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悠退后半步拉开了和白玉堂之间的距离,她的手指轻捻着衣袖的布料,眼睫的颤动表明了她有些紧张的心理。

    白玉堂将刀背在身后,学着公孙悠的样子低头凑近她,他甚至连声音都还没发出来,公孙悠就有些慌张的后仰,慌乱中她踩到了自己裙摆,身体不稳的向后倒去。

    “我还什么话都没说呢。”白玉堂握住公孙悠的手臂稳住了她的身体,语气里满是打趣。公孙悠的脸颊连着耳朵一起变红,她匆匆的抽出了自己的手臂然后提着裙子逃一样的跑开了。

    “公孙先生看你的眼神可不善啊。”展昭默默的将这一切看在了眼里,等到公孙悠的裙角消失他才出声提醒,“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展昭拍了拍白玉堂的肩膀,伸着懒腰往自己的屋子走去。

    公孙悠绕过月牙门,她不能一直住在开封府里,晚云收那边还有自己要做的事情。正好借着清姬的事情,她可以和爹爹说搬回晚云收。

    清姬说有话想和紫姬单独说,所以公孙悠让牡丹带着她们先离开了。这会她才走到院门口就听见了紫姬的哭声:“你自己得了姑娘的青睐,又凭什么不让我靠近姑娘?”

    清姬的声音有些颤抖的跟在之后,公孙悠没有看见清姬的脸,但仅仅是听着声音她都能够想象得到那张脸上的表情:“你,你说什么?”

    “我说你根本没有像你说的那样将我当作你的妹妹,你不过是看我年纪小又对晚云收没那么了解,所以才愿意将我带进来的。这里,根本就不像他们说的那么好。”

    紫姬的声音带着哭号之后的嘶哑,公孙悠的脚步停了下来,她站在月牙门的后面听着那边良久的沉默。

    “你……你真是这样想的吗?”清姬的脸上两行清泪落下,她看着梗着脖子站在自己对面的紫姬,那张熟悉的脸上是她陌生的神色,往常这个时候她会挽着自己的手臂,甜甜的叫她清姬姐姐,然后拉着自己和相交好的几个姑娘们一起在二楼弹琴跳舞。

    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被她当作妹妹一样的姑娘会说她从来没有为她想过。

    清姬觉得自己的力气一下被全部抽空,她的腿一软就要往地上倒去。公孙悠有些紧张的往前走了两步,手才伸出来就看见清姬已经自己撑着一旁的桌子稳住了身形。牡丹也连忙走到了清姬的身边,她扶着清姬,让她先坐下。雪雪也连忙替清姬姐姐倒了一杯茶,送到了她的手边。

    牡丹的手搭在清姬的肩膀上然后抬眸看向站在对面的紫姬,声音平静却让紫姬觉得紧张。“我以前只觉得你只是年纪小,有没有见过什么人间的东西,所以清姬宠着你纵着你,我就只当做没看见。”牡丹曾经在前朝贵妃的宫里见过无数次贵妃娘娘惩治下人和宫妃的模样,她自己在晚云收里也经历了不少事,所以此时平静的话语里蕴含着无声的威严,“我却没想到你不是没长大,是从一开始心就是黑的,再多的宽容都无法让你觉得满足。竟然敢做出这样的事情。”

    雪雪从没有见过牡丹这副模样,但她仔细想想觉得自己也能够理解牡丹姐姐。晚云收里的姐姐们对她都很好,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想着自己,这样好的姐姐们却被楼里的姑娘伤害,谁都不能接受。所以雪雪也沾在了清姬的身边,用她那双无辜的大眼睛盯着紫姬。

    她没想到,只是因为自己看着她就会让紫姬姐姐这样生气。

    “我只是想要得到姑娘更多的视线,我想要更受人瞩目一些难道不对吗?这只兔子,凭什么只能化作十多岁的娃娃却能让姑娘这样喜欢,明明我们修行的时间差不多,明明我可以变得更好看!”

    雪雪看着紫姬指向她的手指,有些害怕的往清姬的身后躲了躲,原本还挺起的胸膛也缩了回去,有些怯怯地看向生气的紫姬。

    “就是这样的眼神,让我恨不得将你囫囵的吞吃入腹……”紫姬的话还没有说完,下一秒她就痛苦的弯下了腰跪趴在地面上,难以忍耐的□□出声。

    清姬下意识的想要上前查看,却被牡丹按住了肩膀。

    “你想要将谁吞吃入腹?”公孙悠站在月牙门下,背后是渐渐西垂的月亮,她的头发被凌晨的微风吹起,手上拿着一枚令牌,那是晚云收的楼主令。

    紫姬趴在地上,因为内力的搅动而难耐的蜷缩在一起。她看向公孙悠,那双美目中满是向往,曾经她以为只要走到姑娘身边就能够成为楼里被人敬重的存在,再不济也会有姑娘像恭维牡丹和清姬一样的对自己说几句好听的话,却没想到,那一日她第一次独自一人和姑娘说了话,前脚姑娘刚刚离开,后脚红俏就将她带去了自己的房间,耳提面命的又将晚云收的规矩复习了一遍。

    她不明白,她只是想要亲近姑娘而已。

    “你知道为什么红俏她们不允许百年道行以下的姑娘靠近我吗?”公孙悠走到圆桌旁,坐在了侧边,斜着眼睛看向蜷缩在地上的紫姬,她将楼主令放在桌面上,“因为在楼主令的作用下,你们连站着说话的可能都没有。”

    “在晚云收的第一件事,就是摒除妖性。”公孙悠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她的手指贴在白瓷的茶杯壁上,因为水的热度她的指尖泛起红色,“要像人却不能是人,要做妖却不能像妖。只有这样,才能真正成为晚云收的一元。”

    白色的蒸汽从茶杯中缓缓上升,公孙悠端起茶杯轻轻吹散了上面的白气,她轻呷了一口茶水放下茶杯的时候她才再一次看向紫姬。看着她的模样公孙悠的眼底闪过一丝不忍,她半蹲在紫姬的面前伸手抬起了紫姬的下巴。

    她的额头脸上全是因为疼痛而冒出的汗水,那双眼睛像含着一汪水,视线模糊的落在公孙悠的身上,她声音轻飘飘的说道:“姑娘……”

    “真可怜,等照过了善恶镜会不会更可怜?”公孙悠对背叛的人从来不会心软,她松开了紫姬的下巴,看着她重新蜷缩回一团。

    “姑娘,早些歇下吧。”牡丹知道公孙悠的心里并不好受,她走到公孙悠的身边隔开了她与紫姬,轻声劝道。

    清姬维持不了太久的人性已经重新回到了雪雪的手腕上,公孙悠与牡丹并肩走回屋里,在比外面还要黑的屋子里公孙悠伸手握住了牡丹的衣袖,声音有些哽咽:“开始的时候我很开心清姬能和紫姬一起来,真的。”

    “如果我知道紫姬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的话,说什么我也不会让她走进晚云收的。”

    牡丹轻轻拍了拍公孙悠的肩胛,手下是突兀的骨头,在她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公孙悠又瘦了许多。十四五岁的时候身上还有肉的,可现在她的掌心下只能摸到骨头了。

    “我们都知道的。”牡丹替公孙悠掖好了被子,替她放下了床幔坐在床边的脚踏上握着公孙悠的手低声哄着她,“清姬比我还要早一些进楼里,要不是因为妹妹的事情她应当也是姑娘身边得力的帮手。紫姬的出现大家都很开心,清姬的脸上也多了很多笑容。”

    “这件事与姑娘没有关系,是我们的失察才让紫姬被外人蛊惑,是我和红俏的错,与姑娘没有关系的。姑娘莫要自责。”

    牡丹说话的时候同时施法将自己的原身幻化了出来捧在手里,她是一朵魏紫,雍容华贵的模样散发出阵阵馥郁的香气。牡丹看着自己的花瓣,因为心情不好的缘故,花瓣的边缘有一点点蔫哒哒的。她听着公孙悠逐渐变得平稳的呼吸,也渐渐放松了身体。

    第二日一早,公孙悠醒来的时候床边早已经没有了牡丹的身影,但在她的枕头边上多了一朵刚刚采摘下来还带着露水的洛阳锦,花下还压着一封信。双色的花朵姣妍可爱,公孙悠握着花茎将洛阳锦拿在了手里,之前的那一朵因为被张生的恶所影响的缘故被自己糟蹋了,这一朵大约是牡丹为了安慰自己重新催生出来的。

    公孙悠将花放在腿上展开了床榻上的那封信,牡丹说自己先带着清姬回晚云收了,昨天晚上的事情让楼里的大家有些担忧,她已经交代了雪雪要好好照顾姑娘。让她一切放心。

    公孙悠三两下看完了信,将信纸在手心里点燃之后掀开了被子。她刚刚穿好鞋子就看见雪雪匆匆忙忙推开屋门跑了进来:“悠姐姐,紫姬姐姐不见了!”

    关押紫姬的地方是公孙悠亲自画的阵法,她急匆匆的跑来看见的是大敞着门空无一人的房间。门外的阵法变得焦黑一片,上边还沾有她熟悉的踪迹。是故意留下来的。

    公孙悠的眉头微微蹙起,她让雪雪留在原地,自己则向前迈了一步。绣鞋才刚刚触碰到焦黑的痕迹,公孙悠的面前就有火花炸开。

    “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没有以身试探的吧。”公孙悠被人握着手臂拉到了身后,白玉堂今日换了一身藕色衣袍,火花被他的衣袖卷的飞散开来,落在地上发出劈里啪啦的声音——是过年时放的爆竹。

    公孙悠被白玉堂护在怀中,除了响声和硝烟的味道之外她连火星子都没见到一点。落在地上的爆竹被雪雪捡了起来,她将纸筒放在手心上举到了公孙悠的面前,不过是最寻常的爆竹,只是上面连着鱼线所以才会在公孙悠踩断鱼线的时候爆裂开来。

    “……”

    公孙悠看着雪雪手中的纸筒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紫姬的逃离是她意料之外的意外,但用爆竹做陷阱确实她如何都想不到的。

    “不用去找紫姬了。”公孙悠退开了一步,从兰芷的香气中脱离了出来,她看向雪雪道,“我们今日就会晚云收,你先收拾东西,我去和爹爹道别。”

    “好。”

    雪雪应了一声之后蹦蹦跳跳的离开了,白玉堂正在一旁拍着落在衣袖上的灰尘,凑近了还能闻到爆竹当中硝石的味道。

    “多谢五爷。”公孙悠将之前白玉堂递给自己的手帕送到了他的面前,白色的手帕被叠的整整齐齐,绣了花的那一面朝上,上面看不出一点洇了茶渍的痕迹,应当是被仔细的洗过了。公孙悠的视线落在白玉堂衣袖上被火药染脏了的那一处,手指捏诀然后抚过了那一处布料。污渍瞬间就消失不见,随后公孙悠抬起头,这一次她正正的看着白玉堂的眼睛然后露出了一个笑容:“这一次,算是真正的物归原主了。”

    黑白无常的话和清姬的事情让公孙悠更清楚地认清了人与妖之间的拿到天谴,不是身份上的差别,而是比这更严重的无法逾越的鸿沟。

    张生对清姬是有情的,所以在清姬濒死的时候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她聚魂的尸体,但那些情谊根本抵不过他内心之中的惧怕和贪婪。

    诚然,她不应该将白玉堂和这样的人比作一处,可是越是和这个人相处公孙悠越能发现白玉堂的好处。他是一个有着独特风骨的人,是和展昭不一样的存在。是公孙悠从未见过的风景,可是越是没有见过的景色越容易让人心生向往,远山县马车下远远的一瞥公孙悠就知道眼前的人会和自己产生很深的纠葛。

    那个时候她还生起了几分逗弄的心思,可是这几日她有些后悔了。和这样的人产生纠葛,她保证不了自己最后能全身而退。

    所以,最好是在现在,谁都没有生起别的心思的时候,彻彻底底的将那一点牵绊斩断。

    “物归原主?”白玉堂没有接公孙悠手中的帕子,他伸手握住了公孙悠抚过自己衣袖的手指,没有隔着衣袖而是真真实实的攥住了她有些冰凉的指尖,“悠姑娘说的话,某有些不明白。”

    公孙悠捏紧了手中的手帕,没有挪开视线,她能够感觉到从指尖不断传来的温度,那是自己曾经向往的热度,是身为半妖的自己不曾拥有过的人的温度。已经下定的决定开始动摇了起来,公孙悠唇瓣微微张开她吐出了一口浊气说道:“这些日子多亏了五爷照拂,晚云收随时为五爷敞开大门。”

    她抽出了自己的手,转身从白玉堂的身边走过,手指尖好不容易得来的一点温度也很快消散在空气中。

    走出了院子,公孙悠才想起来手里的帕子还没有还给白玉堂。

    她不想在回去,还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她不想再让它动摇。这方帕子,之后拜托展昭还给白玉堂吧。这样想着,公孙悠朝着善堂的方向走去。今日是每旬月一次的义诊日,她前几日听爹爹说起过。

    白玉堂手里骤然一空,他觉得自己有些奇怪。他原本应当是为了寻找师父才屡屡关注公孙悠的,但就连那只猫都说自己对公孙悠不太一样,可他还是用师父的行踪安慰自己。但刚才,他好像才真正的悟到了什么。

    她说真正的物归原主,是要与他彻底划清界限的意思?白玉堂转身,公孙悠的身影早已走远,他连她的衣角都抓不到。

    白玉堂刚想要追上公孙悠问个清楚的时候,白福抱着陷空岛的信鸽一路小跑的来到了白玉堂的面前:“五爷,大爷来信了。”

    被这么一打岔,他彻底看不见公孙悠的身影了。灰白色的信鸽咕咕的叫着,红色的眼睛盯着他,白玉堂从鸽子的腿上接下了信笺,在看之前嘱咐白福道:“将鸽子抱好了,爷中午要吃烤乳鸽。”

    “啊?”白福还没有弄清楚白玉堂这句话的一死,就看见自家五爷的身影一闪已经踩着屋檐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他抱着受到惊吓的信鸽在院子里呆愣愣的看着他离开的方向。

    公孙悠站在善堂的门口等待着公孙策义诊结束,她看着长长的队伍慢慢缩短,太阳慢慢的升到头顶。之前她买了薄荷的那个小姑娘又来了。这一次叫做二丫的小姑娘一眼就认出了公孙悠,是大家一直在说的公孙先生的女儿。

    所以她松开了哥哥的手脚步不稳的跑到了公孙悠的面前,快到的时候还被地面上的石头绊了一下摔进了一个有着牡丹香气的怀抱里。

    “慢点跑,小心摔倒。”公孙悠将二丫稳稳地接住,看着她头上的汗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我,我采了花,送给姐姐。”二丫将自己手里的一束野花送到了公孙悠的面前,是这个季节山里最常见的野花,公孙悠看着二丫接了过来道:“真好看,谢谢你。”

    二丫原本还很开心,可是她一抬头就看见公孙悠鬓边戴着的那朵洛阳锦,脸上的笑容有些僵住了,她看了看公孙悠手里寡淡的野花顿时觉得自己的花花好像不是那么好看了。

    公孙悠看见小姑娘有些落寞的神色,她伸手将自己头上的洛阳锦取了下来,换成了刚刚拿到的野花,然后偏着头问道:“好看吗?”

    因为公孙悠的注意全部都在眼前的小姑娘身上,所以她并没有发现远远的站在这条街的尽头的白玉堂,那棵歪脖子树下,抱着刀的少年侠客牵着马站在树荫下看着沐浴在阳光下的簪着花的姑娘,虽然是最不起眼的野花,却因为在她的发髻间而显得可爱了起来。

    他应该上前去的。

    白玉堂曾经无数次这样后悔道。

    “五,五爷……”白福气喘吁吁的追上了白玉堂,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见白玉堂牵着缰绳转身朝着城门的方向走去:“走了白福。”

    刚刚追上白玉堂的白福气都还没喘匀,就看着主子又丢下自己的背影。他的怀里还抱着那只倒霉的鸽子,他只是想告诉白玉堂信鸽做的烤乳鸽并不好吃。

    公孙悠听见马蹄的声音,她朝着路的尽头看去,却因为阳光的刺眼只能看见一个人抱着一只正在挣扎的鸽子的背影。

    她笑着摇了摇头,将手中换下来的洛阳锦插在了二丫的小发髻上,“这是我的回礼。”

    没有见过的东西都很贵,这是济幼院里孩子们之间不成文的规定,所以二丫虽然很喜欢但还是伸手去够头上散发着香气的花,嘴里说着:“不可以,贵……”

    “可是你送给我的花,在看来价值和这朵花是一样的。”公孙悠握住了二丫的小手,晃了晃。然后她一抬头看见了站在面前的公孙策,她脸上的笑荡开了,“爹爹,你帮帮我。”

    公孙策和济幼院的孩子们明显更加熟悉,他一走出来周围很快就围了一圈的孩子。他捋着自己的胡子笑呵呵地帮公孙悠解了围,同时也收下了孩子们采来的药材。

    看着牵着哥哥的手一蹦一跳的走远的二丫,她的头上还带着那朵洛阳锦,公孙策有些怀念,公孙悠小的时候也是这样牵着自己的手一点一点长大的。

    一转眼,原本还需要自己保护的小姑娘,已经开始保护别人了。

    公孙悠像公孙策拜别,回到晚云收她第一件事就是去暗室里将红俏放了出来。

    “你怎么这么傻,就不能等我回来吗?”公孙悠坐在红俏的床边,看着被折磨了一通的红俏有些心疼的抬手将她的头发别到了耳后,“我会护着你们的,你忘了?”

    “我不想让姑娘为难。”红俏扯出一个有些苍白的笑容,随后她又有些担心,“那位大人听说了晚云收的事情,会为难姑娘吗?”

    公孙悠在马车上的时候收到了来自妖域之主的来信,说他听说了晚云收的事情,询问公孙悠有没有需要帮助的地方。

    明面上是信,但实际上是要见公孙悠的意思。

    “没关系的,那位大人不会为难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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