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西哥,蒙特雷。

    墨西哥的城市是由各种斑斓的色块组成的。红色的房屋,橙色的砖墙,黄色的玉米卷和塔可,以及大片大片金色的阳光。

    朗姆洛站在医院门楼下抽着烟,正对面是各式各样琳琅满目的摊位。小贩们热情地吆喝着,空气里飘扬来街头艺人用吉他拨弄而出的异域小调,这是座格外热情的城市。

    连阳光也同样热情。热烈的光线晃得他眼睛快睁不开,于是他掐了烟,把原本挂在领口的墨镜戴上。

    “咔嚓。”相机快门声。

    朗姆洛扭过头,看见女孩躲在手机后置摄像头后面,把他当摄影模特。

    “你跟史蒂夫说完话了?”雇佣兵训练有素地躲过镜头,“他人呢,你怎么一个人出来的?”

    “说完了,我顺便用传送门把他送回纽约去了。”景末依然看着手机屏幕里的他,头也不抬,比划着说,“别动,刚才那个角度你特帅,我多给你拍两张。”

    “拍什么拍,我都好几天没刮胡子——”

    “叫你别动!”景末小声嚷。

    朗姆洛只得配合地站好,只不过与刚才相比,此刻的他更像个一米九的商场男装模特,僵硬地站在原地,脸上还挂上不自然的假笑。

    景末见状,乐出了声:“谁让你这么笑的!”

    “那应该怎么样?”

    “就假装我不在这儿啊。你就保持你平时那种穷凶极恶的表情就行!”

    “什么?”朗姆洛难以置信地抬高了嗓,“我平时在你眼里就是那样?”

    “对,对!就是这种凶狠的感觉。”景末满意地点头,“再把脸偏过去一点……”

    两个人折腾了十多分钟,终于得到了景末满意的照片。

    朗姆洛夺过她的手机,端详了片刻,蹙起眉:“角度是不错,可这背景也太乱了吧。”

    “是吗?”景末困惑地挠挠头。

    “是啊,”朗姆洛转过来,站在她身边,用手比划着说,“你难道没看见我刚才身后那几块广告牌吗?左边那块紫色,右边那块土色,中间那块最要命,是荧光绿的……”

    说着说着,他突兀地停下来,望着景末迷茫的眼睛。

    “小姑娘,你是不是……看不见颜色了?”

    被看穿的感觉如同大庭广众之下被脱了衣服。景末不知道瞧哪儿,只得盯着他的墨镜,点了点头。

    朗姆洛摘掉墨镜:“……没关系,其实我觉得也挺好看的。这两年不是就流行撞色吗?”

    景末翻了个白眼:“那也不至于撞成这样。”

    “那就调个黑白滤镜。”朗姆洛笨拙地编辑着相片,弄好之后举给她看,“你瞧,这不是好看多了?都可以当头像了。”

    “你还有社交账号?”

    “……呃,没有。”朗姆洛似有点懊恼地叹口气,“不过以后会有的,等我这次在阿卡姆的任务结束,重新回到神盾局,我就可以隐姓埋名,过回正常人的生活。”

    景末抬起头,正好瞥见他锋利的轮廓,“朗姆洛,这是你最后一次卧底任务吗?当然,你可以选择不跟我说。”

    “没什么不能说的,我的确不想干了。”特种队长注视着她的眼睛,“十一城那帮小家伙儿如今都由你的X教授接管,所以我在阿卡姆的任务基本也算结束了。现在我无非是在做些保密收尾工作,同时在等组织那边的指令。”

    “X教授才不是我的。”景末突然抢过他手中的墨镜,架在自己鼻梁上。

    朗姆洛的嘴角不易察觉地翘了一下:“可我听说你们以前关系很好。”

    “那是很久以前了。”景末甩甩头发,单手扶在身旁的路牌上,站在和方才朗姆洛同一个位置,“我看起来怎么样?帅吗?”

    “不错,很有范儿。”朗姆洛举起手机,给她按和自己同一个角度拍起照片,“很好看啊……你果然比我适合当模特。”

    女孩洋洋得意地笑起来:“那帮我调个黑白滤镜,我也要当头像。”

    “死人也会发社交动态吗?”朗姆洛打趣道。

    景末隔着墨镜瞪他一眼,这才意识到他们两个人可真是半斤八两。

    “等以后会有机会的!”她大叫。

    “果切!新鲜的果切!”黝黑皮肤的小贩推着彩虹车经过两人跟前,用英语询问道,“小姐,先生,来份果切吧?现切现卖!”

    景末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这才意识到自己真的很渴。

    “正好,我昨天在机场换了些现金。”朗姆洛转过身,用西语跟小贩说,“Dos tazas.”

    “没问题!”小贩收了钱,双手灵巧地在案板间穿梭。

    景末闻着水果被刀刃划开时所散发而出的酸甜汁水味,想象着面前该是一片鲜艳:芒果、西瓜、奇异果、橙子,还有菠萝……

    “哇,好久没见到这么漂亮的芒果。”朗姆洛忽然俯下身,在她耳边轻声说,“不是平时在Costco里看到的那种青芒,而是金黄色的,两边透着红,有点像朝阳。”

    面前,小贩熟练地将芒果分成均匀的小块,摆进透明塑料碗里。紧接着,捧起一整只西瓜,用刀一分为二。

    “鲜红鲜红的西瓜,像火一样。你看他刀技多好,把瓜瓤片得那么薄,晶莹剔透的。”紧接着,他又说,“哇,奇异果,感觉还没太熟透,是青绿色的,待会儿可能会把牙酸倒……”

    橙子,菠萝,薄荷……朗姆洛似乎像在体验什么乐趣般,全都不厌其烦地形容了一遍。

    “看!红色的辣椒粉和淡黄色的椒盐。”朗姆洛从微笑的小贩手中接过两碗果切,递了一碗给景末,做出夸张的表情说,“我最喜欢的部分就是调料,给,一定很好吃。”

    景末从他手里接过来果切,心想此刻戴墨镜的好处就是可以毫无顾忌地看着他,像她还小的时候尽情看着爸爸一样,打量他们身上如出一辙的影子。

    她叉了一颗芒果送入口中,霎时间,酸甜咸辣一齐袭来,有如缤纷的五彩在舌尖绽放。

    *

    哥谭,阿卡姆疯人院。

    杰罗姆孤身坐在审讯室里,胳膊被箍在椅子扶手上,周围没有任何警卫。

    周身的黑暗仿佛吞噬了全部声音,唯独对面墙上的挂钟发出响亮的秒针走动声。杰罗姆盯着它,滴答,滴答,滴答……

    倏然,门开了。

    景末从门外一束强光里走进来,咔哒一声合上门。

    女孩一言不发地坐在他对面,仔细凝视着他的脸。

    这种目光让人不太舒服,杰罗姆眉峰紧皱:“你这个反应,和我料想中不太一样。”

    灯丝下,景末眉眼如炬,唯独嘴角扬起一抹坚硬的笑来:“你预想的我该是什么样的?是泪流满面地从哈利·奥斯本尸体旁边跑回来?痛斥你再一次骗了我,吵着嚷着说想杀了你?”

    杰罗姆听罢耸耸肩:“差不多。”

    “所以我现在这样子,让你失望了吗?”

    杰罗姆眸子对上她的眼睛:“的确有点无聊。”

    “没关系,很快你就感觉不到无聊了。”景末的目光从他被划裂的嘴角缓缓移动向上,打量着他漂亮的眉弓,叹了口气。

    “……你在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杰罗姆望着她那冷静得出奇的眼睛,抬高了音量,“哈利·奥斯本死了,不是吗!他说他已经看透了生活的本质,没办法忍受颠沛流离的日子更忍受不了他内心的病魔,所以他只求一死!而我骗了你——”

    “是啊,你给我那些假暗示,让我去找那些不存在的南瓜炸弹,让他临死之前还要再被我怀疑羞辱一番。”景末依然死死盯着他,把手攥得指节发白,“挑拨离间,这不就是你一直以来都在做的吗?”

    “你太无趣了!”杰罗姆大叫一声,“像哈利那么骄傲的人,你知不知道对他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被自己的心上人瞧不起,还不如叫他去死!”

    “我没说你的目的没有达到。”景末摇摇头,很淡的说,“你得逞了,杰罗姆。他临死前说他恨我,哪怕他死了,他依然恨我……的确,这世上没有比这更毒的诅咒了。”

    杰罗姆愣愣地看着她,想象中报复的快感并没有袭来,他笑不出声,只能愣愣地看着她那双漩涡一样深不见底的眼睛。

    “难道,你就不伤心吗?难道你就不恨我吗?”

    “恨你?”景末闻言,讥笑一声,“恨这种情感太沉重了,我心里已经装得太满,再也容不下你了。”

    “你……”

    “杰罗姆,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景末指着自己的嘴角,却看着他的双眼问,“这是你自己划开的吗?哈利最终也没变成像你一样的人,他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你,离开了墨西哥城。而等你醒来发现这一切的时候,你心灰意冷,那会儿你是不是特别难过?”

    “你正好看到了镜子里的你自己,嘴角向下耷拉着——你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这么沮丧,所以你抓了把刀,直直扎在嘴角上,刻出一个微笑。是这样吗?”

    “不得不说,你的想象力实在太丰富了。”小丑冷笑道,“卷饼妹,我不喜欢别人妄加揣测我。”

    “是不是真的只有你自己心里最清楚,而且说到底,我并不在乎。”景末继续凝视着他的脸,最后,往上,用一种珍爱的目光看着他柔软的发丝。

    她的记忆里,那头发是耀眼的红色,有一股很好闻的姜汁可乐洗发水味。可如今在她眼里,都只剩下黑白了。

    不过不重要,很快,这些都将不复存在。

    “杰罗姆,”她说,“我知道是你私自删除了哈利给我的短信和留言,那本是我和他之间误会能够解除的唯一途径,而你却冷眼旁观,任由误会继续发酵,直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你是怎么知道的?”

    “好笑的是,那是我唯一一次把手机密码给别人。”景末眼里含着一种苦涩的黑,用手扶着他的脸,“杰罗姆,你是我那时候最信任的人。”

    “你——”杰罗姆怔了一秒,忽而发出惨叫,“你在做什么!——”

    景末扶着杰罗姆脸颊的力道没松,在她掌底,那张原本光滑细腻的脸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生出褶皱。

    身下的人拳打脚踢,却被椅子束缚着无法动弹。景末另一只手压制住他,在对方的惨叫声里,她嘴角不可抑制地上扬。

    亲眼看着少年漂亮的脸变得干瘪,皮肤下露出清晰的血管和骨骼轮廓,让人如何不开心?还有那一头闪亮的发丝,也很快夹杂着一缕缕白,像雪花一样从他头顶脱落。

    景末抓着一手脱落的头发,递到杰罗姆眼前,在看清了对方眼底的惊惧之后,笑得直不起腰。

    “这算什么?这就是你的报复吗!”杰罗姆发了疯似的大叫起来,“这外面都是狱警,不是你胡作非为的地方!来人啊!”

    “哈哈哈哈哈!朗姆洛喊所有人开会去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景末笑得眼角都沁出泪花,突然板起脸,用一种恐怖片导播的语气说,“在这里,我甚至可以把你的脸像水果一样切开,而无人听得到你的尖叫声。”

    “你!你这个疯女人,快停下!”

    “哈哈哈哈!——”

    景末并没有停手,而是一直蹂躏着他的脸,直到上面生出烂疮,皮肉破绽而开,露出可怖的骨头时才终于罢休。

    杰罗姆脸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干涸血迹,已无力去喊,只一脸恨意地盯着她,“我后悔那天晚上没早点杀了你。”

    “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景末的手离开那张已如同粗树皮般的脸,“我懒得恨你,而你也别费心力去恨我了。”

    “以后,我不想再在纽约看见你,而我也不会再回哥谭。你继续做你的哥谭噩梦,我回归以往平静的生活,我们从此两不相欠。”

    扔下这句话,景末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在合上审讯室门的那刻,她听见身后传来有史以来最凄厉的惨笑。

    审讯室外的日光耀眼,景末揉了揉眼睛,让自己适应光线。等再度睁眼的时候,才看见朗姆洛背靠在栏杆上等着她。

    “别离阳台太近,”不知怎的,她脱口而出的竟是这样一句话,“那排栏杆不结实,我之前亲眼看见有犯人从那儿摔下去。”

    交叉骨点点头,冲她走过来:“我刚才在外面,听见里边的声音挺激烈的。看来他很兴奋啊?”

    景末闷哼一声:“待会儿让狱警给他一面镜子,他会更兴奋。”

    交叉骨眯起眼,眼角是两片明显的笑纹:“坏人们都惩治完毕。小姑娘,你接下来准备干什么?”

    “回纽约。”景末望着天边的残阳,忽然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洗个热水澡,舒舒服服睡上一觉……怎么了,你干嘛那么看着我?”

    “在你回纽约之前,我们一起吃个晚饭?”

    女孩扬了扬眉毛,问:“在阿卡姆职工餐厅吗?”

    “……不。”朗姆洛哑然失笑,摇了摇头,“我想请你去五星餐厅。”

    “可哥谭的餐厅太危险了,”女孩故作矜傲地拒绝,“动不动就有一群蒙面大汉闯进去冲天花板开枪,大肆打劫,那种情调我欣赏不来。”

    “那……去纽约吃怎么样?我知道几家不错的地方,或者可以去吃你爱吃的。”朗姆洛低下头看着她,“不过得麻烦你开个传送门,这样我们就都不用买机票了。”

    “纽约的物价可是高得离谱,还要给服务员小费——”

    “——我的工资也不低,我请客。”朗姆洛笃定地答。

    景末觉得自己的呼吸好像乱了拍。

    她没说话,自顾自往前走着,在一个下定决心的瞬间,戴悬戒的手凭空画出了光圈。

    她踏进去。

    “还等什么,赶紧进来。”下一秒,她扭过头冲他喊。

    “来了!”

    朗姆洛点点头,迈进那片赤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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