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小满再度睁开眼睛,天色已然大亮。

    在她的面前,是前几天被赶跑的那几个泼皮,外加四五个道士装扮的人。其中领头的道士是个中年男人,贼眉鼠眼,胡须很长。

    她觉得自己身上疼。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被死死地绑住了。绑人的麻绳又细又紧,勒得肉疼。

    她还没来得及问话,长须道士倒抢了先:“妖女!你操纵植物伤人,这等厉害妖法,是跟谁学的?”

    小满朝四下看看,发现自己是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再加上脑袋昏昏沉沉的,她略一分析,便猜到自己是中了迷香,在昏迷之中被掳来了这里。

    她有气无力地说:“光天化日,你们敢绑架民女,可还知道王法吗?”

    “王法?哈哈哈!”几个泼皮肆无忌惮地笑起来。

    其中一人蹲下身子:“小美人,你可知道这是哪里?”

    小满不知道,摇了摇头。

    那人伸出手,抬起她的下巴:“这里是府衙!我们上山捉妖,自然要把妖女交给亭长处置。你要王法,不妨去跟亭长去要。”

    话音刚落,房间的门被推开了,来的正是亭长,以及几名身穿官服的衙役。

    众人都不自觉的端正了脸色,长须道士也捋起了胡须,摆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来。

    亭长走近了,看到地上被捆成粽子的少女,不禁皱了皱眉:“这就是你们说的妖女?莫不是在消遣我?”

    他认得小满,还从她的背篓里买过药。

    镇上的人都知道,这女孩的药材十分地道。亭长的娘子去年感染风寒,从药铺抓了七八副药都没见效,从这女孩的背篓里买了点风藤,吃了就好,是名副其实的“药到病除”。

    所以亭长对她,难免生出几分维护之意。

    然而这一次,不仅泼皮们说她是妖女,连那几个道士也一口咬定她是妖女。

    这就有点麻烦了。

    亭长定了定神,问那几名道士:“道长们可亲眼看到她施展妖法了?”

    道士们犹豫了:“这……”

    这是真没见着。

    亭长又问:“既然你们说她是妖女,就把捉妖的过程细细讲来!”

    小满一听这话,立即来了精神,大声控诉:“大人!您一定要为民女作主!这群恶徒,用迷香将我迷晕,又潜入我的房间,把我掳走……”

    一个小道士还算有点羞耻心,觉得一群大男人半夜去给一个女孩下迷香,这事儿办得实在丢脸,他连忙开口阻止:“姑娘,你快别说了。”

    “我偏要说!我说的全是实话!”小满把脖子一挺,“大人,这群道士居心不良,定是假冒的!保不齐就是在哪里流窜的歹人!”

    眼见这女孩要把火烧向自己,长须道士厉声打断:“妖女,吾命你速速现出真身!不然一会儿有你哭的!”

    泼皮也恶狠狠地说:“爷爷们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认罪!”

    亭长听着这些带有威胁意味的话,不禁有些恼怒:“你们想干什么?本官还站在这儿呢!你们难道还想当着我的面,动私刑吗?”

    长须道士连忙施了个礼:“大人息怒!贫道在人间行走,自然谨遵人间律法。只不过,贫道走南闯北、斩妖除魔,这样的妖女我见得多了!贫道自有办法,让她招供。”

    说着,他给了手下的小道士一个眼神。

    小道士会意,打开自己的背囊,从里面掏出一只小黑狗来。

    亭长的眼睛一眯,认出了这条狗,顿时觉得自己的胳膊隐隐作痛。

    小满看到小寒也被带来了,心里咯噔一下,连说话的语气都变得急切:“你们要干什么?有什么要问的,尽管来问我,狗又不会回答你们!”

    她这一慌,长须道士就知道自己拿对了她的软肋,立时冷笑起来:“哼哼,看来这狗果然邪门!依贫道看,这狗就是个妖物!”

    说着,他径直把小狗往地上一摔,冷冰冰地说:“打!”

    道士大多随身带有筇杖,此时得到命令,小道士便抽出筇杖,朝地上的小黑狗打去。

    “住手!!”小满惊声尖叫。

    小寒吃了几杖,疼得“吱吱”叫,这声音又尖又细,明显是疼得狠了。

    小满听得心脏都揪紧了。

    看到小寒蜷成一团,她的泪水瞬间盈满了眼眶。

    这份心痛,令她加倍愤恨,对那道士咆哮:“这就是你们说的斩妖除魔?抡起棍子打一只那么小的狗?”

    亭长也觉得不妥。

    他虽然被这狗咬过,可也不得不承认,这狗极为忠诚,冲出来护主的时候毫不迟疑,是一条好狗。

    “够了!”亭长看不下去了,“道长,您可有其他的法子来验证她是不是妖?”

    长须道士摇了摇头:“大人,贫道知您心善。可是在这世间,有许多妖物是借由人类的善良来作乱。他们故意装柔弱、扮可怜,博取人们的同情,再趁机害人性命。”

    说着,他又故作深沉地捋一捋胡须,对小满说:“你与这畜生如此亲近,想必是受到妖物蛊惑,与妖怪形成了共生关系。”

    什么蛊惑?什么共生?不仅小满没听懂,屋子里的人全是满脑袋问号。

    但是小寒听得明白,这不是好话。这是要把小满和他拴在一根绳上,一起置于死地。

    既然这道士要害人,他只能先下嘴为强。他瞅准了时机,猛然向前一蹿,昂的一口,狠狠咬住了长须道士的腿肚子。

    “啊啊啊!”长须道士吃痛不已,惨叫连连,“还不快把狗弄走!”

    小道士上前使劲儿拽,小狗却死不松口。长须道士的腿上渗血,染红了半条裤子,疼得他浑身发抖。

    真没想到,他行走江湖这么多年,竟被一只小奶狗给修理了!而且如此狼狈!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长须道士大吼:“给我弄死这畜生!”

    普通人进入府衙,身上的兵刃都得上缴。偏偏有一个泼皮,自作聪明地在绑腿里藏了一把匕首。

    匕首的寒光一闪,小满注意到了:“把刀放下!你不许!”她从未曾像此刻这般紧张害怕。

    那泼皮举起了匕首,对准小狗,狠狠刺下。

    “小寒!!”小满惊恐地瞪圆了眼睛。

    小狗躲闪不及,呜咽一声,倒在了血泊里。

    “全给我住手!反了你们了!”亭长大吼。

    这叫什么事儿啊?说是捉了妖女,结果只是一个采药的孤女?说是验证妖法,结果宰了一条狗?还有,匕首是怎么带进府衙的?门口搜身的人是干嘛吃的?

    真真儿是一场活闹剧!

    亭长心中憋着一口气,张牙舞爪地指挥手下的衙役:“带匕首的那个,给我抓起来!还有,带道长出去包扎伤口。你们几个,把这里清理干净!本案——择日再审!”

    众人听出了亭长的气不顺,全都消停了。

    衙役们去抓那带刀的泼皮,小道士们抬担架,去搬那受伤的道长。只有小满,静静地躺在地上,两眼空空地望着她的小黑狗。

    小寒倒在血泊里,双目紧闭,一动不动。只有腹部在微微起伏,然而起伏的幅度已经微不可查……

    他快死了。是为了护她。

    当初是她从冰天雪地里把他给捡回来的,那么如今这算什么?一命还一命吗?

    但是不对啊,账不是这么算的。她捡他、救他,都只是顺手而已,不费她什么事。然而他护她,却是实实在在的豁出命去。

    况且,她是那样贫穷,根本给不起他什么,一天能吃上两餐已是极限。反倒是他,带给她的快乐更多。

    每天临睡之前,她会把他塞进被窝。先暖被子后暖脚,整个被窝都被他烘得热乎乎。

    每当寒风从门缝里灌进来的时候,她就惨无人道的把他推过去作门挡。他从来不闹,总是乖乖卧倒,尽力伸长了身体去堵门缝。

    当她觉得无聊,就把自己从小到大的经历讲给他听,而他会支棱起耳朵,那认真倾听的表情仿佛是不肯错过一个字。

    当她想唱歌,他丝毫不嫌弃她五音不全,还陪她一起“嗷呜~嗷呜~”的引吭高歌。

    现在,他被一刀扎了个透心凉。

    而她,只能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他的血流一地,慢慢死掉。

    她盯着他,哭不出来,只在心底里一遍遍呼喊:小寒,小寒……

    小寒是她的狗。她不允许小寒就这么死掉!

    “呯”的一声,她身上的麻绳突然松开了。

    麻绳是取自黄麻的纤维,而黄麻是一种植物。只要是植物,就会听她的。

    此时,两名衙役正一左一右地押着那个带匕首的人。他是个泼皮,一刀刺死了小寒。

    小满站起身来,冷冷看向那个泼皮,眼底一片肃杀。

    麻绳就像一条蛇,飞速地游过去,迅速缠住了那人的脖颈,猛然收紧。

    “啊!”那人一声惨叫。

    很快他就叫不出来了,强烈的窒息感让他浑身痉挛,面容发紫。

    拘押他的衙役被吓了一跳:“你怎么了?莫不是犯了心病?”

    另一名衙役眼尖,看清了颈间的麻绳,再沿着麻绳的方向朝身后一瞧……“哎呀妈呀!!”

    方才那个狼狈躺在地上的少女,不知何时站了起来。捆着她的麻绳也不见了,不知怎的就栓到了泼皮的脖子上!

    少女的气势凌厉,周身冒着冲天的怨气,宛如地狱修罗。

    衙役慌了:“你、你要干什么?”

    “我要替小寒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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