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烧着炭火,热气很足。站在一旁伺候的婢女都忍不住悄悄伸手擦了擦自己脸边流下来的汗珠。

    余若嫣坐在里屋,从中间的屏风上可以隐隐约约瞧见一道窈窕的倩影。下人一路跑来,身上出了点薄汗,站在门口等了等,直到身上不那么黏腻才向门口守着的婢女通报进去。

    余若嫣歪歪斜斜的靠在床榻上手上有一搭没一搭的绣着一件狐裘。穿针引线间瞥见一旁偷偷摸摸搽汗的婢女,余若嫣嘴角挑起一抹弧度有些娇媚的看着那个擦汗的婢女:

    “怎么,太热了?”

    婢女连忙低下头:

    “没有,余姨娘。”

    余若嫣撑着床榻上的案几坐直身体,弯着眼:

    “外屋的那盆炭是顶好的灰花炭,一盆就顶你一个月的月银呢,” 一边说着一边放下手里的活计,伸手在案几上轻轻抚摸着“而这案几是上好的梨花木,这上面的雕花出自宜州名匠,这一刀一落就是一两银子。”

    余若嫣伸出手示意一旁的婢女,婢女见了立马走去扶着余若嫣的手。

    余若嫣当年是荆州的瘦马,当了没几年就遇到了在荆州述职的宋逡,实在是讨宋逡喜欢。虽说当时宋逡官职还并不大,可是再怎么说也是为朝廷效命,常常出入这类烟花场所实在是不风光。况且宋逡当时还颇受荆州的州牧重视,要是在一个烟花女子这里翻了跟头实在是得不偿失。

    权衡来权衡去,没几晚宋府偏门就挂起了红灯笼。

    婢女看着自己手中的那只手,心底忍不住感叹:府上都说余姨娘是当年荆州的头牌,现在想来果真不是假话。

    十多年过去,余若嫣脸上并没有留下多么明显的痕迹。那只落在婢女手中的手更是犹如豆蔻年华的少女一般雪白细腻,手上的玉镯和戒指上都被反射出一道白色的光影。

    和婢女的手放在一起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

    余若嫣余光一直放在婢女身上,见她低下了头,她的脸上就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来。指着一旁的桌椅:

    “那一套桌椅也是出自宜州那个工匠之手,别说在荆州,就是现在在京城也是罕见。更别说我每日吃的燕窝扇贝,每日穿戴的衣衫首饰。这些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养出来的,孩子,你还年轻呐。”

    一直站在屏风外的下人见余若嫣出来了,便开口道:

    “余姨娘,门外有个自称是府上的大小姐的。让奴才给开门,奴才不敢私自动手,特来通报姨娘。”

    余姨娘抬眼看了一眼屏风上的影子,有些惊讶的问:

    “府上?哪个府上的大小姐,没有拜帖吗?”

    “说是我们府上的,手上也没拿拜帖。一来就让奴才给开门,不开就让找刘管家。”

    余若嫣视线在屏风上转了几转,伸手招来了一直守在屏风旁的侍女:

    “央娘子,外头寒风刺骨得很,待久了就连骨头缝都被冻住了。你快领这个小兄弟去厨房吃碗热酒,暖暖身子。”

    “是。”

    央娘子对那个下人和蔼的笑了笑:

    “冬日守门当真是辛苦了,我带你去吃碗热酒,暖暖身子。”

    酒,还是热的。在冬天这可是莫大的慰藉。一听到这些,哪里还记得什么还等在门外的人,心早就被余若嫣两句话勾到厨房里了。

    余若嫣嘴角的笑意未消,又转头看着依旧低着头的婢女,伸出双手合住婢女那只粗糙的手:

    “我那里有一盒护手的油膏,虽说算不上是多好的东西可勉强还算能用。来,我带你试试。”

    说着就把婢女往内屋引,婢女神情有些慌张,想要挣开余若嫣的手,却被余若嫣用更重的手摁住了。

    “余姨娘。。。。。。”

    余若嫣回过头看着婢女:

    “怎么了吗?”

    婢女看着余若嫣,似乎有些胆怯:

    “刚才门房说,门外有人在等。”

    余若嫣笑了笑:

    “我知道啊,不是说了吗。我亲自去。”

    婢女眉头微微蹙起:

    “姨娘。。。。。。”

    “我方才便说了,你还年轻。”

    “。。。。。。奴婢不太明白。”

    余若嫣转身走到梳妆盒旁,从抽屉里翻出一盒油膏。笑着放到婢女的手心里:

    “你年纪这般小,难不成要一辈子留在府中,做个下人?然后再随便许给一个下人,孩子继续留在府中做个下人?你不想让他读书吗?”

    “。。。。。。”

    余若嫣笑着拍了拍婢女的手:

    “只有拿在手上的,才是实实在在的。”

    绿桃搓着手在门口来回走了好几次,依旧冷得受不住,又跺了好几回脚。

    马夫长得圆圆胖胖的,一脸老实和善。看着绿桃的动作忍不住开口道:

    “绿桃,你别跺了。再跺我怕你把府门都给人跺下来。”

    绿桃睁着一双溜圆的杏眼看着马夫:

    “你是收了宋家多大好处?这般帮着他们说话。你可别忘了是谁在冬日里把你从干草堆里抱出来,又是谁给你吃给你穿,给你取名字,让你跟着算账先生认字。小若,你才来京城多久啊,地上那块砖你站热乎了吗就在这里给旁人帮忙。”

    小若说不过绿桃,只能皱起一张脸闭嘴不言。

    宋潇对着冻僵的手哈了一口热气,瞥了眼指指点点的过路人。

    绿桃气冲冲的走到马车里拿出一个还带着点余温的汤婆子:

    “早知道这边折磨,还不如留在宜州了。拿着府中没人充当借口,不就是她余姨娘对小姐你心有芥蒂吗?以前她刚进府的时候,不被府中下人看重,多加苛待。还是夫人出面替她解的围,让她在府中过了几年安生日子,没想到现在这么快就反客为主,忘了本了。也不知道平日里对待大夫人是不是也是这样,免不得大夫人要说之前我们没管教好。让下头的人冒犯了主家。”

    绿桃有意把声音放大了些,让路过的人都听一嘴。

    “小姐,要不您还是进马车里去吧。我们都在这门口等了快一个时辰了,再不进去您旧疾又犯了的话可怎么办啊?在宜州费了那么大的精力都没有养好,回了京城,余姨娘给不给银子治啊。”

    宋潇蹙起眉,很是虚弱的咳了几声:

    “绿桃,真是越发没规矩了。余姨娘心善,此番肯定是因为什么事情耽搁了,不然怎么回不让我回家呢?”

    宋潇见议论声越来越大招手对绿桃说:

    “行了,别继续丢人现眼了。快把那汤婆子给我吧,再让你拿着在风里多吹几下,就真冷了。”

    绿桃原本还嫌弃火不够大还想再添一把,可是听着议论声越来越大绿桃也就顺从的闭了嘴,乖乖巧巧的和小若一起站在宋潇身旁。

    “这人谁啊?”

    “不知道,我看她们在这里站了好久了。不过看着怎么有点眼熟呢?”

    “眼熟?能不眼熟吗?那是宋府真真正正名正言顺的嫡长女!五年前大夫人过世,婆家心疼,就接到宜州去了。今天才刚从宜州风尘仆仆方回来。我刚在城门口喝酒都看见了!”

    “就是五年前过世了的那位大夫人所出的那个?”

    “不然还能有谁?这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当时接走的时候被霍将军抱着,小小的一团,就跟猫崽子一样。”

    “哎呦,真是造孽哦!”

    宋潇捂着快要冷掉的汤婆子,偷偷换力,防止站太久全麻了。身体又借着换力,微微有些颤抖,宋潇伸手抓住一旁绿桃的手,借着绿桃的力才勉勉强强的站稳。

    “这天气,谁在外头站这么久都不好受。”

    “姑娘,要不你还是到前面的茶肆去歇一歇,你留一个小厮在这里等着就是了。”

    “就是姑娘,你这身子这么弱,再多等一会儿,怕是就要倒了。”

    宋潇很是抱歉的微微一笑:

    “来的路上匆忙也没有带拜帖什么的,是小女的不是。又怎么能够让姨娘等我呢?”

    宋潇话刚说完面前硕大的府门就发出了一声沉重的闷响。余若嫣领着一个婢女站在门内,先是扫了一眼围着府门指指点点的人,又在宋潇身后的马车上扫了几下,最后才把视线落在宋潇这个五年不见的大小姐身上。

    宋潇小时候就长得出挑,大了更是不同凡响。虽然浑身上下就那件狐裘看着要值点钱,可是那种浑然天成的贵气是怎么也遮掩不了的。

    余若嫣笑着伸出双手去拉宋潇的手:

    “这五年府上用了不少新人,不认得你也是正常。不过居然半途跑去厨房偷懒喝酒,让你平白无故在这寒风里等了这么久,实在是宽恕不得。一会儿我就让人好好打他几板子,给你出出气。”

    宋潇微微一笑:

    “五年不见,姨娘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什么改变。想来应该是父亲在朝中有所建树深的陛下欢心,大夫人又温柔和善家中和睦的关系。知道了姨娘和父亲这五年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余若嫣眸色沉了沉,转眼又笑着将人引到府中:

    “你许久未归家,就别在外面站着了,快些进来让我好好看看。”

    “切莫因为不在父亲身边教养,失了规矩。平白让那些喜欢乱嚼舌根的市井妇人看了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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