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枝儿踌躇一瞬,既然被发现了,也不必再藏头露尾,便随意找了个借口。

    “大人,民女突然想到,有种秘方很适合修筑路面和城墙,特意来献给您。”

    桂枝儿的声音清甜甘脆,毫不心虚。

    要想富,先修路。

    再配合立体防御工事,形成一个中心府城安身立命的基础。

    桂枝儿曾在别的世界学习过,用含有五分之一左右黏土的石灰石,经过高温煅烧和细磨,加水制成糊状,在冷却凝结后会无比坚硬。

    用混凝土修建的灯塔,即使经受海浪冲刷,也能在风雨里屹立百余年。

    有连弩献计在先,刘善渊倒不怀疑此言真假,只是勾唇轻笑:“怎么,小娘子的夫君,难不成还是个修路高手吗?”

    他眼神戏谑,嘴角上扬。

    跟马知府对峙时他只是佯装生气,情绪没有丝毫起伏,现在却突然来了兴致,似乎想看看桂枝儿还有什么好理由。

    两人隔着一层内窗,桂枝儿撇撇嘴:“大人,您要是需要,回头我将图纸送到府衙。”

    不信就算了,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

    刘善渊侧了侧头,从容不迫地问道:“小娘子一不谋官,二不图财,本官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不知还有什么是能帮上忙的?”

    厢房内,陶制灯盏上的灯芯浸在油中,跳跃出橘黄色的光芒,隐约能看到刘善渊单薄的身影。

    北境首领,朝廷从四品官员,对一介平民女子态度如此温和,语调既诚恳又苦恼。

    任谁听了都会有些动摇。

    桂枝儿在心中默念:不要中了敌人的糖衣炮弹,被人家拉拢过去。

    “大人,小女倒还真有一事相求。”

    “嗯?”刘善渊双眸慵懒地半眯起来,”说来听听。”

    不怕人有所求,就怕无欲无求。若想拿捏对方,则必须清楚对方身上的两个特质:恐惧和需求。

    一方面不断放大需求及恐惧,一方面适当满足并予以安抚。

    这是他自小就接受的教导。

    然而桂枝儿只是问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大人,您从京城来,可知江南最好的酒楼是哪家?”

    “当数翠园楼。”刘善渊怔了一下,“小娘子若是想去拜师,我可以当个荐头,免得从学徒做起。”

    不过若献上来秘方都如连弩般,实用创新,是断不可能放任她离开的。

    这话刘善渊埋在心底没说。

    “拜师就不必了。”桂枝儿眼眸顾盼生辉,透漏出一份灵动和狡黠。

    根据以往刷任务进度的经验,去当前世界最好的饭店踢馆,成功后必有益处。

    “等此间事了,小女去京城,大人愿在翠园楼好酒好菜招待,便知足了。”

    桂枝儿笃定,此人志不在北境。

    刘善渊没有反驳,只是轻笑,俯身凑近内窗道:“既然如此,待有闲暇时候,我给小娘子画幅画以作谢礼。”

    他声音轻柔,像盛夏拂过葡萄架的晚风。

    看来既不是楚淮船帮,也不是湘西马匪,而是学过水墨丹青的正经路数。

    桂枝儿意志力坚定,不为所动。

    做贼不成反被抓,隔壁又是千年的狐狸,桂枝儿不愿再在这里过夜了。

    走出厢房,邀月楼的热闹喧嚣已接近尾声。

    从拥挤到冷清,夜复一夜。

    “小娘子,长夜漫漫,需要点个小倌吗?”酥软勾人的音调飘过来,半是关怀,半是缱绻。

    桂枝儿抬头,只见花魁柳千金斜卧在戏台的木栏杆上,小巧金莲和绣花鞋一荡一荡的,百无聊赖。

    美人好扮刀马旦,偶尔也如今晚一般客串小生,腰腿基本功自不必说。

    她灵活地拧了个身子,跳下栏杆,金钗步摇叮铃作响,工艺繁复的玛瑙珍珠让人晃花了眼。

    许是在人前装久了温婉可人,她在桂枝儿面前反而肆无忌惮。

    因为她见到过桂枝儿的秘密。

    “多谢千金姐姐好意,我就不必了。”桂枝儿长叹一口气,半死不活地复述了一遍刚偷听到的鬼话,“我这一生,谨遵大梁律法,绝不敢逾矩。”

    “噗。”柳千金笑得花枝乱颤,而后压低声音,“不吸人的精气,你是怎么成妖的?”

    呼出的气体和香粉味喷在桂枝儿颈畔,惹得她直痒痒。

    桂枝儿无奈后撤半步。

    “你带我去京城看看,如何?”柳千金不依不饶。

    北境的夜生活远不如杭京繁华,据说大梁最大的花楼里,光勾栏就有十五座。

    文看话本,武看相扑,日夜表演不歇。

    每日有数千市民在此游乐休闲,新鲜的傀儡戏,流光溢彩的马戏、魔术、杂技,各色各样。

    “镇北府到杭京,来回少说需要两个月。”桂枝儿掰开揉碎讲道理,“虽说你没那么矫情,能吃得了赶路的苦,但如今世道乱,保不齐还有山匪流寇……”

    “奴家就知道,你嫌弃我麻烦,是个拖累。”柳千金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好似桂枝儿是那抛弃糟糠的负心汉。

    她面色娇嫩,抬手用水袖半着遮脸,一双桃花眼眼尾下垂,楚楚可怜。

    做这个行当,无论花娘还是小倌,若不能在年轻貌美时抓住恩客离开勾栏,户籍一辈子都是下九流。

    将来不免年老色衰,沦落无靠。

    柳千金不愁赎身,她将被打赏的头面和银子,攒成小金库,积蓄颇丰。

    可离开花楼后去哪里、做什么,成了问题,总不能没有生存之地最后沿街乞讨。

    “蔡统领大小也是一员副将,掌领咱们全城的兵,他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气,可得把握住!”

    “我们千金姐姐,难道还想嫁大将军,八抬大轿迎进门?”

    冷嘲热讽和关心关切的声音不断。

    邀月楼一贯如此,风尘之地也能窥见人性。

    既怕姐妹弟兄过得苦,又怕姐妹弟兄入豪府,柳千金拿捏不定主意。

    但她之所以能在一众莺莺燕燕里脱颖而出,成为花魁摇钱树,自有过人之处。

    百善孝为先。

    蔡淼若肯娶她,最要紧的就是过蔡大娘那关。

    她多方打探其性格为人,甚至因为知晓蔡大娘最爱光顾桂记卤味店,在老鸨豢养的打手监视下定了一桌堂食。

    一碗简单的冰糖酱方五花肉与小青菜,乍看浇汁似乎油腻,可入口就停不下来。

    柳千金原为打探消息而来,没想到最后不甚体面地打了个饱嗝。

    “店家娘子,我从未吃过这么好的卤味。”柳千金用丝绸手绢点了点朱唇,“今日还有一事相求,我有一个朋友……”

    听完柳千金遮遮掩掩的叙事,桂枝儿忙着收拾碗筷,不慎在意地敷衍道:“这等重要的事,最终还是要由你朋友自己来做主。”

    她并不想掺杂太多情绪在这个世界。

    “人生不是既定的官路,而是旷野。”

    一句万能心灵鸡汤。

    人生是旷野,旷野的本质是荒野。

    万万没想到,柳千金在无意间发现了她的秘密后,非要缠着她一起荒野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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