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时的灭绝还是抱着丝丝点点的希望的,她仍愿意相信,再重的情,一定比不过生命,于是,她的心底燃起了最后一丝期冀:“为师的再问你一遍,杀,还是不杀?”

    纪晓芙咬了咬下唇,身前是师傅,身后就是峨眉,只要她稍肯松口,大好的前景摆在自己面前,可是,那是她日日夜夜思念至深的人,是她孩子的爹啊,取与舍之间,她哪个都不能选,那么,只盼女儿平安吧。

    “弟子,恕难从命。”

    灭绝的心彻底凉了,她寄予厚望的徒儿,竟是这般爱慕杨逍,那是她灭绝不共戴天的仇人啊:“死也不杀?”

    纪晓芙没有抬头,只是阖起眼睛,颤抖着声音,一字一顿:“死,也不杀。”

    灭绝缓缓撑起了左掌,胸中阻顿,不知不觉中,眼睛里也已模糊一片:“为师,不能让你一错再错。”

    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人的释然,似乎只在一瞬,这一刻,纪晓芙心里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她在想:爹,对不起,终是负了纪家。

    对于每个江湖人而言,退出武林都是一场幻梦,她纪晓芙不是峨眉派里普通的弟子,不是她灭绝可以直接逐出师门、一忘了事的,她和殷梨亭的婚约一直都没有作废,正邪大景,非此即彼,也许这样,便是最好的结局了吧,虽然,这样的结局,迟到了十年。

    她死了,武当与峨眉依然是正道翘楚,峨眉也不会被江湖人所诟病。

    随着“啊”的一声,雷霆一掌拍下,纪晓芙却是出奇的平静,缓缓的,她倒下了,而后,鲜血顺着嘴角漫出,流下,混杂着热泪,汇成了难以言说的痛。

    灭绝亦是难过的,怎么可能不难过呢。

    再出门时,灭绝忍下了眼泪,她对随行的弟子们说:“纪晓芙有违师门教训,不顾身份,被妖人迷惑,我已将她解决了。”

    那一掌,力道几分,都掺了她对徒弟的无奈与偏爱。

    庆幸的是,贝锦仪发现了那个孩子,放过了那个孩子。

    杨不悔抵达坐忘峰的第一个晚上,天空便飘起了鹅毛大雪,几日前的积雪还没全化,又落了厚厚一层。杨逍怕杨不悔冻着,抱着棉被去瞧,发现杨不悔果然还没睡,小小的身体蜷缩在棉衾里,外衣也没脱,哆哆嗦嗦,眼神渴望又无助。

    “来,到爹这儿来。”杨逍点了烛火,顺势坐在了床边。

    杨不悔小小地犹豫了一下,有些战战兢兢,还是起身趴到了杨逍身边,白天里,无忌哥哥说,他是爹,没了纪晓芙没了张无忌,她现在能依靠的,只有他了。

    杨逍心疼地拥住了杨不悔:“可是嫌冷?”

    杨不悔抬首去望杨逍,他的下颌很尖,眉角锋利,一看便知是难以亲近之人,可他看自己的眼神,却是极具温柔的:“不冷,就是太黑了,以前,娘都跟我一起睡的。”

    杨逍忽的长吐了口气,叹道:“原来是这样。”捋一捋女儿那有些干枯的头发,眼中几乎要淌出泪来:“这么些年,不悔与娘,是怎样维持生计的?”

    杨不悔有些不明白,歪头想了想,说道:“卖野菜啊,有时,也帮助一些被那些坏士兵欺负的人,娘的功夫很厉害的。”

    “哦?”杨逍勉力笑了:“那,晓芙有教不悔武功吗?”

    却见杨不悔抿着唇摇了摇头:“只教了一点点,娘说,外公的鞭法使的好,爹的剑法和轻功也很厉害,她会的武功只是皮毛,不儿以后能护身就可以。”

    “好孩子。”杨逍摸了摸杨不悔有点被冻红的脸蛋:“以后,爹来教你功夫,要记住,不论发生什么,绝不能在别人面前轻易低头,更不能做缩头乌龟,知道吗?”

    杨不悔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那今晚,爹陪你睡?”

    稚嫩的杨不悔摸不清杨逍的意思,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

    杨逍轻扶着杨不悔躺下,将拿来的棉被摊开:“不悔,原谅我,我也是第一次当爹。”

    杨不悔忽的就哭了,她明白,再也不用颠沛流离,再也不用听人是非,可是,她真的没有娘了,分外酸涩也分外甘甜,留下来的人,才是最痛苦的,可她的名字足以告知全天下,她的爹与娘,没有后悔遇见彼此。

    依然是元朝末年,江湖壁垒分明,正邪对立空前,没有任何在中间游走的余地,没有过硬的武功与背景的加持,无论是谁,都必须选边儿站,这是不变的定律,所以,一个不去寻,一个不去找,他们念着对方,却也理解对方。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意难平终究是意难平,遗憾,也只能永远是遗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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