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月光自瓦檐流泻而下,寅时的客栈中一片漆黑,只有一点微弱的鼾声和窗外的虫鸣增添了几分生气。

    一条纤细的身影从床上坐起来,她未曾点灯,而是推开窗借着月色撩开了衣袖,只见一条青莹莹的粗线埋伏在腕下。

    那条青线不断地鼓动,仿佛有生命一般挣扎着,要从皮肤下逬出。

    李琢无声地叹口气,又揭开前襟,从胸口到腰腹均盘桓着鼓动的青线,有些地方甚至发紫,它们此刻正在折磨着这幅躯体。

    这时,李琢的体内传来一道略有些幸灾乐祸的声音:“哎哟哎哟,这灵脉又扩张了,真不晓得是夸你天赋异禀好,还是遗憾你暴殄天物好。”

    这声音正是李琢紫府内的一道残魂,原是几年以前她暗探门派禁地,不慎触发了禁制后身负重伤,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后却发现紫府内多了一个光球,正丝丝缕缕地溢出灵气修复她各伤处。

    李琢本以为这是自己的机遇所得,没想到这光球过了几日竟在她紫府内凝出了人形,紫府是一个修士体内的小天地,正是蕴养自身灵脉,修炼功法,内观自身的核心所在,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李琢当时惊怒之下不顾浑身伤痛,竟直接用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法,调动不多的灵力,在紫府内降下数把利剑,要把这外来的人形戳个对穿!

    未曾想这残魂竟十分顽强,左逃右窜间身中数剑竟还活着,甚至开口,是一道略有狼狈的男声:“别别别!仙子手下留人!我并无恶意!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李琢本就重伤未愈,发动一次攻击后不得不停下来调息一番,这男声又道:“你身上大半的伤都是我帮你治好的!你还如此狠心卸磨杀驴!”

    李琢皱眉,传声:“你是何人?为何寄居我紫府,有何目的?!”说罢又凝出一把巨剑,瞄准了紫府内的男人。

    那男人大叫:“我也不记得了!我只记得自己叫伯劳,是一道记忆不全的残魂!我从禁制中逃出来,无处可去,见你重伤只好寄居在你体内,如果出去估计就要灰飞烟灭了……”

    见她灭口之心不死,伯劳只好道:“我现在能力低微,无法对你有所威胁,但却可以助你一臂之力,莫要灭口啊……”

    权衡利弊后,李琢也没有把握百分百灭掉这残魂而不伤及紫府,便将这男人的身形锁在了紫府一角,限制其行动,但却管不住他的嘴。

    这人却偏偏是个话痨的,几年来日夜与李琢聊天,李琢一开始虽置之不理,但日渐发现这男人虽损失了大多记忆,但关于功法门路的记忆却仍然清晰,且见识颇广,两人日渐熟悉起来,几年间成了半个损友。

    伯劳当下继续啧啧道:“你这灵脉这么多年都在不断扩张,可灵脉太宽不能及时打通,反而不能完全为你所用,进境缓慢,简直是占着茅坑不拉屎。”

    每个修士自天地间吸收的灵气是一定的,用灵气打通灵脉,进而流转化为灵力,滋养紫府,提升修为。而李琢灵脉过宽,一定数量的灵气分散在过宽的灵脉里,反而无法形成足够的冲力以畅通地打通灵脉,只能不温不火地流淌。

    李琢早已习惯了他胡乱用词,道:“只要我活着一天,就想一天的办法,总有一天要这灵脉为我所用。”

    她苍白皮肤下的青色脉络鼓动地更厉害了,伯劳顿了顿,劝道:“疼的很吧,要不你躺下,休息休息,明天还要启程回门派呢。”

    李琢摇了摇头:“天快亮了,既已经执行完任务,我得早点回去,还有事要做。赵左意还在小江陵接应我。”

    伯劳在她紫府内仰天躺倒,翻了个白眼:“那什么左意师弟总黏在你屁股后面,你师父也是个能磋磨人的,什么活都扔给你干。”

    李琢知道他所指何事,无非是指她师父,同时也是探云派二掌门的赵辟给她派下的任务罢了。

    探云派早以培育仙门英才,举办仙门历练之名集结各门派弟子,一个月前,赵辟传唤李琢,正是为了仙门历练之事,要她出面接待各弟子,与他们打成一片。

    李琢本就是是一灭门门派孤女出身,被探云派收养,在外人眼里得到了探云派毫不藏私的栽培,可以说李琢的存在恰恰是探云派第一大派胸怀的最好佐证。

    赵辟让她去接待,正好展示探云派的怀柔和大度,让各派弟子不必紧张。除此之外,赵辟还让她去接近并暗中监视洛刀门的孟弥霄。

    当时李琢略有质疑:“孟弥霄?可是洛刀门的孟弥霄?他虽年少成名,但传言几年前遭遇不测,灵脉碎了大半,估计早已无所进境,为何要忌惮他….?”

    赵辟看了看她:“孟弥霄十五岁一手洛刀神法便出神入化,一度是各仙门新生代备受瞩目的天之骄子。虽然遭逢不测,但到底是传言。更何况,孟弥霄灵脉之事恐怕有异。”

    赵辟那时下意识并指在扶手上敲了几下,道:“洛刀门也恐怕渐生异心。孟弥霄是洛刀门首席弟子,也是掌门之弟,他若是如传闻所言灵脉尽碎,那便不足为惧。但若是假的,你可找机会废了他。”

    两人忆及赵辟的话,伯劳问她:“你真要听你师父的话,去接待那一群外来弟子?然后接近弥霄暗算人家?”

    李琢回答:“这次外出任务比预期要难许多,延期了不少,各派弟子大多已经入城,我是赶不上迎接他们了。但回去肯定要先接近孟弥霄再说。”

    她灵脉扩张已经快发作结束,一边系好衣衫,一边道:“若只是如传闻灵脉破碎,那探云派送天材地宝养着也没什么。若是真有异心,只能斩草除根。”

    伯劳翘了个二郎腿:“哟,这次怎么这么听话了?平时也没见得你对探云派多忠心啊。”

    李琢无奈一笑:“在赵辟面前我总得是有用的,不然我如何立足?”

    伯劳这几年与她同行,晓得她不易,只做了个拍拍她头的姿势,便自己在紫府寻了个小角落休憩去了。

    一个时辰后,天彻底亮了,李琢乘匹快马向江陵方向疾驰而去,马蹄震荡起到官道上的尘埃。

    几天几夜的奔袭本就令人疲惫不堪,正午毒辣的日头更让人难捱,然而她并未露出颓态,白玉般的面庞上一丝汗意都没有。。

    空气中湿气愈发重,说明地域水系逐渐发达,距探云派也愈发近了。整个江陵地界被探云派以荆江为界划去一半,荆江西边是探云派,荆江东边剩下的地界就变成了世人的小江陵。

    李琢此次自北面打马归来,需得经小江陵城横渡荆江,涉水而返。

    这片地域西控巴蜀,北接襄汉,襟带江湖,水利发达。加之有大宗探云派坐镇,治安有度,可以说是当今天下平安地界里最繁华的,繁华地界里最和平的。

    李琢不愿以灵力驭马惊扰众人,入了小江陵城就下马牵行,一路走来只见宽阔街道两边层台累榭此起彼伏,碧瓦朱檐绵延不断。

    小江陵作为修真大派脚下的世俗繁华地,虽然大多都是凡人,但也不乏迈入修行门槛的人在此经营,也有许多云游而至的其他地域的修士,因此凡人居民见到修真人士偶现神通也不惊讶,城中仙凡共生,其乐融融。

    李琢早就接到了师弟赵左意发来的飞书,称正在小江陵等她一同回门派。她一路横穿江陵城至荆江边,此时未至雨季,水面平缓宽阔,水波自天际粼粼泛着日光,漾漾拍至岸边。

    本是一派平和景象,却被一阵喧闹打破。江边一商铺阁楼上传来剧烈的争吵声,既掺杂着官话也有江陵话的谩骂,众人都驻足围观,看热闹不怕事大。

    李琢毫不感兴趣,扫了一圈江边的身影,心想一路上看不到赵左意,正好不用他了,自己先渡江回门派去。

    下一秒,一条红色身影似是被大力冲击后破开阁楼纸窗,自高处直直坠落,在一片惊呼中扑通一下掉进江水中。阁楼上一蓝袍青年竟还要施法结印,几道飞光迅疾打入江面,竟是要穷追不舍。

    那红衣身影不知如何躲掉攻击,竟是游上了岸,一身红衣被江水浸透,颜色更深贴附在身体上,一阵呛咳。

    李琢看了眼看热闹的路人,面无表情,转身就想走,她知晓片刻后必然有探云派驻扎在小江陵的执法队来制止修士斗殴,出不了人命。

    而一熟悉的少年身影提纵间跃上三楼,略带怒意叱道:“小江陵明令禁止修士斗殴,对凡人出手更为不耻!还望阁下停手,待探云派执法队来了再论个公道。”

    那少年低头一看,本想确认被打落的红衣人的安危,却望见了李琢,不禁露出喜色:“师姐!可算找到你了!”

    李琢看着跳上三楼伸张正义的赵左意,心中无奈地叹口气,本不想多管闲事,奈何闲事偏偏找上门来。她面上做出惊讶的神色,回应道:“左意,原来是你”,说罢一个旋身跃上三层阁楼边缘,环视一圈片狼藉的室内,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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