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他先说出了他的目的,后才意思性地问她:“有时间?一个小时左右。”

    “没有你放我走吗?”

    “我没权力限制你的自由。”

    黎宿捧着食盒的手这才稍微松了一下,詹长庭忽然把他那不知道怎么伤的双手懒洋洋举起给她看,触目惊心,他看她的睫毛随着呼吸轻轻颤着,眼神诚恳,嘴角那抹笑却很坏,挺玩世不恭的,与平时在学校里凛然正气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他私底下就是个随性的双面派,她已经见识过了。

    “刚你撞我的那一下,属于是伤上加伤了,如果你良心过得去,不愿帮我这个忙的话,你就走吧。”

    话音落,詹长庭从她手里拿回食盒,故意侧身让道给她,单手抄在兜里。

    “祝你春节快乐。”站姿正形,但他一脸痞子样儿,心怀不轨。

    黎宿站原地了犹豫了两秒后,迈动步子,走过詹长庭身前还没有一米,就听到身后他似卖惨又似真疼地嘶了声,说流血了,硬生生把黎宿要走的决心给控住。

    他到底在玩什么?

    拿食盒又是要去给谁送餐?

    黎宿转身回头那刻,说不清到底是好奇还是良心不忍。

    “出血点给我看看。”

    他手背到身后:“都是小问题,我自愈能力还不错,难得你还会关心你的后桌。”

    “我的后桌是瞿祈。”

    “行,我是你同班同学。”他笑着。

    黎宿静看了他几秒,问:“去哪?”

    他一副‘算你还有良心’的表情,往前走:“跟我来就知道了。”

    黎宿就这么跟着明显有些不怀好意的詹长庭七拐八拐到了一条较偏僻的老胡同,一户没有年味的门房前,中途黎宿问过詹长庭她要不要买点手礼,詹长庭说不用。

    詹长庭有这里的钥匙,一条用旧红绳绑着的钥匙被他衣袋里拿出,钥匙将要插进锁芯时,他好像终于想起了要跟她介绍一下屋主人和到这儿的来由。

    但这话明显不能让屋里面的人听见,詹长庭又带黎宿退出了这条胡同,他的行为太谨慎了,他对她的解释是:“那人有顺风耳。”

    黎宿知道他是开玩笑。

    他们并肩走向巷口过马路,站在一颗泛着光影的银杏树下,詹长庭问黎宿:“待会儿要带你见的人姓荣,爷爷辈儿的,你跟我一起叫他荣爷爷就行。他有个孙子在我们学校,是我们的学长,叫荣展。”

    “高二内择部的荣展?”白凤的男朋友?

    黎宿眼眸中一闪而过的错愕,被詹长庭敏锐地捕捉到:“你认识?”

    “只是听说过,他在绩榜上很有名。”黎宿用手指了指詹长庭提着的食盒:“你经常到他们家去吗?”

    “嗯,给荣爷爷送点吃食,他挺馋我大伯母做的粤式糕点,就你姥爷那边的特产,每回从詹家回来,我都会带点过来给他老人家尝尝。”

    “你与荣学长他们的关系,我方便知道吗?”黎宿状若无意地问。

    白凤底深难探,荣展只闻其名。他们两个是男女朋友关系。

    詹长庭又是郑轻墨不言放弃的追求对象,郑轻墨与白凤势不两立,更别提郑轻墨现在踏足影视圈了,与白凤的‘你争我夺’才算正式开始,永无休止。

    那么,詹长庭这个高门贵子夹在他们三人中间充当着什么样的一个角色?又是否有过什么瓜葛?

    黎宿对他们有先入为主防备感,她私心想知道,以防哪天郑轻墨与白凤战火漫及到她,她能在不惊扰长辈的情况下,有门路可下手解决。

    不能再像以前,想要独善其身就要有随机应变的本事。

    “荣展的父母是我爸的部下,都在执行任务时为国献身了。他们家现在除了他们爷孙俩已经没人了,荣展空时会外出兼职,我就那个时间段过来陪荣爷爷。”

    黎宿听詹长庭这么说,眼眸中的诧异尽数流露出来:“军烈属不是有定期抚恤金吗?学长为什么要出去兼职?”

    “他有自己的私生活,他会处理好。”

    “嗯……”

    黎宿不确定詹长庭这句话里所说的私生活是否指的是荣展与白凤的恋情。

    不知道从哪里窜出一只白猫,蹲在詹长庭的脚边‘喵喵’叫了两声,昂着脖子望他,应该是认识他。

    詹长庭屈膝蹲下,食盒放一边,伸手撩了撩白猫的下巴,从口袋里拿出两个猫罐头,食指扣进拉环拉开,放在地上,小猫低头舔食间,停在马路边的车底下又窜出两只小猫过来,黎宿看着,詹长庭拉开下一个罐头时,她在他身侧蹲下,伸手试探着去碰白猫,见白猫不抗拒,才轻轻把手放在橘猫背上顺摸,好奇地问他:“为什么你总是会随身带有猫罐头和猫条?”

    黎宿不止一次见过詹长庭随时随地从口袋里或包里掏出猫罐头和猫食喂猫,他好像特别喜欢猫,那些流浪猫也特别亲近他,一点都不怕。

    每当詹长庭在朋友圈里或校论坛发出流浪猫的救助和收养贴,并配上一些流浪猫的基本信息与待称名时,黎宿都会点赞转发这些帖子助上热帖。

    “这些小东西带身上不重也不碍事,但对于这些流浪猫来说,就很重,因为这是它们所需的食物,有很多猫一生都不知道猫条的味道。”

    詹长庭把罐头放下,一下又一下,黎宿等他雨露均沾,把每只猫都撸了一遍后,从外衣兜里掏出一包湿巾,抽了张给他擦手,然后提食盒起身,要返回去前,他提醒她:“对了,荣爷爷他脾气有些古怪,邻里之间相处得不是很愉快,社工们来一次他就赶一次,我和我哥之前也不受他待见,这两年他才慢慢愿意接受我。一句话总结,就是他厌恶别人怜悯他,这样说,你能理解吧?”

    “理解。”黎宿消化完这些话带来的信息量,轻细地问:“你是用了什么办法走进他生活的?”

    “这个问题,等下你就知道。”

    詹长庭神神秘秘地说,让黎宿更想一探究竟。

    门‘吱扭’一声推开,詹长庭先进入,黎宿后跟进,提着一箱刚在巷子外店铺非要买的舒化奶,门关上后,两人一前一后往里院走。

    黎宿发现过道两侧墙边堆砌的杂物里有好几张不同程度破损的木制棋桌。

    詹长庭步子不快,有意减缓,黎宿走到跟他并肩的位置后,他问:“发现了?”

    “是棋。”

    荣爷爷应该是个棋迷。詹长庭是通过‘棋’进入荣爷爷的生活的。

    荣展不在家,詹长庭说春节期间兼职费用高,学长这几日白天都在外忙工作。

    荣爷爷这人与黎宿想的有一点偏差,家里简洁规整,养了许多花草与鱼,四方小院子里还种有一颗白玉兰,正是花开状态,花瓣顺着风的迹象飘落,美得让人收不回视线。

    于是黎宿差点没跨过进入主厅玄关口处的门槛,詹长庭提醒她一声‘看路’后,拉了她一把,右手也被他有力地托在手心,他在门内低眉垂眼注意着她脚下的步子,而她在门外转头看他,眸底初次闪过波澜与悸动,胸口里像是有什么破茧而出,心头泛起微妙的暖意和安全感。

    他的半边侧脸迎着光,眼睫毛低着,睫影垂落在脸颊上,这样近的距离看他的脸,居然找不出一处细微的瑕疵,他的五官俊挺,双眼皮薄,眼尾微微上挑,眉宇有少年的恣意傲然与意气风发的朝气。

    “你手不疼吗?”指尖触摸到他手上的纱布,黎宿几乎是无意识问出这句话。

    “疼啊,可你这舞蹈生的腿很宝贵不是吗?”

    他搀着她跨过门槛。她因为他的话、他的行为,心头热了起来,不经意窜过的那一丝异样随他放开得很快的手,恢复正常。

    接着又听他欠欠地说:“要是今天你在这儿磕了碰了,你怕不是要怨我到开学,又给我臭脸。”

    进入屋内,黎宿抿着红润的唇瓣,视线跟随詹长庭:“我什么时候这样过?”

    明明是他毫不遮掩地在同学们面前摆出对她的情绪,让人误会。

    “你就是有。”

    詹长庭熟门熟路地把食盒放在客厅旁的餐厅,又顺手拿过黎宿提着的舒化奶放到厨房外的置物柜上,接着背靠柜,头侧向一边。

    “荣爷爷。”

    黎宿看过去,竹帘后走出一个人,背手而立,面庞略微严肃,黎宿礼貌地问候:“荣爷爷好。”

    荣爷爷目光从黎宿身上掠过,只是随意一瞥,然后看向詹长庭,一开口就知道这爷爷很潮:“你这是带人来演言情偶像剧给我看?”

    “这不是过年吗,带个新朋友给您认识,”詹长庭介绍说:“这我同班同学,黎宿。黎明的黎,归宿的宿,名字好听吧?”

    “我能当着人家小姑娘的面儿说不好听?”

    “不能就是好听。”

    “强盗逻辑!”荣爷爷吹胡子瞪眼儿:“你不就是想让我夸她跟你名儿像一对吗,你这小心思就跟那算盘珠子一样,都崩我脸上了。”

    “……”

    詹长庭没想到荣爷爷脑洞这么大,想解释,但荣爷爷根本没给他机会,用一样不带脾气微冲的语气问黎宿:“会下棋吗?”

    黎宿说:“会。”

    “都会什么棋?”荣爷爷的语气缓和了一些。

    黎宿回话之前,跟詹长庭对看了眼,詹长庭朝她点了下头,那意思是‘使真本事’。

    明明不是很了解的两个人,却默契地能读懂对方眼里是什么意思。

    “你看他做什么,”两人的小动作没逃过荣爷爷的眼,“他那棋术还有待进步。”

    詹长庭动身,说:“你们先玩,我泡茶。”

    一起到茶室坐下,长式茶桌与长式板凳,简单又朴素,正对着一个大窗口,大片日光洒进,院子里那颗盛开的白玉兰树秀丽宜人。

    黎宿与詹长庭坐一椅。

    荣爷爷拿出实木象棋盘摆在桌右侧,与黎宿面对面坐,两人摆棋间,詹长庭在旁悠闲自得地煮茶,做法娴熟。

    正式走棋前,荣爷爷对黎宿说了一句:“不准让我。”

    一开始没太懂这句话的意味着什么,只看正在清理茶具的詹长庭别头笑了下,脸侧的梨涡又深又圆,像完美诱人的陷阱。

    淡淡的清茶香从身旁溢来时,棋盘已走半,黎宿知道荣爷爷的话与詹长庭的笑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荣爷爷毫无任棋术可言,每走一步棋都要犹豫半分钟左右,像是在按照书上的模板走法,黎宿几乎是紧跟在荣爷爷下一秒就出棋,詹长庭边泡茶边看着,默认充当背景板,空时拿手机回信息。

    棋局定,黎宿连赢两盘,荣爷爷的眉头皱得很深:“你跟那小子的棋法套路不一样。”

    说完就背着手走了。

    黎宿看着棋盘,心想自己是不是不该赢。

    詹长庭很了解荣爷爷,说:“应该是回房做必胜攻略了。”

    “荣爷爷他最擅什么棋?”

    “棋是他近年才接触养起来的爱好,没有最擅,都喜欢,整天自个儿在家里看书琢磨。”

    黎宿想问:‘为什么荣爷爷不出去跟那些老街坊玩,平常会有很多人聚在巷子外的树下下棋。’

    但思忖了下,不太合适。

    詹长庭似看出她所想,懒散的状态收起,往客厅方向望了一眼确认荣爷爷不在,压低声音跟她说:“外面那些人都不愿意带他玩儿,每回他心情好拿棋盘出门找人下棋,都会被调皮不懂事的小孩儿欺负,他说回去,人小孩儿家长又不乐意了,都排挤他,还摔坏了他好几张棋盘。”

    这就是为什么玄关过道里有那么多张坏棋盘的原因。

    黎宿问:“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现实不会对一个失去依靠的老人怀有慈悲心肠,你知道那些想买他房子的人怎么造他的谣吗?他们假装自己是知情者,跟胡同里外的街坊说他年轻时坏事做尽了,命里的恶果都报复到他的妻儿身上,活该他白发人送黑发人孤苦无依。可笑的是,红旗家园下,真的有人信了,添油加醋一传十十传百就造成了这样,让一个失去了所有的人,再次失去对生活的热情。”

    詹长庭这番话说得轻描淡写,可他眼眸里有凛冽的寒意,他递给黎宿一杯茶,黎宿接,杯身暖手,她品思着他的话,问:“你信吗?”

    “我不信谣言,更不信国家会选错人。”

    黎宿慢慢地摇头,“我说的是命,你信命吗?”

    “黎宿。”

    他突然用那种很严肃的语气叫她的名字,两人身体距离相近,她轻侧头与他的目光对上时,他抬手轻弹了下她的眉心,不痛,她条件反射皱眉用手捂,听他不悦的说:“平时在学校上的课都没听进你脑子里是吧?”

    “我只是问问。”黎宿放下手,声线平调,不见恼。

    “你就不应该产生这个想法,”詹长庭一本正经地教育她,神色是不容忽略的认真:“世界上大多数物体两极分化,事在人为,人定胜天,即便命运馈赠给你的已经暗中标好了价格,你也可以撕掉所有标签重新给自己定价。就比如你名字里的宿,不一定是无法逃脱的冰冷宿命,也可以是温暖的归宿。”

    这个回答真真切切地让黎宿怔忡,她没想到詹长庭是个这么通透的人,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他看。

    “你猜在集训营时,你站在讲台上介绍自己名字是宿命的宿的时候,我在台下想什么?”

    “想什么?”她配合地顺着他的话问。

    他说,“想我们校长从别校校长那里抢你,是抢对了,因为你这么一板一眼指定能用高成绩为世德争光。”

    黎宿被他的话逗笑,眼眸弯了弯,这几日胸腔内积压的郁结情绪烟消云散,倍感轻松,使得清冷的眉眼泄出淡淡的柔,像雨夜里的光。

    “谢谢你,詹长庭。”黎宿说。

    “我说你,你还谢我?那天在校门口,你不还说我管多了?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一刮就过,理都不理。”

    詹长庭翻旧账,神情冷淡带有一些哀怨,唇角却小幅度弯着,很骄,他懒懒地拎起桌面上的茶壶给自己杯子里续茶。

    “抱歉,有关轻墨的事,我想自己去了解……”

    黎宿话刚开始说,就被一只忽然扑棱着翅膀朝她方向飞过来的鹦鹉吓到,唇微张惊了声,下意识躲,身子就这么向詹长庭倾过去,与他身体相贴,脑袋挨到了他的肩膀。

    她这样类似受惊后寻求庇护的一靠,詹长庭趋于本能折身面向她,下意识将她护住,手臂以防她从无靠背板凳椅上往后倒与她的腰自然碰触,稳住她的身子。

    做完这些他的身体有一瞬僵滞,五秒的迟钝后,猛地反应过来,冲着悬空旋转飞在黎宿头顶上方的胡乱叫着的鹦鹉喊:“甜椒!”

    他微微发震的胸腔合着气息在这一刻零距离贴着她,燃着她,轻易的让她的心跳如浪涛翻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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