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头万绪一根针。

    纷繁交织的线索,只有经过逐一梳理,方可化繁为简。

    桂枝儿胸有成竹地看向栾霜柏,眨眨眼道:“只需跟栾小将军借一样东西。”

    “什么?”栾霜柏回答得很干脆。

    他身无长物,借钱没有,若借马……别人不行,面对桂小娘子还是可以犹豫一下的。

    然而都不是。

    桂枝儿将他扯到一旁,附在耳边低声道:“我想借阅一下你们军部统计的入城花名册。”

    随着耳畔传来湿热的气流,栾霜柏耳根腾的一下就红透了。

    桂枝儿的声音一贯清脆悦耳,压低了之后,吹得他发丝微动。

    耳鬓厮磨,总有些缱绻的意味。

    “这、这有何用?”心思一乱,讲话就变得结结巴巴。

    栾霜柏克制不住想,她真是个好看姑娘,眉眼清秀,细瘦的脖颈凑近,一副不屈不挠的模样。

    即使他知道桂枝儿只是为了避人耳目,但依旧侧过俊俏的脸庞,并不敢正眼看人。

    桂枝儿闻言,拉着他避开县衙的跟班,娓娓道来。

    “适才咱们根据尸体刀伤,确实怀疑凶案是达奴人所为。”

    “但这口井的位置又很隐蔽,若非有本地人带路,很难被发现。”

    桂枝儿咬了咬唇,断言道:“我怀疑,是有内贼引狼入室。”

    女子不经意间的动作,露出白晃晃贝壳般的牙齿,显得生机勃勃。

    带着一股笃定和小小的骄傲。

    他打心底欣赏,却并不认同她的推断。

    “姑娘也曾见过达奴人,他们颧骨突出、卷发、留辫子……任何一个守城士兵都能发觉不对劲。”

    非我族类,严禁入境。

    大梁并不与外域通商。

    自永靖元年天子扫清寰宇,荡静中原,建都杭京以来,面对泱泱大国,四海皆臣服。

    然而如今,北方达奴侵扰,南方倭寇抢掠,唯有闭关方可维护地域稳定。

    凌河县作为军事重镇,地形易守难攻。

    唯一的出入口由军部把持,查路引、查户籍、查携带货物马匹,戒备不可谓不森严。

    “灯下黑,漏洞往往就在眼皮子底下。”

    桂枝儿拍拍栾霜柏的肩膀,狡黠一笑:“我可没有指责军部办事不力的意思,只是检查总归容易有疏忽。”

    “好。”栾霜柏笑着叹了口气,半是无奈半是妥协。

    旁的不说,单有知府大人赐的绿头牌子,就够她名正言顺查案了。

    冬天日照短,回到客栈时,天色已晚。

    桂枝儿仗着自己空间里还有吃食,便只要了一碗杂碎汤和两个面饼。

    不料片刻后,店小二好似生怕她吃不饱,又敲门而入。

    一盅鸡蛋羹,鲜嫩微黄,上面点缀着些许葱花。

    一碟肉段,喷香扑鼻。

    “客官,这是给您添的赠菜。”店小二将白毛巾搭在肩头,点头哈腰十分热情。

    “多谢。”桂枝儿欣然打赏。

    五个铜板的小费,让店小二的笑容更加真挚。

    只是桂枝儿心底的疑虑更大。

    如此一家服务周到、环境优雅的客栈,人气却并不旺。

    赠菜比点的餐都贵,靠什么营生?

    电光火石之间,她想起刘善渊第一次走进桂记卤味店,喝着添加了虫草和枸杞的素烩汤,问道——

    “店家这么舍得下本钱,当真能维持经营吗?”

    桂枝儿怔住,怪不得知府大人对物价成本这么敏感。

    原来他安排的客栈,也有秘密。

    不过些许小事,她留了个心眼,却并不惧怕。

    秘密再多又如何,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烛火摇曳,桂枝儿沉入梦乡。

    翌日再去经略府,靠着绿头牌子和少将军手令畅行无阻。

    入城花名册也非机密,仅有两名小兵列在桂枝儿身后,代为监察。

    “从腊月初五,至案发日腊月初九之间的名录,劳烦军士帮我取一下。”她目标明确。

    农闲时节,进县城的往往是周边来讨活计的农户。

    加之年关将近,亦有走亲访友者。

    多数还带几只新鲜的鸡鸭鹅,关在草笼里扑棱着翅膀,一览无余。

    桂枝儿翻动墨迹新鲜的纸簿,最终将目光落在其中两行。

    她凝眸沉思,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腊月初七,张大山,男,凌河县户籍。

    记录在册事由为娶妻,有乐队仪仗、轿夫,以及新妇入门。

    腊月初八,沙井田,男,龙沙镇户籍。

    事由是下葬,他刚从龙沙镇接回了寡母的棺椁,需入土为安。

    两相对比,后者更为可疑。

    桂枝儿唤来当值小兵问道:“这位沙大哥,他的母亲既已嫁到龙沙镇,为何要在凌河安葬?”

    “哦,您说沙皮狗啊,他就是个帮闲的破落户。”小兵领队啧了一声。

    撇着嘴满脸不屑。

    简单来说,沙母娘家在凌河县原本也算家境殷实。

    家中仅有一个独女,本想招赘。

    可惜大小姐恋爱脑,非要跟偏远地区的穷小子私奔。

    婚后才知道,没有物质的爱情不仅是一盘散沙,还有拳打脚踢。

    于是,沙母的遗愿便是葬回祖坟。

    “也是个可怜人。”桂枝儿点点头,再将注意力移回嫌疑人张大山。

    “赶在年前办喜事,总归有些仓促。”她好奇地问道,“不知新娘子漂亮吗?”

    “哎呦您说笑了,新妇避人,我们也不好盯着看啊。”小兵领队一拍大腿。

    只掀开轿帘扫一眼,确认没有额外藏人就是了。

    罩红头是绸缎的,四角还坠了铜钱,将脸挡得严严实实。

    顶多能瞅见新娘子的绣花鞋一晃一晃的,婀娜多姿。

    大喜的日子,新郎官张大山并不吝啬糖果,还给守城士兵包了几个铜板的红封。

    大家道几句“恭喜”,其乐融融。

    桂枝儿挑了挑眉。

    昨日探查时,据捕头描述,井中丢弃的两套血衣,身量不到七尺,其一羸弱。

    身材纤瘦,既有可能是女子,也不排除男扮女装。

    桂枝儿翻开黄历,往前一天是腊月初六,写着宜合婚订婚、安床纳畜。

    向后看一天,腊月初八,宜结亲会友、动土祈福。

    怎么不露面目的新娘子偏偏要选在初七进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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