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翌姿态悠闲地收好弓箭，这才不紧不慢转过身来，目光却是先落在眼前少女身上。
“昭儿，不可无礼。”
“我怎的无礼了。”少女不满撇唇，“明明你背地也是这样说的。”
侍剑闻言已难掩愤懑，褚云衣却是一脸平静，屈膝行礼：“见过冯大人，冯小姐。”
冯翌恍若未闻，偏过头与冯昭说着什么，褚云衣便自行起了身。
“好了，知道啦。哥哥比爹爹还严苛。”
冯昭接过冯翌手中弓箭，继续对着靶子练习，箭镞没入箭靶铮然作响，回荡在空旷庭院。
冯翌在落英中缓步而来，俊美脸上扯出笑意，眼神却冰冷如寒潭：“舍妹无状，褚小姐见笑。”
褚云衣笑道：“冯小姐天真烂漫，可亲可爱。”
她话音刚落，冯翌似是不想与她多言，直接问道：“褚小姐有婚约在身，何以三番四次要孤身入冯某府中？难不成冯某离京几年，褚小姐朝三暮四之放荡习性，依旧如故？”
褚云衣脸上笑意不改，柔声道：“自然是有要事相商，可否借一步说话？”
冯翌高大身影半分未动，目光如有实质般落在褚云衣脸上，良久嗤笑一声：“我竟不知自己与未来皇后有何可商榷的要事，褚小姐还是请回罢，不然今日之事传扬出去，褚小姐无所谓，冯某尚未娶妻，还要脸面名声。”
“今日叨扰冯大人，是有一份大礼相赠。”褚云依旧含笑，“兹事体大，请冯大人看在你我二人少时婚约的份上，给云衣一个机会。”
冯翌目光在褚云衣脸上逡巡几遍，一声“不要脸”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到底还是忍住了，皮笑肉不笑道：“褚小姐真是……令人敬服。那就请吧。”
入了书房，小厮奉茶后，室内剩下二人。
褚云衣自袖中取出一卷文章，双手奉到冯翌跟前：“云衣近日偶遇一书生，惊才绝艳，来日必成大器，只是家中老母病重，无钱医治，已有弃学之志，云衣以冯大人名义赠银五百两，约定来日其母病愈，便入大人府中为幕僚。”
冯翌扫了眼薄薄一张纸，脸色肉眼可见地冷了下来。
“褚小姐是以为冯某还如少不更事时那般稚拙可欺？惊才绝艳？怎么惊才绝艳之人冯小姐等闲便能遇之友之，莫不是天下才俊皆如冯某少时一般，以为冯小姐是个天大的宝贝。”
褚云衣“遇到”许阶，自然不是什么偶遇，而是她重生后费尽心思寻得。
前世冯翌改天换日后作出种种癫狂之举，天下士子群起而攻之，其中骂的最狠最打动人心的，便是许阶。
许阶身负大才，却因家境贫寒不得入仕，文章更添了几分市井习气，骂起来亦俗亦雅，入木三分。
不论今生冯翌所图为何，若得许阶为他阵前摇旗呐喊，以文章撼动人心，引领士林风潮，都将是一大助力。
是以见冯翌言语间夹枪带棒，褚云衣仍坚持道：“冯大人可先瞧一眼许先生文章，便知云衣未有欺瞒。”
双手举得隐隐酸痛，冯翌方纡尊降贵接过纸张，展开扫了一眼。
表情却立马变了。
严肃、惊喜、心惊，种种情绪未来得及掩饰就出现在眼底，渐渐凝成一点亮光。
褚云衣笑道：“如何？”
冯翌哼了一声：“尚可。”
他收起文章，没有归还给褚云衣，而是珍而重之地压在了书桌镇纸之下。
颀长身影背对褚云衣，在书桌前静立一会，褚云衣方感觉气氛似是有所缓解，就听到他嘲讽的声线响起。
“褚小姐为冯某筹谋至此，倒是差点让我受宠若惊了。说吧，你想要什么？”
褚云衣对着他的背影行了一礼：“云衣想请大人庇护褚氏一族。”
书房内静默一瞬，冯翌嘲道：“褚小姐不是早就攀上了当今太子，待太子继位，您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何等尊荣富贵，褚氏一族亦如日中天，怎么还求冯某一介武夫庇护？”
褚云衣不知怎样向他解释，只得选了个最简单的理由。
“太子已有心悦之人，褚云衣嫁入东宫，只会引祸上身。”
冯翌遽然转身，碰落桌上笔架。
名贵的狼毫笔落了一地，男人目光犹如猛兽般骇人。
一字一顿，是压抑不住的怒气：“你、说、什、么？”
褚云衣今日穿了一身素白衣裙，灯火映照下，是极美的一张脸，腮凝新荔，俊眼修眉，乌发如云。
这张美人面上不见丝毫难堪，神情平静道：“冯大人，我说太子殿下他，不要我了。”
“褚氏一族看似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实则风雨飘摇而不自知，云衣无依无靠，只得求故友垂怜。”
说罢她抬起一双明净的眼眸，定定看向冯翌。
室内灯火煌煌，一阵风经过，烛光摇晃撕扯，灭了几根。
光线暗下来，褚云衣的眸光依旧明亮如宝石闪耀。
冯翌突然觉得心跳快得不正常，手心盗汗，呼吸变得急促。
明明知道这女人是在惺惺作态，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自己时，他还是觉得自己像是淋了一场朦胧的春雨，天地浩大却避无可避。
她说故友。
她说垂怜。
冯翌满腔不知名的怒火一下子被浇灭，冷寂许久的灵魂在不安躁动。
他握紧双拳，喉结动了动，忽又勾起嘴角，扯住一个轻视的笑：“巧言令色。”
声音带着哑，让这句嘲讽毫无力道。
冯翌几乎恼羞成怒，别过眼睛，不再看眼前人。
“一个书生，半点旧谊，就想换本官的庇护，褚小姐是觉得冯某纵横沙场拼杀出来的权势只值这个价，还是觉得你我所谓故友，能抵千金？”
褚云衣自然明白，只凭笼络许阶，决不能打动冯翌。
她需要拿出让他心动的价码。
她曾彻夜未眠，揣摩怎样才能让冯翌为己所用。
他有什么弱点？他有什么嗜好？他最想要什么？
思来想去，褚云衣突然发现，其实她并不了解冯翌，她印象中冯翌大半样子，都是少时那个温润古板的贵公子，连送个物件给她，瓷白的脸上都会蔓延红晕。
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动不动脸红，在她生气时会手足无措。
原本她觉得自己还有一试之力，可此时听着冯翌声声嘲讽，她又忽然生出了退意。
自己于他只是一个耻辱的过去，冯翌能在家道中落后弃文从武，从无名之辈一路升至掌握一方势力的都指挥使，心性自然非常人可比。
他如今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若不是今日见到自己，估计不会忆起少时那些于他而言不堪回首的往事。
她能用什么笼络他？冯翌如今对她自是没有丝毫情意，可是接近他，利用他只能凭借情意吗？
今日过府，褚云衣能感受到冯翌不喜欢她。
甚至是厌恶。
若是厌恶之人愿意低声下气，愿意悔过，若是曾经抛弃自己之人幡然悔悟，愿视他为珍宝，祈求他的垂怜。
如此鲜明的倒错，会不会让都指挥使大人感到满足？感到解恨？
见褚云衣沉默不语，冯翌突然道：“本官自十七岁从军，这些年南北征战，什么样的稀奇东西没见过。”
“不过有一样，本官倒是十分好奇。”
褚云衣忙抬首聆听。
冯翌盯着褚云衣双眼，面无表情道：“鸳鸯交颈，鱼水之欢。”
冯翌说得直白，原以为褚云衣会脸红，但见她杏眼黑沉沉地看向自己，倒是自若得很。
心头忽地一沉，冯翌猛然想到，莫非她已经事？那人是谁？太子？
这个想法一冒出，就如燎原烈火般灼烧他的四肢百骸，心头便不受控制地涌上一股想要摧毁一切的怒意，看向褚云衣的眼神锐利如刀锋，裹挟着肃杀的戾气。
盛怒之下，出口的话便也没了遮拦。
“本官走马章台，倒是从未试过如褚小姐一般朝秦暮楚、厚颜无耻的勋贵小姐，既然太子厌弃你，本官倒不介意”
“收你做个——”
此时褚云衣亦下定了决心，冯翌其人，值得她一时忍辱负重。
“我愿为大人——”
两人同时开口，俱是一愣，只是话语脱口而出，如离弦之箭无法挽回。
是以一男一女两道声音在这空旷书房同时响起，一道低沉带着嘲讽，一道清越盛满谦卑。
褚云衣：“——妾侍。”
冯翌：“——平妻。”
“昭儿，不可无礼。”
“我怎的无礼了。”少女不满撇唇，“明明你背地也是这样说的。”
侍剑闻言已难掩愤懑，褚云衣却是一脸平静，屈膝行礼：“见过冯大人，冯小姐。”
冯翌恍若未闻，偏过头与冯昭说着什么，褚云衣便自行起了身。
“好了，知道啦。哥哥比爹爹还严苛。”
冯昭接过冯翌手中弓箭，继续对着靶子练习，箭镞没入箭靶铮然作响，回荡在空旷庭院。
冯翌在落英中缓步而来，俊美脸上扯出笑意，眼神却冰冷如寒潭：“舍妹无状，褚小姐见笑。”
褚云衣笑道：“冯小姐天真烂漫，可亲可爱。”
她话音刚落，冯翌似是不想与她多言，直接问道：“褚小姐有婚约在身，何以三番四次要孤身入冯某府中？难不成冯某离京几年，褚小姐朝三暮四之放荡习性，依旧如故？”
褚云衣脸上笑意不改，柔声道：“自然是有要事相商，可否借一步说话？”
冯翌高大身影半分未动，目光如有实质般落在褚云衣脸上，良久嗤笑一声：“我竟不知自己与未来皇后有何可商榷的要事，褚小姐还是请回罢，不然今日之事传扬出去，褚小姐无所谓，冯某尚未娶妻，还要脸面名声。”
“今日叨扰冯大人，是有一份大礼相赠。”褚云依旧含笑，“兹事体大，请冯大人看在你我二人少时婚约的份上，给云衣一个机会。”
冯翌目光在褚云衣脸上逡巡几遍，一声“不要脸”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到底还是忍住了，皮笑肉不笑道：“褚小姐真是……令人敬服。那就请吧。”
入了书房，小厮奉茶后，室内剩下二人。
褚云衣自袖中取出一卷文章，双手奉到冯翌跟前：“云衣近日偶遇一书生，惊才绝艳，来日必成大器，只是家中老母病重，无钱医治，已有弃学之志，云衣以冯大人名义赠银五百两，约定来日其母病愈，便入大人府中为幕僚。”
冯翌扫了眼薄薄一张纸，脸色肉眼可见地冷了下来。
“褚小姐是以为冯某还如少不更事时那般稚拙可欺？惊才绝艳？怎么惊才绝艳之人冯小姐等闲便能遇之友之，莫不是天下才俊皆如冯某少时一般，以为冯小姐是个天大的宝贝。”
褚云衣“遇到”许阶，自然不是什么偶遇，而是她重生后费尽心思寻得。
前世冯翌改天换日后作出种种癫狂之举，天下士子群起而攻之，其中骂的最狠最打动人心的，便是许阶。
许阶身负大才，却因家境贫寒不得入仕，文章更添了几分市井习气，骂起来亦俗亦雅，入木三分。
不论今生冯翌所图为何，若得许阶为他阵前摇旗呐喊，以文章撼动人心，引领士林风潮，都将是一大助力。
是以见冯翌言语间夹枪带棒，褚云衣仍坚持道：“冯大人可先瞧一眼许先生文章，便知云衣未有欺瞒。”
双手举得隐隐酸痛，冯翌方纡尊降贵接过纸张，展开扫了一眼。
表情却立马变了。
严肃、惊喜、心惊，种种情绪未来得及掩饰就出现在眼底，渐渐凝成一点亮光。
褚云衣笑道：“如何？”
冯翌哼了一声：“尚可。”
他收起文章，没有归还给褚云衣，而是珍而重之地压在了书桌镇纸之下。
颀长身影背对褚云衣，在书桌前静立一会，褚云衣方感觉气氛似是有所缓解，就听到他嘲讽的声线响起。
“褚小姐为冯某筹谋至此，倒是差点让我受宠若惊了。说吧，你想要什么？”
褚云衣对着他的背影行了一礼：“云衣想请大人庇护褚氏一族。”
书房内静默一瞬，冯翌嘲道：“褚小姐不是早就攀上了当今太子，待太子继位，您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何等尊荣富贵，褚氏一族亦如日中天，怎么还求冯某一介武夫庇护？”
褚云衣不知怎样向他解释，只得选了个最简单的理由。
“太子已有心悦之人，褚云衣嫁入东宫，只会引祸上身。”
冯翌遽然转身，碰落桌上笔架。
名贵的狼毫笔落了一地，男人目光犹如猛兽般骇人。
一字一顿，是压抑不住的怒气：“你、说、什、么？”
褚云衣今日穿了一身素白衣裙，灯火映照下，是极美的一张脸，腮凝新荔，俊眼修眉，乌发如云。
这张美人面上不见丝毫难堪，神情平静道：“冯大人，我说太子殿下他，不要我了。”
“褚氏一族看似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实则风雨飘摇而不自知，云衣无依无靠，只得求故友垂怜。”
说罢她抬起一双明净的眼眸，定定看向冯翌。
室内灯火煌煌，一阵风经过，烛光摇晃撕扯，灭了几根。
光线暗下来，褚云衣的眸光依旧明亮如宝石闪耀。
冯翌突然觉得心跳快得不正常，手心盗汗，呼吸变得急促。
明明知道这女人是在惺惺作态，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自己时，他还是觉得自己像是淋了一场朦胧的春雨，天地浩大却避无可避。
她说故友。
她说垂怜。
冯翌满腔不知名的怒火一下子被浇灭，冷寂许久的灵魂在不安躁动。
他握紧双拳，喉结动了动，忽又勾起嘴角，扯住一个轻视的笑：“巧言令色。”
声音带着哑，让这句嘲讽毫无力道。
冯翌几乎恼羞成怒，别过眼睛，不再看眼前人。
“一个书生，半点旧谊，就想换本官的庇护，褚小姐是觉得冯某纵横沙场拼杀出来的权势只值这个价，还是觉得你我所谓故友，能抵千金？”
褚云衣自然明白，只凭笼络许阶，决不能打动冯翌。
她需要拿出让他心动的价码。
她曾彻夜未眠，揣摩怎样才能让冯翌为己所用。
他有什么弱点？他有什么嗜好？他最想要什么？
思来想去，褚云衣突然发现，其实她并不了解冯翌，她印象中冯翌大半样子，都是少时那个温润古板的贵公子，连送个物件给她，瓷白的脸上都会蔓延红晕。
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动不动脸红，在她生气时会手足无措。
原本她觉得自己还有一试之力，可此时听着冯翌声声嘲讽，她又忽然生出了退意。
自己于他只是一个耻辱的过去，冯翌能在家道中落后弃文从武，从无名之辈一路升至掌握一方势力的都指挥使，心性自然非常人可比。
他如今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若不是今日见到自己，估计不会忆起少时那些于他而言不堪回首的往事。
她能用什么笼络他？冯翌如今对她自是没有丝毫情意，可是接近他，利用他只能凭借情意吗？
今日过府，褚云衣能感受到冯翌不喜欢她。
甚至是厌恶。
若是厌恶之人愿意低声下气，愿意悔过，若是曾经抛弃自己之人幡然悔悟，愿视他为珍宝，祈求他的垂怜。
如此鲜明的倒错，会不会让都指挥使大人感到满足？感到解恨？
见褚云衣沉默不语，冯翌突然道：“本官自十七岁从军，这些年南北征战，什么样的稀奇东西没见过。”
“不过有一样，本官倒是十分好奇。”
褚云衣忙抬首聆听。
冯翌盯着褚云衣双眼，面无表情道：“鸳鸯交颈，鱼水之欢。”
冯翌说得直白，原以为褚云衣会脸红，但见她杏眼黑沉沉地看向自己，倒是自若得很。
心头忽地一沉，冯翌猛然想到，莫非她已经事？那人是谁？太子？
这个想法一冒出，就如燎原烈火般灼烧他的四肢百骸，心头便不受控制地涌上一股想要摧毁一切的怒意，看向褚云衣的眼神锐利如刀锋，裹挟着肃杀的戾气。
盛怒之下，出口的话便也没了遮拦。
“本官走马章台，倒是从未试过如褚小姐一般朝秦暮楚、厚颜无耻的勋贵小姐，既然太子厌弃你，本官倒不介意”
“收你做个——”
此时褚云衣亦下定了决心，冯翌其人，值得她一时忍辱负重。
“我愿为大人——”
两人同时开口，俱是一愣，只是话语脱口而出，如离弦之箭无法挽回。
是以一男一女两道声音在这空旷书房同时响起，一道低沉带着嘲讽，一道清越盛满谦卑。
褚云衣：“——妾侍。”
冯翌：“——平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