年面含笑意,“我送你们回家吧。”程怀昭顿觉大事不妙,笑凝在脸上,眼神慌乱。她告诉过小舅舅,小舅舅可能在附近,她四处张望,好在没看到顾家的车,稍稍放下心。

    程怀昭言辞闪烁:“啊!不用了,不用了我小舅舅一会儿来接我。”

    “那我们先走了。”

    程怀昭挥手:“再见。”

    纪昭凛拿出一个牛皮纸包,她抬头看向他,笑意在眼中晕开,她言辞确定:“是桃花酥。”

    他的笑是那么温柔,让人舒适而安心:“对,就是桃花酥。”

    二人并肩同行,谈笑风生,不知道的人倒以为是一对郎才女貌的佳侣。

    等二人的背影消失,顾恪舟开车缓缓停在程怀昭身边。

    一瞬间,全身血液仿佛停止流动,她的笑容显得牵强:“小舅舅…”

    “上车吧。”

    程怀昭磨磨蹭蹭的上了车,她明显觉出周遭低压压的氛围,主动开口:“小舅舅,你什么时候来的?我刚才都没看到你。”

    “戏开场的时候。”

    程怀昭僵住了:“小舅舅,你…”

    顾恪舟接上她的话:“全看到了,一点儿不差的那种。”

    程怀昭试图安慰:“小舅舅,刚才予期还说你很好不是别人说的那样。”

    “嗯。”

    一路再无言。

    车子熄了火,程怀昭还想说些什么,顾恪舟却道:“先回去吧。”

    “小舅舅,你没事吧?”

    顾恪舟摇头:“能有什么事儿,回去吧。”

    程怀昭一步三回头的进了屋。

    顾恪舟终于卸下全身气力,仰靠在座位上,双目紧阖。

    执念的种子一经种下,发芽、生长,最终成为参天大树,冲破名为理智的枷锁,其速度之快,令顾恪舟害怕。

    他现在只要一看见两人在一起的画面,毫无立场、毫无理由的嫉妒到发疯。

    情之一字,最是难解。

    思绪纷乱,他静静的在车里待了一夜。

    “守执今年都多大了,连个喜欢的姑娘都没有。”顾夫人愁的很。

    “别管他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他自己心里有数。”顾老司令毫不在意。

    顾夫人瞪他一眼:“守执是我儿子,我不管他难道等你这个不靠谱的爹管吗?”

    顾老司令忙认错:“瞧我这嘴。”说着往嘴上打了几下,“我没别的意思,那天不是那些个太太们夫人们都要给他相亲吗?还愁没人嫁他吗?”

    说起这个来顾夫人就气:“是有,可他谁都看不上,愣是连个面都不跟人家见。”

    顾老司令顺着她的话:“这小子,太驴了,还有这个狗脾气,也不知道是像谁了。”

    顾夫人白他一眼:“呦,顾司令这是指桑骂槐呢?”

    “我没…”

    话都没说完,顾夫人起身便走。

    “哎,夫人!我错了!我错了!”顾老司令对着被关上的那扇门大声道。

    “顾司令,请你安静。”

    顾老司令放低声音:“对不起啊,夫人,我真错了。你把门开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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