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娘子把热水端来加到洗脚盆里后,就退下了。

    宋逡微微仰头靠在身后的椅背上,很是舒坦的呼出了一口气。郭琥则坐在另一旁的案几旁,点着烛火看书。

    宋逡泡着脚,心里舒坦了,神思自然就上天入地,四处奔波。一会儿觉得今天蜡烛亮了,一会儿又觉得床上的罩子旧了,又时不时觉得自己身下这根梨花木凳子有点晃悠,想着是不是该除除虫了。

    最后才把视线落在靠在案几上默默看书的郭琥,今日张朗来了。也算是半个郭琥的娘家人,许是太久没见又或是唠叨了一些往常旧事,总之是一些让人心里苦涩的事。不然郭琥的眼角怎么还红红的呢?

    宋逡悠悠想着——果然美人落泪这种事情,是什么年纪都看不得的。

    郭琥性子要强,和柔柔弱弱的余若嫣完全不一样。郭琥年轻的时候跟着父兄在军营里待过一段时间,枪拿过人也杀过。从骨子里就是一股不服输的硬性子。

    当年郭琥父兄双亡,张朗为了让她下辈子安稳,才把郭琥嫁给了宋逡这个不上不下的五品官。富甲一方做不到,权倾朝野做不到,都不要紧。只要她往后稳定就好。

    宋逡透过烛光眯起眼看着郭琥那张有些凌厉的脸。

    恍惚间想起郭琥年轻那会儿,刚嫁入宋府的时候。

    那时候郭琥虽说还是像现在这样冷冷的,可是却还有几分娇媚可人的味道。

    现在不知是年岁大了,还是为人母沉稳了。以往那股子让宋逡忍不住怜爱又有些欲罢不能的味道既然莫名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如今那红红的眼尾和带着一丝水汽的瞳孔在烛火的照耀下竟然又让宋逡回忆起了那些年少的往事来。

    可真是奇怪。

    宋逡愣愣的看着郭琥,意外的呢喃了一声:

    “琥儿。”

    郭琥翻书的手不由顿了顿,几息过后又神态自若的翻了过去。淡淡的问:

    “可是水又凉了?”

    宋逡眨了眨眼,有些羞愧的说:

    “不,你这里泡脚的药总是最稀罕的。泡完整宿都是暖的。”

    郭琥嗯了一声,又翻了一页书:

    “那泡好了,老爷就干净上床休息吧。夜深了,明早还要上朝呢。”

    宋逡抿了抿唇,站起来走到郭琥身边:

    “你总是这般冷冰冰的,把我推到一边。不像嫣儿那般。”

    郭琥不咸不淡的说:

    “老爷既然想念余姨娘,为何不去余姨娘院里,反而来我这里找罪受。”

    宋逡微微叹了口气:

    “今日听说你哭过。若是有什么委屈就说与我听,你与我夫妻多年有什么委屈不能与我说的?”

    郭琥微微避开宋逡的手:

    “老爷待我极好,没有什么委屈。”

    宋逡轻轻把郭琥揽到怀里,柔声说:

    “我知你这些年辛苦,委屈。可是嫣儿跟了我大半辈子,我也不能对不起她。所以才一直让她管家,不过如今看来她又实在是优柔寡断,把下面的人都娇惯的不成样子。才有了如今这样的丑事,不但让浅浅受了风寒,还让潇潇伤了筋骨。”

    郭琥静静的靠在宋逡的怀里没有说话,只是垂着眼看着宋逡光着的脚和一地的水印。

    宋逡嗯了一声,似乎是做出了什么决定:

    “明日我就让嫣儿把管家的钥匙交还给你。这样的事府上不能再出了。嫣儿实在心慈手软,这家往后还得看夫人的。”

    周娘子心疼的看着宋潇被雪冻红的双手,十分小心的用小木棍一点一点的替宋潇在红肿的手腕上上药。

    “小姐这又是何苦呢?为了收拾院里那些个下贱东西伤了自己,不值得啊。”

    宋潇借着烛光看着自己红肿的双腕:

    “妈妈误会了,三妹妹今日落水确确实实是意外。今日原本是想让她出个丑,然后恼羞成怒把院里的人换干净的。不想竟然成了如今这般模样。她现在染了风寒,得小半个月出不了门。马上就是年关了,肯定各家都会举办宴会。她这次,是真真的要恨透我了。”

    周娘子替宋潇把手腕包扎好,苦着脸看着宋潇:

    “小姐此番,可真是得不偿失。”

    宋潇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腕,毫不在意的说:

    “可我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当真掉进去。”

    绿桃端着一碗汤药走进来,有些愤愤不平的说:

    “小姐就算舍身救了她又如何,现在还不是在莲烟轩长着一张嘴四处乱骂!当真是不值得!”

    宋潇接过汤药,喝了一口:

    “值不值得,都是另话了。重要的还是往后怎么办,张郎中是大夫人的半个娘家人,原本我想着让他刺激一下大夫人,让大夫人从余姨娘那里拿回管家权。那样我们也要好过一些。不想张郎中这次竟然是做了断腕的决心来的。宁可让大夫人舍掉两个亲生的孩子,也要让大夫人往后日子安稳幸福。”

    “到是许多亲生父母都比不了的。”

    绿桃看着宋潇有些落寞的神情,试探的问道:

    “小姐可是想念公子将军了?”

    周娘子感慨:

    “小姐来梁京已经快三月有余了,肯定是想念的。”

    宋潇把喝完药的碗递给绿桃:

    “想念多少还是想念的。不过马上就是宫宴了,虽说舅舅和表哥待不了几日,可还是会来的。”

    绿桃笑着把碗接在手里,又道:

    “不过还当真如小姐说的一样,今日这事一闹,老爷当真把管家权还给大夫人了。”

    “老爷是典型的文官清流,又在兵部任职,平日里不知道被那些没规矩的丘八折磨成什么样。现在怕是最看重这些礼节,就怕被兵部的人嘲笑。”

    宋潇颔首:

    “京城里的兵和以往我们遇见那些当真在战场上厮杀的兵不一样。以往在宜州,舅舅和表哥都是真真正正立过战功,杀过敌军的。可是京城富贵闲散惯了,就算是金吾卫里头也有不少少爷兵。真真正正上过战场的屈指可数,什么正经本事没学几样,到是把那些老套的手段学了个全面。父亲多年没能晋升怕是也有这么一层缘由在里头。”

    “不管有什么缘由,那终归都是外头老爷们的事,和我们无关,和小姐更就没有关联了。小姐这些天还是好好养伤,不然到时候将军和公子来了,看见小姐的伤,怕是又免不了和老爷一顿火气。”

    周娘子替宋潇盖好被子,看着宋潇点头答应了才和绿桃吹了灯离开。

    宋潇看着推窗而入的月光,眨了眨眼。手上的伤有些痒,她忍不住把手从被子里拿出来,借着月光看了又看。

    她无端的想跑马了。

    余若嫣一脸担忧的看着裹在被子里不断吸鼻涕的宋浅,焦急的来回踱步。

    “你看看你,这么好的机会居然弄成了这样。不但半分好没讨到还让我丢了掌家权,要不是考虑到后来再招的人不熟,不放心。当时那几个直接就拖出去打死。”

    宋浅打了一个喷嚏,一张小脸通红,头上还垫着一张沾了冷水的帕子。看着余若嫣来回走动的样子,一个头都变成两个大。

    “岂非只是我一个人的错,要是娘你当即止损,断尾求生。哪里轮得到把管家钥匙都丢了的程度?”

    余若嫣愤愤的坐在宋浅旁边,气骂:

    “这局竟然让大丫头扳回一轮!居然设计让你掉到池塘里去!这下好了,马上的安定侯府的宴会、建安公家的宴会、永宁伯爵府上的宴会。。。。。。你都去不了了,更别说沈国公家的!”

    余若嫣吐出一口浊气:

    “好不容易在沈庭寒面前有点印象,就这么让你磋磨了!”

    宋浅忍下了到嘴边的喷嚏:

    “照初哥哥记得我,怎么也不会彻底忘了我的。”

    余若嫣心疼的拂了一下宋浅的脸颊:

    “娘的好女儿,这满京城念着他沈庭寒的又不止你一个,你怎么就觉得他就单单只记得你呢?沈庭寒自小出入宫廷就如同自家院落,外面的这些人你认得可是宫里头的人你认得吗?”

    宋浅不说了。

    余若嫣又道:

    “我的好姑娘,你在宫外是顶好的选择,可是和宫内的对比起来,那就不管是谁都要弱上一头了。”

    宋浅嘟囔着:

    “可若是照初哥哥不喜欢宫里的呢?”

    “傻姑娘,这种事情是轮得到他说喜不喜欢的?只要宫里的那些有一点想法,陛下那里就是一句话的事!你觉得到了这个时候,还轮得到他说不想?不喜欢?沈庭寒这么多年能够自由出入宫内,我看陛下早就有了这个心。只不过顾念着当时他年纪小所以没有明说罢了,好孩子——为娘的没法子替你做不了主,一切——都只能靠你自己去争了。”

    余若嫣捧着宋浅的脸说着,宋浅忍不住吸了一下鼻子,黏黏糊糊的应道:

    “母亲。”

    余若嫣将宋浅抱到怀里柔声宽慰:

    “不怕,我们浅浅是梁京顶好的姑娘,将来娘也会给你谋划一桩顶好的婚事,不怕被筱暖阁和兰幽斋的比下去。她们啊——都比不上我们浅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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