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寒光永远记得她十四岁那年,初见楼观星时的场景。

    彼时她还是东洲栖息国中不受宠的公主。她在冷宫和母妃待了十年,又独自生活了四年,终于有一天忍不住偷偷溜出去玩,也不知怎的,竟直接来到了楼观星对外号称闭关修炼的地方。

    楼观星是栖息国的国师,位高权重,等闲人均不可接近。别说她一个冷宫里长大的公主,即使是皇帝也不敢冒然进入国师的仙修居所。

    栖寒光在这处转了半天,正有些分不清方向,找不到出去的路,忽然一抬头,就和站在门外踌躇不前的皇帝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皇帝自然不认得她,愣了一下,还以为她是国师的侍女,恭恭敬敬地请她通报国师。

    栖寒光虽被她爹搞得有些无语,但还是转身回去。

    她在楼观星闭关处寻觅良久,依然看不到他的半点影子。

    于是边走边四下顾看,开始呼喊:“国师?”

    “国……”

    栖寒光忽然没了声。

    她看到不远处缓缓飘来一座不高的阁楼,直至她面前停下,一截楼梯通往楼上。

    而栖寒光抬眼望去,正看到楼上一人身影。

    那人背对着她,着绣着飞鹤的白色道袍,身姿挺拔,衣袍在晚风中猎猎作响,正仰面观星。

    他的头顶,是极为璀璨夺目的星空。

    栖寒光从未见过这么多又这么亮的星星。

    它们布满深蓝色的天幕,如棋子安安分分陈列于棋盘之上,又好似正沿着各自的轨迹永不停歇地循环往返,让人眼花缭乱。栖寒光忍不住凝神细看,想要分清它们到底是静止着的,还是在运动。

    “你看得见它们?”

    栖寒光如梦初醒,这才发现楼上人已转过身来,看向她的目光中似乎带着异样的光芒。

    栖寒光却忍不住再次失神。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栖寒光也能看到他近乎完美的容颜,在星光的映照下,美得几乎失真,竟似海市蜃楼的虚影。

    他还有一头白色长发和浅金色的眼眸,又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气质,宛如早已飞升的仙人下界偶然一望。

    “仙人……”

    栖寒光乍然被自己的喃喃声惊到,恍惚间忽然想起他的问话,回过神来正要回答,又见他举起食指虚搭在唇上。

    “嘘。先上来,轻点,勿惊天机。”

    声音似在耳边,又极轻,转瞬间消散。

    栖寒光噤了声,提裙上楼,跟着他的目光重新看向星空。

    只见恰才还极有规律运行的星子,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竟开始杂乱无章地乱窜起来。甚至因为所有星星都失去轨迹,不断有两个或者多个星星狠.狠碰撞在一起,擦出火花,或合而为一,或更加四分五裂。

    渐渐地,乱象渐缓,天空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星星。

    星大如斗。

    栖寒光此时才终于相信这句话。

    它宛如传说中女娲补天用的石头,隐约散发着五色光芒,格外与众不同,正极为缓慢地移向天空正中央。

    栖寒光忍不住屏住呼吸,直到它真正来到头顶,彻底停驻,才松了一口气。

    她下意识看向身边人。

    只见他盘腿端坐,从一旁抽出七星剑举起,阖目默念着什么,忽地睁眼,一道金光从剑尖倏然射向天幕。

    她之前看到的那片星空眨眼间消失殆尽。

    再看不到半点星光,只有黑云层层堆叠。

    栖寒光这才想起,今日白日里暴雨倾盆,黄昏时依旧乌云密布,看不到晚霞,这才刚到夜里,哪里会有什么星空?

    她心中疑惑颇多,也不憋着,直接挑了个最想知道的问道:“国师的意思是,刚刚那幅景象,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

    身边人哼笑一声,不答反问:“擅闯禁地,你倒是不怕?”

    栖寒光正转头仔细看他的脸。

    楼观星干脆收了剑,支颐任她打量,狭长的丹凤眼里盛满笑意。

    栖寒光发现他的双眸已经变成了黑色,她猜测大约是因为没有运功的缘故。

    她闻言翻了个白眼:“有什么好怕的?我是年纪小,又不是傻子。你号称天下第一卜修,世外高人大多会设置结界,这里既然是你闭关修炼的地方,哪里是我随随便便就能闯进来的?而且你亲自来见我,却不是疾言厉色地赶走我……”

    栖寒光说到这里,忽然灵光一闪:“我听说国师大人卜算很准,难道你知道我今天要来,特意在这儿等我?”

    “猜得八九不离十啊。”

    楼观星拖长音,原本又清又冷的声音不知何时变得甜腻慵懒,带着一丝蛊惑:“公主天赋异禀,骨骼清奇,国师亲自求见,只为问一句——”

    “公主可愿拜我为师?”

    栖寒光立刻点头:“你长得这么好看,我当然要拜师。”

    楼观星一怔,既而失笑。

    栖寒光拜了师,也没忘记心中另一个疑问:“师父,我看到的星象,到底是什么意思?”

    楼观星微微一笑:“天机不可泄露。”

    ·

    可栖寒光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她十四岁拜楼观星为师后,就没有一天不在后悔。

    当初她拜师除了被美色迷惑以外,主要还是为了学着当个卜修,幻想有一天能算尽天下事。只是楼观星却说她根基尚浅,无法承受天命,一直让她练剑。

    练剑就练剑吧,但楼观星这个师父忒不称职,指导她引气入体以后,便丢给她无数剑法和功法让她自学,而他自己再次闭关了。

    栖寒光气归气,还是艰难啃了很久,日日勤勉练习,加上地位提高后皇帝给她提供了不少丹药,她不到十七岁时便成功筑基。

    虽然因为起步太晚,栖寒光在栖息国一众皇子公主里依然修为最低,但她已经很开心了。

    这时楼观星终于出关,她欣喜地准备告诉他自己的修为,没想到楼观星看起来忧心忡忡,和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光崽,大祸即将临头了。快带上细软,咱们跑路吧。”

    栖寒光简直莫名其妙。

    但基于对师父卜算的信任,她还是准备了一下行李以备不测。

    过了几天,宫中果然大变,皇帝突然驾崩,十三皇子弑兄上位,成为新一代皇帝。

    新帝暴虐,杀了其他所有的皇子,并要求一众公主给先帝陪葬。

    包括她这个国师的弟子。

    并且昭告天下国师是妖道,发起追杀令。

    好在楼观星有个瞬移符,直接带着她去了城外。

    栖寒光不解,楼观星不是号称法力高强,且卜算精准吗,新帝如何敢得罪他?

    “一朝天子一朝臣。”楼观星坐在马车里幽幽道,“为师曾经给十三皇子批命是凶煞,劝老家伙杀了那孽子,老家伙不忍心,这事又漏了风声被十三皇子知晓,如今果然酿成人祸。”

    “另外,虽然为师卜算能力确实还行,可到底是个卜修,哪有什么战斗力。而且为师没有势力,孤家寡人一个,新帝既然用不到为师,又有仇在前,自然想赶尽杀绝了。”他摸了摸栖寒光的头,神情温和,“只是苦了光崽跟我受罪。”

    她那时虽然隐约开始觉得楼观星不太靠谱,但到底还是被安抚住了,甚至还主动安慰他。

    楼观星极为欣慰,又道:“所以光崽今后要好好修炼,天天练剑,才能保护为师。”

    栖寒光看他半晌,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忽而狐疑问道:“师父,你收我为徒,不会是为了多个护卫吧?”

    不然怎么一直叫她练剑?

    她都快练成剑修了!

    楼观星腼腆一笑:“徒儿你发现了啊。”

    栖寒光:……

    她气得七窍生烟,正要破口大骂些什么,马车忽然停了。

    栖寒光警觉地提起剑。

    果然,下一秒,无数带着灵力的箭矢破空而来,直指他们所在的马车!

    是追杀他们的人来了。

    栖寒光挥剑打落几根箭矢,当机立断,给师父和自己丢了两个隐身咒:“走,下车。”

    两人才下车走了几步,眼看着就要躲进不远处的茶楼,隐身咒却忽然被解了,几个黑衣人跳出来围住他们,一步步逼近,人人手里一把淬了毒的刀。

    竟是要当街刺杀!

    栖寒光表情凝重,正想着如何脱身,冷不丁听到身旁楼观星忽然“啊”地一声大叫起来,一溜眼躲到她身后,紧紧攥住她的衣角,两眼泪汪汪:“光崽救我!”

    栖寒光直接被他这一通操作整得愣在原地,半天没反应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还是楼观星再次从他储物袋里掏出逃跑神器瞬移符,这次直接去了万里之外,来到了北洲。

    栖寒光看着北洲与东洲完全不同的风土人情,跟着楼观星买下一处住宅,直到在屋内坐下来,依然恍恍惚惚,没回过神来。

    她得承认,在楼观星喊出那句“光崽救我”前,她多多少少还是对师父有些幻想的。

    毕竟初见的印象实在深刻。

    但现在,栖寒光面无表情地想,传闻果然一点也不能信。

    她已经看透师父了,他就是个不靠谱的神棍。

    ……

    四年后,北洲最大的凡人之国。

    栖寒光抱臂冷眼看向床榻上睡得四仰八叉的某人,头疼扶额。

    她用剑柄点了点楼观星露在被子外的腰,满意地看到他缩了一下,声音森冷:“师父,还不起床?”

    楼观星艰难地爬起半个身子,眯眼看了她一眼,翻个身,又躺了回去。

    还迷迷糊糊问道:“光崽,几时了?”

    栖寒光咬牙切齿:“申时一刻。您老人家再不起来,马上又要到睡觉时间了。”

    楼观星咕哝一声:“还早。”

    话音未落,他忽然感受到脖子一凉。

    楼观星睁开眼,看向横在他脖子上剑刃,刚露出一个笑正要说些什么,栖寒光已经使出杀手锏:“再不起床,我马上与你断绝师徒关系。”

    楼观星肃容,推开她的剑,立刻起身。

    “这话可不能乱说。”

    又揉了揉惺忪的眼,感叹道:“年轻人就是朝气蓬勃啊,光崽竟然这么早就起床了。”

    栖寒光没搭茬,收剑回鞘,开始说正事:“师父,昨日我已结丹,您什么时候开始教我卜筮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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