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元三年，十二月中。
初雪过后，宫殿的琉璃瓦上堆了一层厚厚的积雪，放眼望去，整个紫禁城像裹了银妆，倒也美得别致。
一阵寒风呼啸而过，凛冽刺骨，凉气儿顺着领口往里钻。苏言瑟缩下，尽管已经来了这里五年，依然适应不了没有暖气的寒冬，实在是难熬。她叹息着，不禁将手往袖子里揣了揣，快步往敬事房走去。
跨过外院门槛儿，小李子疾步迎了上来：“苏公公，您可回来了。”
面上难掩焦急，似乎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心里没有一点儿注意。
也是，不过半大的孩子，满打满算也才十二岁，放到现代还在上小学，哪会像现在谨小慎微，生怕开罪主子，性命不保。
苏言脚步没停，往东边踏踏里走去，闻言问道：“伤势如何？”
小李子哭丧着脸，没经过大事儿，这次显然是吓坏了：“整整三十大板，屁股都打烂了，血肉模糊的，小的都不敢看。”
苏言蹙了下眉头，没再说话，只是脚步加快了些。
小李子跟在后面，心里把大他五岁的苏言当成了主心骨。
走到东屋，推开门，便听见里面一声接一声哎呦声，疼得出口的尾音发着颤儿。
周宁海听见动静，抬头看过来，见到她，还下意识地遮了遮烂掉的屁股。
苏言摆手，“您老快别遮了，咱俩儿不用讲究这个。”
周宁海也是真疼，听她说完，没强求，似乎是见到信任的心腹，才小声抱怨了句：“疼死咱家了。”
苏言走近，往里朝周宁海的屁股看了眼，又红又肿，已经看不见白皮，几处还在往外面冒着血，却也不像小李子说的那样严重。
她以为那小子又夸张了，问道：“圣上赏了三十大板？”
周宁海吸了一口气，缓了那劲儿，才慢慢道：“可不三十大板，一下不差。”
苏言明白了，这是行刑的太监留了情面，周宁海毕竟是敬事房总管，统领所有太监，掌管着各宫小主的绿头牌，连各宫嫔妃都要给几分薄面，不敢轻易开罪，更别说那些小喽啰。而且在宫里当差时间长了，哪个不是人精，拿捏好力度，应付了事，顺便卖周宁海一个人情。
周宁海也知道自己今天捡了一条命，有气无力叹道：“今儿差点儿去见了祖宗。”
小李子一听哭了起来，小手抹着泪。
周宁海呵斥了句：“咱家还没死呢，哭什么？”
小李子赶紧擦干泪：“小的不哭，小的不哭。”
苏言去角落里的抽屉翻出上次淑妃赏的金创药粉，走回来，脱掉靴子，上里床榻，对着小李子说了句：“这里交给我，你出去忙吧。”
小李子点了点头，出门去了。
苏言揭开药瓶盖，看着伤口，轻声：“您老忍着点疼。”
说完，为了分散周宁海注意力，又说：“小李子关心您嘞。”
苏言挺喜欢小李子，为人老实忠诚。
周宁海嘶了声，咬紧牙根：“我知道。”
将伤口铺满药粉，苏言盖上盖子，说了句：“这行刑的太监力度算轻了。”
周宁海哪能不知道，今天但凡换个太监，小命算是交代给了养心殿：“我也没想到万岁爷记性这么好。”
苏言下塌，将药瓶收了起来，走回来：“那是玫嫔触犯了圣上的大忌，残害皇嗣。”
皇帝登机不过三载，子嗣单薄，如今膝下不过一位皇子，两位公主。
在皇家除了朝政，最要紧的便是绵延子嗣。
可当今圣上是个勤勉的好皇帝，早晚忙于朝政，并不热衷翻牌子。所以，登基三年，后宫也没添小皇子小公主。
如今，容贵人好不容易有了身孕，这可是皇帝登基后第一个孩子，尊贵的很。
皇上看重这个孩子，可这玫嫔倒好，仗着得宠，平时骄横无理也罢，还嫉妒同在一宫的容贵人，先怀了子嗣。
竟在皇帝走后，罚其跪在宫门前，天寒地冻，加上那容贵人胎还不稳，这一跪，容贵人差点小产。
皇上勃然大怒，那玫嫔若不是辅国大将军的嫡次女，这次免不了褫夺封号，贬降位份。
现如今，也不过是撤其绿头牌一个月，抄录佛经百遍以示惩罚。
苏言觉得这都便宜她了，可周宁海竟敢不到一月，就将玫嫔绿头牌上了银盘，胆子未免太大了，难怪惹怒了皇上。
周宁海也是悔不当初，上了止疼药，伤口不再疼痛难耐。跟苏言也不藏着掖着，说了起来：“那玫嫔差人过来说了几次，你也知道那玫嫔父亲什么身份，大将军，御前的红人，玫嫔复宠那不是早晚的事儿，我何不顺水推舟送个人情，且距离一个月期限只剩两天，圣上哪能记得那么清楚，哪里知道……”
苏言接过话音：“哪知惹怒了圣上，换来一顿毒打。”
周宁海叹气：“谁说不是呢，挨打都是次要的，这次肯定在皇上面前下了眼，落了不是。”
苏言看周宁海嘴唇干裂，走到桌上倒了一盏热茶，走回来，伺候他喝下：“皇上还是太子时机敏聪慧，先帝不止一次夸当今圣上聪明过人，过目不忘，您竟敢虎嘴儿上拔毛，胆太大了，以后这事咱可别干了，玫嫔再不高兴，也不敢对你怎么样，但皇上不一样，他才是紫禁城真正的主人。”
“我晓得。”周宁海知道苏言真正关心他，才会絮絮叨叨，换作别人，巴不得他早死，敬事房总管，这是红差儿，他这个位置一旦空出来，哪个太监不想坐上来。
周宁海忍不住叹道：“这皇上这次明显恼了玫嫔，过了小一个月还在气头上，看样子，这玫嫔复宠一时半会儿，费劲哟。”
苏言倒觉得给玫嫔点儿教训挺好，她对玫嫔没啥好印象，玫嫔恃宠生娇，骄横无理，视底层奴才的命如草芥，曾经她就目睹过，玫嫔因为一点儿小事，将伺候她的奴婢活活打死，简直蛇蝎心肠。
可周宁海却认为没什么，在宫里，奴才的命不值钱儿，主子要你今天死，阎王爷都不敢留你到明天。
尤其是太监，宫女的日子还能有些盼头，年满二十五岁还能放出宫去，与家人团聚，或嫁人生子，可他们这些太监，一辈子都得落在这儿紫禁城里，到老到死。
苏言将茶盏放回桌子上，没继续这个话茬子：“这金创药粉是淑妃娘娘赏的，肯定是好东西，止疼化瘀都是极好的。”
周宁海静静感受了下，确实没有那么疼了：“是好东西，现在没方才疼起来要人命的劲儿了。”
苏言再次朝伤口觑了一眼，猜测这药里应该是有止疼的成分，药效去了，还是会疼：“夜里，疼了，使唤我起来，再给您老上药。”
周宁海应了声，片时，没话找话地提起了淑妃娘娘：“这淑妃是个好主子，她要是当了皇后也是六宫之福。”
苏言认同地点头，要说玫嫔跋扈毒辣，那这淑妃就是娴静端庄，温柔得体。
淑妃是安太傅之女，名淳兰，跟皇上也算是青梅竹马，皇上初登基，就给她封了妃位。
这就是喜欢和不喜欢的区别，论家世，玫嫔在淑妃之上，不还是嫔位，可见那淑妃娘娘才是皇上心坎儿里的人。
彼时，生下小皇子或小公主，皇后之位非她莫属。
“希望淑妃能早日诞下皇子。”苏言由衷叹了句。
说到这，周宁海抬头瞅她，烛光里一张漂亮的脸蛋，面皮儿上，没有一点瑕疵，嫩的仿佛能掐出水儿，多好的一副模样，比起那以美貌名满京城的淑妃娘娘更盛，可惜喽。
她这辈子要想活命都得顶着太监的身份，除非……
周宁海晃了神，心里的念头一旦起来，就如蹿起的大火，难以灭掉，他再次看了眼。
苏言被周宁海盯得发慌：“您老这么看我做什么？”
周宁海啊了声，回了神，咂摸了下，说：“我琢磨着，我这伤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估摸着得个把月，这每天进膳牌的事儿总得有人替我。”
苏言也倒了杯茶，没喝，闻言道：“是得找个靠谱的人儿。”她想了想，“小盛子怎么样？”
她知道周宁海担心什么，如今，他在皇上面前下了眼，这又是个肥差儿，难保有心之人趁这机会在皇上面前上眼药，想取而代之，顶了他周宁海差使。
这也是她担心的，她如今的好日子，多亏了紧抱周宁海大腿。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所以，她推荐了小盛子，他当差时间久，面圣次数不少，沉稳稳重，且为人敦厚老实，不会动什么歪心思。
“不可。”周宁海立刻否了。
“那您老还有更好的人选吗？”苏言实在想不出更靠谱的人儿。
周宁海仍盯着她，也没拖沓，直言道：“别人我都信不过，我只相信你。”
“我？”苏言一惊，紧跟着摆摆手，“我不行，您老又不是不知道我这身份……”
周宁海看着她没说话。
苏言明白了，周宁海不是相信她，而且精准拿捏了她。
他手里有她的把柄，还是致命的把柄。
没错，她是一个假太监，一个女扮假太监。
苏言穿过来时，已经在这深宫之中，她通过原身的记忆，知道这副身体原来的主人顶替孪生弟弟入了宫当了太监。
凭借聪明才智躲过了净身，还抱上了周宁海的大腿。
她穿越过来那次，正是原身为了讨好周宁海，顶替了他犯下的错误，受了责罚，一命呜呼，才给了她的灵魂可趁之机。
也正是那次，让周宁海知道了她是女儿身。
苏言半晌没吭声，缓了会儿，才轻声道：“好，小言子领命。”
周宁海瞥了她一眼，知道她想岔了，玩笑似道：“心里可有不满？”
苏言哼了声，阴阳怪气道：“我哪敢啊？”
周宁海一听就知道她没往心里去，苏言又说：“您老也不怕我是那有心之人，抢了您老差事。”
周宁海笑了：“那也是你小言子的本事，咱家认了。”
苏言扯了下嘴角，温吞道：“可惜，咱家完全没有兴趣。”
苏言走过去，给他理了理被子，把整头调整了一个舒适的方位，说：“亥时了，您老趁现在药效在，早点睡。”
周宁海睡了后，苏言去洗漱，没回自己的屋里，歇在了周宁海这屋的榻上。
方便照顾他。
夜里。
她阖上眼，思绪仍然活泛，她想，她之所以不愿意在上头露脸，是因为她很明白。
皇上，可没那么好骗。
初雪过后，宫殿的琉璃瓦上堆了一层厚厚的积雪，放眼望去，整个紫禁城像裹了银妆，倒也美得别致。
一阵寒风呼啸而过，凛冽刺骨，凉气儿顺着领口往里钻。苏言瑟缩下，尽管已经来了这里五年，依然适应不了没有暖气的寒冬，实在是难熬。她叹息着，不禁将手往袖子里揣了揣，快步往敬事房走去。
跨过外院门槛儿，小李子疾步迎了上来：“苏公公，您可回来了。”
面上难掩焦急，似乎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心里没有一点儿注意。
也是，不过半大的孩子，满打满算也才十二岁，放到现代还在上小学，哪会像现在谨小慎微，生怕开罪主子，性命不保。
苏言脚步没停，往东边踏踏里走去，闻言问道：“伤势如何？”
小李子哭丧着脸，没经过大事儿，这次显然是吓坏了：“整整三十大板，屁股都打烂了，血肉模糊的，小的都不敢看。”
苏言蹙了下眉头，没再说话，只是脚步加快了些。
小李子跟在后面，心里把大他五岁的苏言当成了主心骨。
走到东屋，推开门，便听见里面一声接一声哎呦声，疼得出口的尾音发着颤儿。
周宁海听见动静，抬头看过来，见到她，还下意识地遮了遮烂掉的屁股。
苏言摆手，“您老快别遮了，咱俩儿不用讲究这个。”
周宁海也是真疼，听她说完，没强求，似乎是见到信任的心腹，才小声抱怨了句：“疼死咱家了。”
苏言走近，往里朝周宁海的屁股看了眼，又红又肿，已经看不见白皮，几处还在往外面冒着血，却也不像小李子说的那样严重。
她以为那小子又夸张了，问道：“圣上赏了三十大板？”
周宁海吸了一口气，缓了那劲儿，才慢慢道：“可不三十大板，一下不差。”
苏言明白了，这是行刑的太监留了情面，周宁海毕竟是敬事房总管，统领所有太监，掌管着各宫小主的绿头牌，连各宫嫔妃都要给几分薄面，不敢轻易开罪，更别说那些小喽啰。而且在宫里当差时间长了，哪个不是人精，拿捏好力度，应付了事，顺便卖周宁海一个人情。
周宁海也知道自己今天捡了一条命，有气无力叹道：“今儿差点儿去见了祖宗。”
小李子一听哭了起来，小手抹着泪。
周宁海呵斥了句：“咱家还没死呢，哭什么？”
小李子赶紧擦干泪：“小的不哭，小的不哭。”
苏言去角落里的抽屉翻出上次淑妃赏的金创药粉，走回来，脱掉靴子，上里床榻，对着小李子说了句：“这里交给我，你出去忙吧。”
小李子点了点头，出门去了。
苏言揭开药瓶盖，看着伤口，轻声：“您老忍着点疼。”
说完，为了分散周宁海注意力，又说：“小李子关心您嘞。”
苏言挺喜欢小李子，为人老实忠诚。
周宁海嘶了声，咬紧牙根：“我知道。”
将伤口铺满药粉，苏言盖上盖子，说了句：“这行刑的太监力度算轻了。”
周宁海哪能不知道，今天但凡换个太监，小命算是交代给了养心殿：“我也没想到万岁爷记性这么好。”
苏言下塌，将药瓶收了起来，走回来：“那是玫嫔触犯了圣上的大忌，残害皇嗣。”
皇帝登机不过三载，子嗣单薄，如今膝下不过一位皇子，两位公主。
在皇家除了朝政，最要紧的便是绵延子嗣。
可当今圣上是个勤勉的好皇帝，早晚忙于朝政，并不热衷翻牌子。所以，登基三年，后宫也没添小皇子小公主。
如今，容贵人好不容易有了身孕，这可是皇帝登基后第一个孩子，尊贵的很。
皇上看重这个孩子，可这玫嫔倒好，仗着得宠，平时骄横无理也罢，还嫉妒同在一宫的容贵人，先怀了子嗣。
竟在皇帝走后，罚其跪在宫门前，天寒地冻，加上那容贵人胎还不稳，这一跪，容贵人差点小产。
皇上勃然大怒，那玫嫔若不是辅国大将军的嫡次女，这次免不了褫夺封号，贬降位份。
现如今，也不过是撤其绿头牌一个月，抄录佛经百遍以示惩罚。
苏言觉得这都便宜她了，可周宁海竟敢不到一月，就将玫嫔绿头牌上了银盘，胆子未免太大了，难怪惹怒了皇上。
周宁海也是悔不当初，上了止疼药，伤口不再疼痛难耐。跟苏言也不藏着掖着，说了起来：“那玫嫔差人过来说了几次，你也知道那玫嫔父亲什么身份，大将军，御前的红人，玫嫔复宠那不是早晚的事儿，我何不顺水推舟送个人情，且距离一个月期限只剩两天，圣上哪能记得那么清楚，哪里知道……”
苏言接过话音：“哪知惹怒了圣上，换来一顿毒打。”
周宁海叹气：“谁说不是呢，挨打都是次要的，这次肯定在皇上面前下了眼，落了不是。”
苏言看周宁海嘴唇干裂，走到桌上倒了一盏热茶，走回来，伺候他喝下：“皇上还是太子时机敏聪慧，先帝不止一次夸当今圣上聪明过人，过目不忘，您竟敢虎嘴儿上拔毛，胆太大了，以后这事咱可别干了，玫嫔再不高兴，也不敢对你怎么样，但皇上不一样，他才是紫禁城真正的主人。”
“我晓得。”周宁海知道苏言真正关心他，才会絮絮叨叨，换作别人，巴不得他早死，敬事房总管，这是红差儿，他这个位置一旦空出来，哪个太监不想坐上来。
周宁海忍不住叹道：“这皇上这次明显恼了玫嫔，过了小一个月还在气头上，看样子，这玫嫔复宠一时半会儿，费劲哟。”
苏言倒觉得给玫嫔点儿教训挺好，她对玫嫔没啥好印象，玫嫔恃宠生娇，骄横无理，视底层奴才的命如草芥，曾经她就目睹过，玫嫔因为一点儿小事，将伺候她的奴婢活活打死，简直蛇蝎心肠。
可周宁海却认为没什么，在宫里，奴才的命不值钱儿，主子要你今天死，阎王爷都不敢留你到明天。
尤其是太监，宫女的日子还能有些盼头，年满二十五岁还能放出宫去，与家人团聚，或嫁人生子，可他们这些太监，一辈子都得落在这儿紫禁城里，到老到死。
苏言将茶盏放回桌子上，没继续这个话茬子：“这金创药粉是淑妃娘娘赏的，肯定是好东西，止疼化瘀都是极好的。”
周宁海静静感受了下，确实没有那么疼了：“是好东西，现在没方才疼起来要人命的劲儿了。”
苏言再次朝伤口觑了一眼，猜测这药里应该是有止疼的成分，药效去了，还是会疼：“夜里，疼了，使唤我起来，再给您老上药。”
周宁海应了声，片时，没话找话地提起了淑妃娘娘：“这淑妃是个好主子，她要是当了皇后也是六宫之福。”
苏言认同地点头，要说玫嫔跋扈毒辣，那这淑妃就是娴静端庄，温柔得体。
淑妃是安太傅之女，名淳兰，跟皇上也算是青梅竹马，皇上初登基，就给她封了妃位。
这就是喜欢和不喜欢的区别，论家世，玫嫔在淑妃之上，不还是嫔位，可见那淑妃娘娘才是皇上心坎儿里的人。
彼时，生下小皇子或小公主，皇后之位非她莫属。
“希望淑妃能早日诞下皇子。”苏言由衷叹了句。
说到这，周宁海抬头瞅她，烛光里一张漂亮的脸蛋，面皮儿上，没有一点瑕疵，嫩的仿佛能掐出水儿，多好的一副模样，比起那以美貌名满京城的淑妃娘娘更盛，可惜喽。
她这辈子要想活命都得顶着太监的身份，除非……
周宁海晃了神，心里的念头一旦起来，就如蹿起的大火，难以灭掉，他再次看了眼。
苏言被周宁海盯得发慌：“您老这么看我做什么？”
周宁海啊了声，回了神，咂摸了下，说：“我琢磨着，我这伤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估摸着得个把月，这每天进膳牌的事儿总得有人替我。”
苏言也倒了杯茶，没喝，闻言道：“是得找个靠谱的人儿。”她想了想，“小盛子怎么样？”
她知道周宁海担心什么，如今，他在皇上面前下了眼，这又是个肥差儿，难保有心之人趁这机会在皇上面前上眼药，想取而代之，顶了他周宁海差使。
这也是她担心的，她如今的好日子，多亏了紧抱周宁海大腿。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所以，她推荐了小盛子，他当差时间久，面圣次数不少，沉稳稳重，且为人敦厚老实，不会动什么歪心思。
“不可。”周宁海立刻否了。
“那您老还有更好的人选吗？”苏言实在想不出更靠谱的人儿。
周宁海仍盯着她，也没拖沓，直言道：“别人我都信不过，我只相信你。”
“我？”苏言一惊，紧跟着摆摆手，“我不行，您老又不是不知道我这身份……”
周宁海看着她没说话。
苏言明白了，周宁海不是相信她，而且精准拿捏了她。
他手里有她的把柄，还是致命的把柄。
没错，她是一个假太监，一个女扮假太监。
苏言穿过来时，已经在这深宫之中，她通过原身的记忆，知道这副身体原来的主人顶替孪生弟弟入了宫当了太监。
凭借聪明才智躲过了净身，还抱上了周宁海的大腿。
她穿越过来那次，正是原身为了讨好周宁海，顶替了他犯下的错误，受了责罚，一命呜呼，才给了她的灵魂可趁之机。
也正是那次，让周宁海知道了她是女儿身。
苏言半晌没吭声，缓了会儿，才轻声道：“好，小言子领命。”
周宁海瞥了她一眼，知道她想岔了，玩笑似道：“心里可有不满？”
苏言哼了声，阴阳怪气道：“我哪敢啊？”
周宁海一听就知道她没往心里去，苏言又说：“您老也不怕我是那有心之人，抢了您老差事。”
周宁海笑了：“那也是你小言子的本事，咱家认了。”
苏言扯了下嘴角，温吞道：“可惜，咱家完全没有兴趣。”
苏言走过去，给他理了理被子，把整头调整了一个舒适的方位，说：“亥时了，您老趁现在药效在，早点睡。”
周宁海睡了后，苏言去洗漱，没回自己的屋里，歇在了周宁海这屋的榻上。
方便照顾他。
夜里。
她阖上眼，思绪仍然活泛，她想，她之所以不愿意在上头露脸，是因为她很明白。
皇上，可没那么好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