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飘飘洒洒，转眼间就到了年下。永和宫内一片死寂，沈芙冰虽然已经醒来，可无论丫鬟、太监，说话做事都无时无刻不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触到他们主子的丧子愁肠。
那孩子离开了，便仿佛，把永和宫里的欢乐，也都带走了……
时间久了，沈芙冰其实已经慢慢接受了孩子离世的事实。她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泪已流干，只余下嘴角一丝未尽的叹息：
“不管他是什么样子…你们…都该给我看上一眼的……”
“枉我做了一回母亲，却连个对孩子的念想，都没法留下……”
“唉……”
赵若嘉捧着药碗守在她身边，良久，只轻轻地说了句：
“喝药罢，姐姐…”
沈芙冰将那苦涩的药汁艰难咽下，似乎是喝得有些急了，她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赵若嘉一边帮她拍着背，一边道：
“姐姐，你慢一点儿…”
沈芙冰本就虚弱的身子，在这次咳嗽之后，几乎要散了架。她瘫倒在身后的被子上，头歪向赵若嘉，有气无力地问：
“为什么…皇上这段时间…都不来看我？”
“孩子没了，所以连感情…也要淡了…是么？”
“那是因为…”赵若嘉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她当然知道为什么。
听说皇上近期的处境也好不到哪儿去，勉强主持完皇后的葬礼，便累到一病不起。昨天夜里，据说还咳了血，满宫的太医都被惊动了。这个样子，自然是没法过来看姐姐的。
但是所以呢？
所以便要自己把他的惨状一一转述，好让姐姐同情他，理解他，甚至更进一步地继续爱上他么？
凭他也配？
单是在姐姐难产之夜，同别的女人寻欢作乐一事，他便永远都不值得被原谅了。
所以啊…哪怕姐姐误解了他又有什么关系？
若能让姐姐因此放下对他的痴迷，自己反而还要拍手叫好呢！
这般思忖着，赵若嘉故意把贺光焱曾数次来永和宫探望的事尽数略去，只冷冷道：
“孩子又不是长在他身上，他哪里懂得姐姐这十月怀胎的辛苦？孩子没了，姐姐若是指望着他能跟你一样难过，那便是大错特错了。”
沈芙冰眼角挂着未干的泪痕，听着赵若嘉的话，她的心也一点点地凉了下来。
这好像还是第一次…她对他们的感情，产生了动摇……
喂完了药，赵若嘉帮她盖好被子，让她不要再胡思乱想，好好休息，养好身子才是最重要的。说罢，便拿着那空了的药碗走了出去。
昏暗的寝屋里，终究只剩下沈芙冰一个人了。
她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再睁开眼睛，是一被一声声亲热的呼喊吵醒的。
床前立了一个人，迷迷糊糊地，沈芙冰看不清她的样貌，只见她朝着自己行了一礼，施施然道：
“臣妾是皇上最近新封的官女子，听闻宓妃娘娘病着，特意来给您请安了~”
沈芙冰如同听了天书一般迷茫而无助道：
“皇上最近…得了新人了？”
“我…我怎么没听说过？”
那人笑道：
“嫔妾承宠那晚，娘娘您似乎…正忙着生孩子呢。不知有臣妾，倒也再寻常不过~”
“这说起来，嫔妾还要感谢您呢。”
“先前皇上为您空置六宫，对其他妃嫔都不屑一顾，更别提嫔妾这种当奴才的了。”
“多亏了您的肚子，来的可真是时候。您有孕在身，无法承宠，皇上的皇恩雨露无处发泄，这才漏了点儿到嫔妾身上。嫔妾由此当上了官女子，自然是不敢忘却，娘娘您和这肚子的恩德了~”
她边说边上前一步，作势要抚摸沈芙冰的小腹。难产的灭顶之痛在那一刻无比清晰地涌上了沈芙冰的大脑，使得她几乎要惊叫出声。她本能地向后退缩，望着那人终于清晰了的脸，惊骇道：
“你是…碧心？”
她难以置信地摇着头，全然无法相信这血淋淋的一切：
原来他不来看自己，是因为有了新欢？
难怪嘉嘉让自己不要多想，竟是因为这样么？
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
在碧心甜甜的微笑里，沈芙冰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她不想见她，她想要她离开这里，可偏生碧心越凑越近，甚至拉住她不住痉挛的小臂，柔声道：
“娘娘您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么？”
“那便让嫔妾来服侍您吧。”
“毕竟，这样的活，嫔妾从前可是做惯了的呀~”
一声声，一字字，锥心泣血。步步相逼之下，沈芙冰终于承受不住，喉头一腥，昏死了过去……
碧心离开的时候，赵若嘉和林早早打理好永和宫的琐事，正要进殿唤醒沈芙冰，来陪着她用晚膳。
两方擦肩而过，碧心得意地将头颅高高昂起。
林早早望着她的背影，诧异道：
“你是谁？哪个宫的？”
“怎么未经通传就进我们娘娘的寝殿？”
我是谁？呵。碧心心想：我就是那个曾被你踩在脚下，如今你却再别想高攀得起的人！
她听着赵若嘉和林早早匆匆进屋，听着她们发出一声声名为“姐姐”的凄厉惨叫，内心那种大仇得报的爽感顷刻之间便达到了顶峰。
她得意洋洋地离开，自然便不会知道，身后有着怎样一道炬火般怨毒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她。
·
第二天夜晚，一名小太监捧着一个装潢奢华的匣子，来到了碧心所住的宫苑。
“小主，奴才是伶嫔娘娘宫里的。我们娘娘听说您封了官女子，紧赶着便让奴才给您送东西来了。”
碧心正发愁自己没有册封典礼，官女子的位分名不正，言不顺，没人肯认她呢。如今听得这话，忙不迭地把小太监请进屋中，欣喜道：
“伶嫔娘娘？便是在前朝位高权重的…凌大将军的妹妹？”
小太监点头：“正是。”
碧心瞬间大喜过望：了不得！了不得！这伶嫔虽说位分不如沈芙冰高，可论家世却远不是沈芙冰能比的。如今皇后薨了，后宫里能排得上号的也就只有沈、凌二人。
她早就想找个机会投靠伶嫔了。可却听说，伶嫔娘娘眼高于顶，除了皇上，她看谁都不大瞧得上。碧心担心伶嫔会嫌弃自己从前的奴婢身份，所以迟迟不知该怎么向她示好。
如今可好了，看这太监的样子，仿佛伶嫔娘娘本就有意拉拢自己！
那太监打开匣子，里面是一支闪耀夺目的翡翠玉钗。碧心瞧着那钗，只觉得双腿都有些发软：
她当上官女子后，虽说生活水准比从前为奴为婢时高了不少。可也不知是不是内务府在有意为难她，给她送来的衣衫首饰都次得很，连一些得宠一点儿的丫鬟都比不过，压根穿不出门。
而眼前的这支玉钗，洁白如雪，又有鲜亮的翡翠点缀，品质之高，哪怕是沈芙冰这样的妃位，都未必能有上几支。落在她的眼中，如何能让她不心动？
就听那太监呵呵一笑，道：
“小主，这可是我们娘娘最宝贝的一支玉钗了。此番赠与你，是希望同你相互扶持，方能在这后宫之中走得更远。”
这话碧心简直求之不得，忙把那太监扶起，道：
“娘娘说这话，可真是大大地抬举我了！我一个小小的官女子，如何谈得上同娘娘相互扶持呢？能有机会为娘娘效劳，做娘娘的左膀右臂，便是我天大的福分了！”
那太监对她这话仿佛十分满意：“我们娘娘，果然没有看错人。”说罢便要转身离去。
碧心忙道：
“公公慢走，待到明日，我一定亲自到延禧宫里感谢伶嫔娘娘。”
“不必。”那太监转过身来，“不必去延禧宫。”
碧心一愣：“这是为何？”
那太监的神色有过片刻的慌乱，不过他还是很快便镇定道：
“我们娘娘…更需要的，是一个暗处的助手。”
“若是把关系都摆在明面上，岂不是会让敌人提前防备？”
这个“敌人”指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碧心心领神会，再不提要去延禧宫的事儿了。如此，那个太监方才放心离开。
而碧心则抱着那玉钗，欢欢喜喜地研究了起来。
她越看越觉得这玉钗着实是个好东西。因着它不光质地名贵，钗身之上，甚至还有种淡淡的幽香。碧心见识短浅，说不出那是什么香，只能默默感慨，不愧是位高权重的伶嫔娘娘，就连一件送人的礼物，出手都是那么得大方阔绰。
一直在旁打扫庭院的丫鬟走上前来，鼓起勇气，轻声道：
“主儿，奴婢觉得这礼物…您不该收的……”
“奴婢听闻…伶嫔娘娘素来与宓妃不睦，而宓妃又是皇上的宠妃。您与伶嫔走得那么近，岂不是要彻底得罪了宓妃娘娘？”
小丫鬟的话说得情真意切，字字句句都是在替主子考虑。可碧心却是半点听不得这些，她鄙夷道：
“我要与谁交好，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丫鬟指手画脚了？”
“看来那天的教训你是没吃够啊。那好，你今夜便不要进我屋里伺候了。就在这院子里面，跪上一夜，看看这冬日里的寒风，能不能教会你做人！”
“主儿！”小丫鬟吓得不轻，“奴婢都是一心为了您呀，主儿！”
碧心一边转身回屋，一边冷冷道：“你犯不着在我这装可怜，跪一夜而已，死不了的。我当年便跪过，你有什么跪不得的？”
打着哈欠道：“至于你的真心…跪完这一夜，一切自然分明。”
如此，小丫鬟没法再说什么，只能跪在黑夜的雪地里，默默垂泪。
当晚，碧心捧着那玉钗躺在床上，越看越觉得爱不释手。闻着那玉钗上的淡淡幽香，她慢慢地睡了过去。一直到她进入梦乡之中，那玉钗连同敞着口的匣子，都还放在她枕边。
只是她不知道，对这幽香沉醉不已的，不止是她。还有这寒冬之中，本该长眠于地下的，安静冬眠的蛇。
蛇香的作用下，一只只男人小臂般粗细的花蛇游曳而出，不多时，便缠上了碧心的身子。
碧心这一觉，越睡越沉，越睡越冷，越睡越遍体生寒。冰凉滑腻的触感附在她的肌肤上，让她在睡梦之中都分外不安。而当她再睁开眼睛时，她甚至连尖叫都无法做到——
毒蛇的獠牙，早已刺破了她的喉管，在她扩张到极致的瞳仁中，吸吮着她的鲜血，撕咬着她的骨肉。
而唯一一个能救她的人，她的贴身丫鬟，此刻却正如她所愿，跪在覆满大雪的庭院中。任她怎样哀求，挣扎，都决计不可能听到她的呼救。
于是碧心拼尽所有对生的渴望才艰难发出的那一点儿声响，终究还是被嘶嘶狂涌的蛇潮，吞没了……
…………
“皇上…皇上……”姜川脚步匆匆，赶到养心殿的时候，贺光焱刚喝完药，正要睡下。
“您稍后再睡，奴才有要事禀报！”姜川道。
贺光焱艰难地支起身子，虚弱道：
“怎么了？”
姜川啪地往地上一跪，道：
“皇上节哀，您前不久新封的碧官女子…殁了。”
贺光焱略略震惊之后，便又恢复了平静：
“哦？怎么死的？”
姜川面色难看，宫里闹蛇之事，如若深究，他这个大太监只怕也难辞其咎，遂只能打着马虎眼道：
“死状凄惨…恐污了圣耳，奴才不太好说…”
“只是…据她手底下的丫鬟反应，像是…像是……”姜川欲言又止。
“像是什么？”贺光焱的注意力果不其然被转移到了后一个话题上。
姜川这才答道：“…像是伶嫔的手笔。”
贺光焱双目微睁，猛地咳嗽了起来。姜川忙捧帕去接，果不其然，又是一口血痰。
贺光焱挥一挥手，对此早已见怪不怪，只追问道：
“怎么会是她？”
“她们两个认识么？往日无怨，素日无仇的，伶嫔…为什么要对她下手？”
姜川被问住了：“这…”
“这…奴才就不得而知了。”
贺光焱沉吟片刻，却道：“伶嫔…生性善妒，想来得知宫里有了这么位新人后，容不下她…也是有的……”
姜川松一口气：“那皇上可要彻查？”
贺光焱犹豫数息，还是道：
“罢了。”
“芙儿刚刚小产，身子还没恢复好。若再弄得宫里鸡飞狗跳，只怕又要惊动她了。”
“对外…便只说碧官女子对皇后一片忠心，为皇后守孝期间，悲痛不已，最终殉了皇后。”
“她一个卑贱的奴才，能作为宫嫔葬在皇后身边，也算是天大的脸面了。”
姜川感慨道：“是…皇上宅心仁厚，碧官女子若是泉下有知，也定会真心感念圣恩的。”
如此，便再无旁的事了。一个普通女子的死，便跟她的生一样，轻易便淹没在这偌大的后宫中，再无丝毫波澜。
贺光焱以一句“下去罢”差走姜川，便又躺下，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那孩子离开了，便仿佛，把永和宫里的欢乐，也都带走了……
时间久了，沈芙冰其实已经慢慢接受了孩子离世的事实。她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泪已流干，只余下嘴角一丝未尽的叹息：
“不管他是什么样子…你们…都该给我看上一眼的……”
“枉我做了一回母亲，却连个对孩子的念想，都没法留下……”
“唉……”
赵若嘉捧着药碗守在她身边，良久，只轻轻地说了句：
“喝药罢，姐姐…”
沈芙冰将那苦涩的药汁艰难咽下，似乎是喝得有些急了，她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赵若嘉一边帮她拍着背，一边道：
“姐姐，你慢一点儿…”
沈芙冰本就虚弱的身子，在这次咳嗽之后，几乎要散了架。她瘫倒在身后的被子上，头歪向赵若嘉，有气无力地问：
“为什么…皇上这段时间…都不来看我？”
“孩子没了，所以连感情…也要淡了…是么？”
“那是因为…”赵若嘉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她当然知道为什么。
听说皇上近期的处境也好不到哪儿去，勉强主持完皇后的葬礼，便累到一病不起。昨天夜里，据说还咳了血，满宫的太医都被惊动了。这个样子，自然是没法过来看姐姐的。
但是所以呢？
所以便要自己把他的惨状一一转述，好让姐姐同情他，理解他，甚至更进一步地继续爱上他么？
凭他也配？
单是在姐姐难产之夜，同别的女人寻欢作乐一事，他便永远都不值得被原谅了。
所以啊…哪怕姐姐误解了他又有什么关系？
若能让姐姐因此放下对他的痴迷，自己反而还要拍手叫好呢！
这般思忖着，赵若嘉故意把贺光焱曾数次来永和宫探望的事尽数略去，只冷冷道：
“孩子又不是长在他身上，他哪里懂得姐姐这十月怀胎的辛苦？孩子没了，姐姐若是指望着他能跟你一样难过，那便是大错特错了。”
沈芙冰眼角挂着未干的泪痕，听着赵若嘉的话，她的心也一点点地凉了下来。
这好像还是第一次…她对他们的感情，产生了动摇……
喂完了药，赵若嘉帮她盖好被子，让她不要再胡思乱想，好好休息，养好身子才是最重要的。说罢，便拿着那空了的药碗走了出去。
昏暗的寝屋里，终究只剩下沈芙冰一个人了。
她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再睁开眼睛，是一被一声声亲热的呼喊吵醒的。
床前立了一个人，迷迷糊糊地，沈芙冰看不清她的样貌，只见她朝着自己行了一礼，施施然道：
“臣妾是皇上最近新封的官女子，听闻宓妃娘娘病着，特意来给您请安了~”
沈芙冰如同听了天书一般迷茫而无助道：
“皇上最近…得了新人了？”
“我…我怎么没听说过？”
那人笑道：
“嫔妾承宠那晚，娘娘您似乎…正忙着生孩子呢。不知有臣妾，倒也再寻常不过~”
“这说起来，嫔妾还要感谢您呢。”
“先前皇上为您空置六宫，对其他妃嫔都不屑一顾，更别提嫔妾这种当奴才的了。”
“多亏了您的肚子，来的可真是时候。您有孕在身，无法承宠，皇上的皇恩雨露无处发泄，这才漏了点儿到嫔妾身上。嫔妾由此当上了官女子，自然是不敢忘却，娘娘您和这肚子的恩德了~”
她边说边上前一步，作势要抚摸沈芙冰的小腹。难产的灭顶之痛在那一刻无比清晰地涌上了沈芙冰的大脑，使得她几乎要惊叫出声。她本能地向后退缩，望着那人终于清晰了的脸，惊骇道：
“你是…碧心？”
她难以置信地摇着头，全然无法相信这血淋淋的一切：
原来他不来看自己，是因为有了新欢？
难怪嘉嘉让自己不要多想，竟是因为这样么？
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
在碧心甜甜的微笑里，沈芙冰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她不想见她，她想要她离开这里，可偏生碧心越凑越近，甚至拉住她不住痉挛的小臂，柔声道：
“娘娘您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么？”
“那便让嫔妾来服侍您吧。”
“毕竟，这样的活，嫔妾从前可是做惯了的呀~”
一声声，一字字，锥心泣血。步步相逼之下，沈芙冰终于承受不住，喉头一腥，昏死了过去……
碧心离开的时候，赵若嘉和林早早打理好永和宫的琐事，正要进殿唤醒沈芙冰，来陪着她用晚膳。
两方擦肩而过，碧心得意地将头颅高高昂起。
林早早望着她的背影，诧异道：
“你是谁？哪个宫的？”
“怎么未经通传就进我们娘娘的寝殿？”
我是谁？呵。碧心心想：我就是那个曾被你踩在脚下，如今你却再别想高攀得起的人！
她听着赵若嘉和林早早匆匆进屋，听着她们发出一声声名为“姐姐”的凄厉惨叫，内心那种大仇得报的爽感顷刻之间便达到了顶峰。
她得意洋洋地离开，自然便不会知道，身后有着怎样一道炬火般怨毒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她。
·
第二天夜晚，一名小太监捧着一个装潢奢华的匣子，来到了碧心所住的宫苑。
“小主，奴才是伶嫔娘娘宫里的。我们娘娘听说您封了官女子，紧赶着便让奴才给您送东西来了。”
碧心正发愁自己没有册封典礼，官女子的位分名不正，言不顺，没人肯认她呢。如今听得这话，忙不迭地把小太监请进屋中，欣喜道：
“伶嫔娘娘？便是在前朝位高权重的…凌大将军的妹妹？”
小太监点头：“正是。”
碧心瞬间大喜过望：了不得！了不得！这伶嫔虽说位分不如沈芙冰高，可论家世却远不是沈芙冰能比的。如今皇后薨了，后宫里能排得上号的也就只有沈、凌二人。
她早就想找个机会投靠伶嫔了。可却听说，伶嫔娘娘眼高于顶，除了皇上，她看谁都不大瞧得上。碧心担心伶嫔会嫌弃自己从前的奴婢身份，所以迟迟不知该怎么向她示好。
如今可好了，看这太监的样子，仿佛伶嫔娘娘本就有意拉拢自己！
那太监打开匣子，里面是一支闪耀夺目的翡翠玉钗。碧心瞧着那钗，只觉得双腿都有些发软：
她当上官女子后，虽说生活水准比从前为奴为婢时高了不少。可也不知是不是内务府在有意为难她，给她送来的衣衫首饰都次得很，连一些得宠一点儿的丫鬟都比不过，压根穿不出门。
而眼前的这支玉钗，洁白如雪，又有鲜亮的翡翠点缀，品质之高，哪怕是沈芙冰这样的妃位，都未必能有上几支。落在她的眼中，如何能让她不心动？
就听那太监呵呵一笑，道：
“小主，这可是我们娘娘最宝贝的一支玉钗了。此番赠与你，是希望同你相互扶持，方能在这后宫之中走得更远。”
这话碧心简直求之不得，忙把那太监扶起，道：
“娘娘说这话，可真是大大地抬举我了！我一个小小的官女子，如何谈得上同娘娘相互扶持呢？能有机会为娘娘效劳，做娘娘的左膀右臂，便是我天大的福分了！”
那太监对她这话仿佛十分满意：“我们娘娘，果然没有看错人。”说罢便要转身离去。
碧心忙道：
“公公慢走，待到明日，我一定亲自到延禧宫里感谢伶嫔娘娘。”
“不必。”那太监转过身来，“不必去延禧宫。”
碧心一愣：“这是为何？”
那太监的神色有过片刻的慌乱，不过他还是很快便镇定道：
“我们娘娘…更需要的，是一个暗处的助手。”
“若是把关系都摆在明面上，岂不是会让敌人提前防备？”
这个“敌人”指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碧心心领神会，再不提要去延禧宫的事儿了。如此，那个太监方才放心离开。
而碧心则抱着那玉钗，欢欢喜喜地研究了起来。
她越看越觉得这玉钗着实是个好东西。因着它不光质地名贵，钗身之上，甚至还有种淡淡的幽香。碧心见识短浅，说不出那是什么香，只能默默感慨，不愧是位高权重的伶嫔娘娘，就连一件送人的礼物，出手都是那么得大方阔绰。
一直在旁打扫庭院的丫鬟走上前来，鼓起勇气，轻声道：
“主儿，奴婢觉得这礼物…您不该收的……”
“奴婢听闻…伶嫔娘娘素来与宓妃不睦，而宓妃又是皇上的宠妃。您与伶嫔走得那么近，岂不是要彻底得罪了宓妃娘娘？”
小丫鬟的话说得情真意切，字字句句都是在替主子考虑。可碧心却是半点听不得这些，她鄙夷道：
“我要与谁交好，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丫鬟指手画脚了？”
“看来那天的教训你是没吃够啊。那好，你今夜便不要进我屋里伺候了。就在这院子里面，跪上一夜，看看这冬日里的寒风，能不能教会你做人！”
“主儿！”小丫鬟吓得不轻，“奴婢都是一心为了您呀，主儿！”
碧心一边转身回屋，一边冷冷道：“你犯不着在我这装可怜，跪一夜而已，死不了的。我当年便跪过，你有什么跪不得的？”
打着哈欠道：“至于你的真心…跪完这一夜，一切自然分明。”
如此，小丫鬟没法再说什么，只能跪在黑夜的雪地里，默默垂泪。
当晚，碧心捧着那玉钗躺在床上，越看越觉得爱不释手。闻着那玉钗上的淡淡幽香，她慢慢地睡了过去。一直到她进入梦乡之中，那玉钗连同敞着口的匣子，都还放在她枕边。
只是她不知道，对这幽香沉醉不已的，不止是她。还有这寒冬之中，本该长眠于地下的，安静冬眠的蛇。
蛇香的作用下，一只只男人小臂般粗细的花蛇游曳而出，不多时，便缠上了碧心的身子。
碧心这一觉，越睡越沉，越睡越冷，越睡越遍体生寒。冰凉滑腻的触感附在她的肌肤上，让她在睡梦之中都分外不安。而当她再睁开眼睛时，她甚至连尖叫都无法做到——
毒蛇的獠牙，早已刺破了她的喉管，在她扩张到极致的瞳仁中，吸吮着她的鲜血，撕咬着她的骨肉。
而唯一一个能救她的人，她的贴身丫鬟，此刻却正如她所愿，跪在覆满大雪的庭院中。任她怎样哀求，挣扎，都决计不可能听到她的呼救。
于是碧心拼尽所有对生的渴望才艰难发出的那一点儿声响，终究还是被嘶嘶狂涌的蛇潮，吞没了……
…………
“皇上…皇上……”姜川脚步匆匆，赶到养心殿的时候，贺光焱刚喝完药，正要睡下。
“您稍后再睡，奴才有要事禀报！”姜川道。
贺光焱艰难地支起身子，虚弱道：
“怎么了？”
姜川啪地往地上一跪，道：
“皇上节哀，您前不久新封的碧官女子…殁了。”
贺光焱略略震惊之后，便又恢复了平静：
“哦？怎么死的？”
姜川面色难看，宫里闹蛇之事，如若深究，他这个大太监只怕也难辞其咎，遂只能打着马虎眼道：
“死状凄惨…恐污了圣耳，奴才不太好说…”
“只是…据她手底下的丫鬟反应，像是…像是……”姜川欲言又止。
“像是什么？”贺光焱的注意力果不其然被转移到了后一个话题上。
姜川这才答道：“…像是伶嫔的手笔。”
贺光焱双目微睁，猛地咳嗽了起来。姜川忙捧帕去接，果不其然，又是一口血痰。
贺光焱挥一挥手，对此早已见怪不怪，只追问道：
“怎么会是她？”
“她们两个认识么？往日无怨，素日无仇的，伶嫔…为什么要对她下手？”
姜川被问住了：“这…”
“这…奴才就不得而知了。”
贺光焱沉吟片刻，却道：“伶嫔…生性善妒，想来得知宫里有了这么位新人后，容不下她…也是有的……”
姜川松一口气：“那皇上可要彻查？”
贺光焱犹豫数息，还是道：
“罢了。”
“芙儿刚刚小产，身子还没恢复好。若再弄得宫里鸡飞狗跳，只怕又要惊动她了。”
“对外…便只说碧官女子对皇后一片忠心，为皇后守孝期间，悲痛不已，最终殉了皇后。”
“她一个卑贱的奴才，能作为宫嫔葬在皇后身边，也算是天大的脸面了。”
姜川感慨道：“是…皇上宅心仁厚，碧官女子若是泉下有知，也定会真心感念圣恩的。”
如此，便再无旁的事了。一个普通女子的死，便跟她的生一样，轻易便淹没在这偌大的后宫中，再无丝毫波澜。
贺光焱以一句“下去罢”差走姜川，便又躺下，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