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客几轮酒盏过后,李建成才姗姗来迟。

    “诸位真是抱歉,下头的小厮方才来说后厨的酒水不多了。刚才才差人去买了些来,今日咱们不醉不归!”

    昌宁候府上的人到也来了,不过来的是赵瑜不是昌宁候。

    宋湘隔着燃着的灯笼对他微微一笑。

    赵瑜颔首应了声:

    “宋小姐。”

    宋湘轻笑:

    “许久不见,赵公子今非昔比。”

    赵瑜讪讪:

    “五小姐此话何故?不是前几日才在宋府拜会。”

    宋湘倒了一杯酒,轻轻的说:

    “今日魏王有心,如此良辰美景。赵公子还要谈论那些琐事?”

    “哈,是我不解风情了。距上次昌宁候府宴会一别,也有两年了。不知这几年五小姐生活可还如意?”

    宋湘莞尔:

    “自然是如意的。”

    余若嫣彻底没了威胁,宋浅又即将出嫁。宋潇又在外不归,甚至生死未卜。虽说母亲不常在家,可却也过得舒心了不少。父亲也因为当年的那些糟心事对家里不管不问彻底当起了甩手掌柜。

    宋澄又自顾自在屋里研究那些稀奇玩意儿,旁的一律不过问。

    整个宋府如今就是她说了算。

    怎么可能不如意?

    如今京城的那些女子哪个不羡慕她?

    赵瑜苦笑:

    “五小姐如意便好,当日宴会热闹非常,如今在这里话当年,也只有我们两人了。”

    宋湘宽慰:

    “赵公子不必担忧,赵公子如今身在高位往后仕途敞亮。将来再寻个温柔持家的良妻,不正美哉?”

    赵瑜瞥了一眼宋湘,见宋湘神色不变,不由苦笑。

    “原来五小姐今日不是来叙旧的。”

    是来劝他放手的。

    宋湘吸了一口气:

    “究竟是不是来叙旧的,还得看赵公子如何作想。”

    “。。。。。。”

    “赵公子龙姿凤章,又有昌宁候府这么妥帖的家世。谁家的好姑娘找不到,何苦要直愣愣的吊死在一棵树上。”

    赵瑜不语,默默的喝了一杯酒。深邃的眼里透露出粼粼的微光。

    “五小姐不必多言。”

    宋湘适时的停了话,侧头看着赵瑜。

    赵瑜嘴角紧绷,下颚角直直的凸起,似乎正在咬牙切齿的想着该如何反击宋湘。

    宋湘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又弯起眼对赵瑜道:

    “赵公子是在挖心费腹的想该如何反驳我吗?”

    赵瑜侧过了头,神情有些难为情。

    宋湘露出一个和煦的笑:

    “赵公子这么儒雅文静的人,怎么就看上了我三姐姐那性格的人。”

    “我呀——到是不希望她能嫁给赵公子。”

    赵瑜猛地回头,宋湘脸上虽还带着笑可是那双鹿一样无辜的眼里露出的却是骇人的冰冷。

    赵瑜蹙眉,有些想不通:

    “五小姐何出此言?”

    宋湘脸色一沉冷冷道:

    “后院的那些腌臜事,就算是我不提,赵公子心里就没有点儿底吗?”

    “。。。。。。”

    若是要论起腌臜事,谁家没有几件,谁家又有他昌宁候府的事让人瞠目结舌。

    “以往事情,都过去了我是万万不会再提起。可是前些日子,姐姐刚传来家书说是不日回京。可是三姐姐却不分青红皂白的出言污蔑姐姐。”

    宋湘深吸了一口气:

    “我姐姐千辛万苦,跟随巡查使跑遍六州。就算没有功劳也该有苦劳,她怎能如此出言侮辱?!”

    宋湘的脸藏在明灭的烛光里。

    李建成接过侍从递过来的酒,笑着道:

    “今夕何夕,见此良辰。诸位能够拔冗来参加实在是让我感激不已。”

    “魏王殿下何出此言,旁人的宴席不去,魏王殿下的宴席可是万万不能不来。”

    “如今沈大人不在京中,只有楚王殿下和魏王殿下留守陛下都缠绵病榻许久。家国重担,还是要看两位殿下的啊。”

    李建成轻笑:

    “诸君,当真是抬举我了。我不过一籍籍无名之人罢了,能够帮衬二哥一二便是。”

    说着,李建成眉头露出一丝忧愁。

    下头的有心之人很快就道:

    “殿下可是心中有事?不妨说出来看看我们这些庸人能不能替殿下解忧。”

    李建成眉头轻蹙:

    “可是宴席正酣,我又如何能开口打断诸位雅兴呢?”

    “殿下可是忧心玉麟关的战事?”

    李建成哑然的看着来人:

    “君甚懂我心啊!”

    玉麟关三个字一冒出来场上就不安静了。各自都开始叽叽咕咕说起了自己的见解。

    宋湘心头一动,原来李建成今日是抱的这样的心思。难怪到场的除去朝中官员,还有不少外地富商和威望甚高的老先生。

    赵瑜应是早早的就知道李建成的想法,神色不变,静静的看着宋湘:

    “浅浅她——宋三小姐是有些刁蛮不讲理,可是为人还算娴静文雅。行事也还算有规有矩,五小姐何出此言。”

    宋湘垂眸,伸手轻轻的扶了扶自己鬓间的簪子。

    “赵公子,对我那个姐姐也不算是一无所知。究竟是真是假,赵公子自己心里也有一番见解。”

    “。。。。。。五小姐这番话,何必说与我一个外人听。”

    “赵公子是不是外人,赵公子心里自然清楚。至于今日我为何与赵公子说这一番话,大抵是因为不忍赵公子的另一番话竹篮打水吧。”

    !??!!?

    宋湘扭头不愿去看赵瑜不敢置信的脸。

    “赵公子一开始心里就有考量了吧。”

    “为何今日这样好的宴会,三姐姐不在。”

    “又为何,侯爷在临出门的时候,突然又改变了主意。”

    “赵公子心里,当真没有半分猜想?”

    赵瑜双眼迷离,满脸的不敢相信。甚至在回过神后还向身后挪动了两步,后背直挺挺的抵在了身后的灯座上。

    灯座上的灯笼被他这么一撞,不由微微晃动起来。落在水里的投影更显的细碎,被水流冲动的微光和落在地上的投影,裹挟着威风吹动竹叶的飒飒声钻到赵瑜的耳朵里。

    赵瑜的心就像是冲半空落下的跌的细碎的鸟。

    红的白的碎肉融在一起,分不清明。就还剩一两根不死心的血管还在收缩跳动。

    他仿若进入了一个诡异又奇幻的世界,所有人的声音都渐渐的离他远去。直到再也听不见,耳边只剩下雷电一般的“轰轰”声。

    场中的官员哀怨户部不愿批款给玉麟关筹备战事。

    玉麟关又都是一批杂牌兵,只怕是连刀都拿不稳,更别说骑马打仗的云云。

    在场的人个个皱着眉头,思索不出来一个结果。

    李建成推心置腹一通畅言,最终由吴广进带头,在宴会上提议商会捐款。一些兵部和户部的官员则回去准备文书,给玉麟关提供新的补给,加大对战死的将士的补贴。

    宋湘隔着许多人的目光和坐在远处的吴广进对视,两人相视而笑。心里都敲定了主意。

    自郭琥离开宋府后,宋湘便开始接手府中杂事。刚开始处理还有几分手忙脚乱,可是时间长了便从中得到了乐趣。

    同时宋潇又听闻郭琥的事,来信慰问宋湘。得知宋湘对此的兴趣倍感高兴,特意去信一封让吴广进教导宋湘生财之道。

    如今宋湘,也借着宋府的光,在外头有了自己的生意。日子也比往日轻松了不少,甚至还在户部吝啬的时候,帮过张坚几次。

    雨水哗啦啦的从屋檐滑落,滴打在竹叶上。

    宴席被迫搬到了屋里,几十号人待在屋里,又放着各类的桌案烛台,竟然也不觉得拥挤。

    竹林被风雨摧折的哗哗作响,在空中张牙舞爪的叫嚣。

    “外头那些竹子的影子,看的人心里怪怕的。”

    “就是,张牙舞爪的。”

    “谁家后花园里不种芙蓉,牡丹的。要我说种一池塘的莲花也好过这一院子的竹子,看着就渗人。”

    “诶,过段时间你们家后院的那些花就开了吧。”

    “差不多吧,等到盛夏,那才开的好!”

    几个妇人围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说着庭中种什么花好。只有宋湘一人静静的坐在廊下看着被风雨吹的飘摇自在的竹叶。

    “小姐,这里分风大,时不时还有雨飘进来,进去和那些妇人一起坐吧。”

    宋湘淡淡道:

    “不了,以往就坐在那里,还怪不自在。不若在这里吹风醒酒来得安逸。”

    说着,微微眯起眼有些感慨:

    “也不知大姐姐什么时候回来——上次这么自在,还是她带着我在宫里到处晃荡。美言其曰给霍小将军找个良家女,哼——不想霍小将军的名号犹如霍将军,美人全都避而不谈。到头来到是让我跟着一路吃了不少稀奇玩意儿。”

    盈儿坐在宋湘身后,浑圆的双眼露出些微的不解:

    “以往参宴,小姐不是也吃了不少东西吗?”

    “呵,哪儿有那么自在。”宋湘看着庭中,“以往跟着父亲,总得估计宋家的颜面,宋家的荣耀。坐要坐的端正,话要说的得体。人要看着娴静讨妇人喜欢。”

    “哪儿有那么容易的事?”

    说着,宋湘就将双手撑在身后,百无聊赖的看着庭中雨水。

    盈儿扭头看了好几眼身后的宴会,上下嘴唇抿了又抿,抿了又抿。

    宋湘扭头看了一眼围在官员里头的宋逡,一张脸都被酒水熏的微红。整个人看起来有些飘飘然。

    “今晚父亲喝多了,自然需要人伺候。放心,你很快就会如愿了。”

    “宋五小姐,许久不见。”

    “啊,魏王殿下!”

    盈儿见着来人不由有些慌张,李建成摆了摆手她又低头闭上了嘴。

    李建成拎着一葫酒大大咧咧的坐到宋湘身侧,开了口喝了一口。

    宋湘看了一眼李建成,莞尔:

    “今日魏王殿下可还如愿?”

    李建成砸吧砸吧嘴,没尝出什么味儿,不咸不淡的说:

    “还行吧。”

    宋湘挑眉:

    “今日殿下一通推心置腹,不但敲定了玉麟关的兵器和补给,还从户部手中拿到不少军饷。如何不如愿呢?”

    李建成意有所指的笑了笑:

    “今日能如此,也是多亏了吴老板和宋家小姐的支持。若是没有宋潇的首肯,吴广进是不会来这一场局的。五小姐也就不会借吴老板的手,来帮在下这一忙了。”

    “此事传出去了,我手下的生意也算是有了声望,往后商路更加坦途。还能帮到殿下可谓是两全其美。”

    李建成又喝了一口酒:

    “都说梁京商会里头突然冒出来一个新奇人物。没想到竟然是名不见经传的宋五小姐。宋五小姐怎突然想到经商了?”

    “不过是家中姐妹各有各的奔头,闺中寂寞,恰巧有了这一爱好。索性就做了。”

    “女子经商,犹如上战场。难得很啊——”

    宋湘轻笑:

    “旁人都做的,我为何又做不得?男人都做的,女人又为何做不得?我母亲年少时便亲自拎着刀上战杀敌,我姐姐也在两年前入宫救驾,如今又跟着巡查使巡查六州。可见你们男人做得事,我们女人未必做不得。”

    李建成看着宋湘,不由大笑起来。

    “坊间都传言,宋五小姐和宋大小姐关系斐然。如今看来果然如此,这番话就跟从宋潇嘴里说出来的似的。”

    宋湘莞尔:

    “不过拾人牙慧。”

    “不不不——”李建成抹了抹自己眼角笑出来的泪水,“五小姐是学有所用,让人刮目相看。”

    “殿下谬赞。”

    李建成擦干净眼角的泪水,后知后觉:

    “方才我不是还见着你和老赵说着话?如今怎么不见人了?”

    “。。。。。。”

    盈儿缩在一旁不敢吱声。

    宋湘轻笑:

    “许是家中有事,需要赶忙回去吧。”

    雨水顺着铠甲流到两块铠甲之间的缝隙里。

    赵瑜站在庭中,浑身湿透。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落汤鸡一般。

    随从打着伞慌忙跟上来:

    “公子回来了怎么不说一声?这雨这般大,别受了寒气。”

    说着就把手中的汤婆子往赵瑜手里送。

    赵瑜一动不动的看着窗户上交叠的剪影,里头时不时传出来的几句□□不堪的声音把侍从听的小脸通红。

    “公子!这雨大得骇人,看天色马上就要落雷了。咱们还是快些回去休息吧!”

    轰隆——轰隆——

    侍从看着赵瑜阴沉的脸色,心里怕得很:

    “公子!咱们要是再不回去,被侯爷知道了,您又要挨训了!”

    雷声炸响在两人耳旁,房间里头非但没有消停半分,反而愈演愈烈。

    “。。。。。。”

    赵瑜接过侍从递来的汤婆子。明明汤婆子热的烫人,将侍从的手都烫红了,可是赵瑜却依旧觉得寒气就像是针一样往他骨缝里钻。

    “回去吧——”赵瑜涩声道,“让下头水烧的热些,汤婆子有些凉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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