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堂自沉入黑暗后,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闵息。他仍旧一袭蓝袍束身,尤其温柔美好。他此时正对着她笑。

    只是下一秒,他的嘴角却缓缓溢出鲜红!一身蓝袍也逐渐透出红色。

    红得刺眼,可他还是笑着的。

    在这笑容里,她隐隐约约听到他开口说了一句话——

    “不要哭。”

    一句话入耳,司堂立马睁开眼,坐起来大口大口地深呼吸。

    好半天,她才从梦里的那个场景里回过神来。

    同时,感觉到手上带着一丝丝凉意。循着那丝凉意低头一瞧,就见手背上已滴上了几滴她的眼泪,且还在源源不断地往下滴。

    瞧着手背上的泪珠,司堂一愣,梦里的那个景象便在眼前缓缓清晰了起来。

    突然,她的心脏像是从外头让人狠狠捏住了,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般状况,一直到有人推门进来,方才回缓一些。

    进门的是长明,见司堂从床上坐起来,立即便将手里的托盘搁在桌上,快步上前去看她,情急之间,竟是连门也忘记关了,“主人!”

    随着这话在她耳朵里愈加清晰起来,司堂才缓缓抬头去看他,瞧见自己此时是在一个房间里的,布局很熟悉,可她现在的脑子是懵的,记不起来这是何处,便动了动嘴唇,开口去问长明,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这是何处?”

    “主人,是鹿蜀家。他说是你先前住过的那间。”长明忙回身从托盘里取了瓷壶瓷盏,倒了杯水拿去递给她,“主人昏睡以后,兰家小姐需要同城主重振昭陵,鹿蜀担心无人照顾主人,便将主人带来了九重天。”

    “我睡了多久?”司堂看了一眼长明递出来的水,没有去接。

    还不等长明回话,便从门外进了一个人来:“你睡了五日有余。醒了就好!”

    鹿蜀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良久,舒了一口气出来,而后在她的床沿坐下去与她说话:“这五日,你一直在发烧,我日日叫医官来看,他说你这几日便会醒了,原以为他是说话框我,如今看来倒是真的。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话落,鹿蜀再松了口气。

    “他……”司堂缓缓抬头去看鹿蜀,“和符禺山……”

    被看的人则是低沉下眼皮,与她道出始末。

    “那他现在……”司堂眼里噙满了眼泪,说出来的话有些抖。

    鹿蜀闻言,叹出一口气,语气变得沉重:“神魂破碎,落入世间各处。他的身体我放到了我院里的冰室养着。你昏迷后,我听兰家小姐说,全昭陵城的因果太重,兰枫在先前就已力竭,后又施秘术,身子受不住。为让他少受些苦,闵息就接替他继续施术,将整个昭陵城的气运因果强加在己身。兰家小姐说,你们先前已经苦战了三日。阵成以后,兰枫经脉寸断而亡。闵息耗费过多仙力,一身修为就算废了。所以后来……”后头的话他没说,只抬起眼皮看了司堂一眼。

    闻此,司堂的眼睛酸了一下,眼泪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见她这样,鹿蜀伸手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张口想说话逗她开心,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欲言又止了半晌,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我没事的。”司堂抬手拍拍鹿蜀的手,而后抬头去看他,“可否带我去冰室看看?”

    话入耳,鹿蜀扭头看了看身旁站立的长明,点点头,“走吧。”

    冰室不远,出了房间,再绕过一个小池塘就到了。

    跟着鹿蜀入内,入眼便是一口由玄冰造的棺椁,四周寒气逼人。再走近些,就见闵息安安静静地躺在棺椁里。在棺椁旁守着的,是玄英。

    此时的闵息已经换了一件衣裳,也梳了整洁的头发,不似先前那般狼狈。

    见此,司堂往旁踉跄了一步,随后跌撞着走上前去,愣愣的看着闵息。

    一时间,冰室里安静得可怕。

    许久过后,司堂才抬头去叫鹿蜀,可已经泪流满面,“你说,他神魂破碎落入世间,要如何归位?”

    “这……”鹿蜀顿了顿话,看向闵息,“四海八荒建成以来,还没有这个先例。你昏睡时,我查遍了典籍,也没有记载。”说罢,他整理好自己的神色,挤出个笑容去看司堂,“你睡了五日,不如先吃饭吧?厨房已做好了吃食。”

    听了他的话,司堂缓缓点了点头,不过眼睛还是看着闵息的,“好。”

    得她这话,鹿蜀面上一喜,忙上前扶着司堂出去。

    等入了食阁后,她就见了桌上放了几样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精美吃食。随着吃食的味道缓缓扑入鼻内,顿觉腹中饥饿。

    跟着鹿蜀入座,她率先伸手拿碗盛了萝卜汤端过来喝下一口,神色看上去已与从前没什么两样,“长明,过几日,陪我出去吧。我们去走走。我带你去寻处灵泉泡一泡,填补一下你先前救我耗费的仙力。你之前那模样,可是吓到我了。我稍后写封信传到瑶台去给兄长和爹娘。以免他们担心。”

    话落,长明点点头,“主人去何处,我便去何处。长明全凭主人吩咐。”

    而鹿蜀已知她心内想法,只叹出口气,“出去走走也好,散散心。”

    接下来的几日,司堂修了书信传回瑶台,说是要去游历。过后,白日里便带着长明和闷闷不乐的玄英在九重天各处活动,还结识了不少仙君。瞧起来倒是与从前无异了。夜里,就与鹿蜀摆上几道美食,叫上北斗星官和贪狼,几人对夜谈笑,日子倒也是逍遥。

    这般逍遥生活,司堂过了三日。

    第四日一大早,她便带着长明及玄英去送子殿寻鹿蜀告别。

    她入殿时,鹿蜀正拿着笔在塔下的木桌上确认此次许下愿心的人的名单,此时已经到最后一页了。看那模样,是收尾了。

    司堂收回目光,就见一个仙娥端着托盘越过她向鹿蜀走过去。司堂开口叫住那仙娥,取了托盘里放的一只瓷壶,一只瓷盏,而后径直冲他走过去。

    她走到鹿蜀身边,他正好搁了笔。她也正好从壶里倒出一杯茶来。

    鹿蜀将桌上的书卷递给身后的仙娥时,司堂就将倒好的那杯茶递给他,坐在他对面,将瓷壶放好。

    “小司,那么一大早的,你怎来了?还带着玄英。”鹿蜀伸手揉了揉挤在他身边的玄英。

    “我今日是来向你告别的。”司堂仰头将茶水尽数喝下肚去,用手臂撑着头去瞧他,“在九重天待了许多日子,想去人间走一走。”

    对此,鹿蜀一笑,“在桑州,有一种叫做紫桑煎面的东西。是个好吃食。小司若是到了那里,可得尝一尝。”

    这话入了耳,司堂粲然一笑,点点头:“走了。”

    话落,她便自座上起身,弯过腰伸手去揉了揉玄英的头,而后回身与长明大步出了送子殿。

    再是半刻,二人便出了九重天。

    他们第一个去的地方,是昭陵。

    由于二人去时尚早,到的时候,天还没黑,不算太晚。

    可入城时,司堂忽然有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昭陵城如今已经繁华如初,仿佛那日屠城是一场梦。

    但她知道,那一切都是真实发生了的。

    她带着长明走了许久,最后,站在了一家名叫云里春的酒楼门前。

    司堂仰头看了楼上的牌匾好半晌,随后径直入内。上楼,在一间门口墙壁上写了一个‘叁’字的屋子前停下脚步。

    屋子有一个店伙计在里头拿着抹布擦窗户,那伙计见了司堂,立马将抹布往肩头上一搭,喜笑颜开地上前来迎她:“客官吃些什么?”

    她沉了沉眼皮,提步入屋,听伙计噼里啪啦介绍了一大堆招牌后,给了他一锭金,“全要了。”

    话过耳,伙计立马接下她递出来的金子,欢天喜地的去厨房报备,长明则尤其乖巧地站到了司堂身后。

    “别站着,坐吧。”司堂无奈一笑,伸手指指对面的位置,“你我都是自家人,莫要拘谨。”

    得这话,长明点点头,提步绕过司堂坐到她对面去。

    等他坐好,她便开始同他谈笑。

    等菜的过程有些漫长,二人一言一语聊到了天黑,菜才被伙计端上来。

    与此同时,窗外的空中一声巨响直将整座楼震了一震!随之而来的,是炸开了的一阵烟花!

    这烟花直照亮了半个夜空!尤为恢宏壮观!

    “今日是什么日子?这般热闹?”司堂扭头去看窗外的烟花,开口问正在给他们上菜的伙计。

    “客官,今日兰家新家主上任,这烟花,是新家主为老家主放的。还有一个叫做闵息的。”店小二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烟花,而后又低下头去继续从托盘里端菜出来。

    闻此,司堂一愣,心内却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新家主是?”

    “兰家二小姐,兰蓁。”伙计端出最后一盘菜,将托盘收回来,叹出口气,“客官,说起来,昭陵城也算是劫后余生了。数日前,昭陵城险些被人屠城,多亏是兰家和这位息公子,才得以让昭陵有一线生机,你说说,多险哪!不过兰家代代单传,历来是男家主,这女家主,我还是头一回见!以兰小姐的聪明才智,当也是不逊色的。”

    说到此,伙计就见司堂面上突然有了些悲伤的神色,连忙抬手打了自己嘴巴,向她赔笑:“哎呦客官,小的话多了。要是影响了客官的雅兴,罪过可就大了!您是楼里的贵客,客官要是有什么需要就叫小的,小的一直在门外。”

    店小二冲她不断弯腰作揖,一直退到了门外,将门关好。

    他走后,司堂叹了叹气,“长明,他那时,坐的就是这个位置。如今,倒物是人非了。”

    “主人别忧心了,他一定会醒的。”长明挽起袖子替她夹菜,乖巧一笑,“缘分,是个神奇的东西。”

    听着他的话,司堂叹了口气,“算了,吃饭吧。就如你所说,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话落,她低下眼皮,掩盖上眼里的神色,执了筷子去夹菜吃。

    “主人,我是剑灵,不用吃饭的。不过……”长明舔舔嘴唇,“吃一些也没关系。”

    饭后,司堂便带着长明一一去了先前她和闵息去过的地方。最后,寻了个客栈住下。

    第二日一早,二人就离开昭陵,去了紧邻昭陵的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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