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养病这种事还就真得娇着来。

    在霍兹格的帐篷里头不分黑白昼夜的睡了三天,宋潇整个人就生龙活虎,容光焕发。

    霍兹格靠在屏风前,怀抱着手看着宋潇越发红润的脸庞:

    “我看你应该也好全了,现在人也不虚了、腰也不酸了、头也不痛了。看着比我还康健。”

    宋潇缩在兽皮里头,只露出一双眼睛。

    “二王子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究竟好没好?”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昨天又跑去厨房偷偷找东西吃。”

    “。。。。。。嘿嘿,嘿嘿嘿。”

    宋潇麻溜的站起身:

    “不亏是二王子果然慧眼如炬。”

    霍兹格静静的看着宋潇,那眼神,就跟冷冰冰的野兽看着猎物一样。让宋潇有些头皮发麻。

    霍兹格看了会儿,就移开了眼神,淡淡的说:

    “一会儿把帐篷里头收拾收拾,然后去厨房把我的餐食端到帐篷里来,我在帐篷里头吃。”

    “是。”

    霍兹格说完就离开了帐篷,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宋潇暗中窃喜。

    二王子的帐篷,北疆军营的二把手。

    还不愁翻不出什么东西来吗?

    宋潇磨拳擦手,眼冒金光的看着眼前的帐篷。

    这儿有个箱子,我翻!

    这儿有件衣服,我翻!

    这儿有几卷文策,我翻!

    这儿又有个箱子,我翻!

    一通乱翻下来,宋潇就跟下河去游了一圈一样,整个人都被汗水浸湿了,气喘吁吁的靠在一个箱子旁。

    这霍兹格帐篷里头,怎么除了书就是书啊?

    连一点有用的东西都没有。

    宋潇拿起身旁的一本书。

    我到要看看他整日看的究竟是什么书。

    “管仲相威公,霸诸侯,攘夷狄,终其身齐国富强,诸侯不敢叛。管仲死,竖刁、易牙、开方用。。。。。。”

    “他居然看《管仲论》?”

    宋潇不敢置信的把手里的书丢到一边,又拿起一本。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又拿起一本。

    “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

    如此陆陆续续数十本后,宋潇把手中的书全都丢到一边,整个人躺在满地的书上。双眼空洞且心酸的看着帐篷上头的花纹。

    怎么一点有用的也没有?

    全是书。

    霍兹格这么喜欢读书吗!?

    北疆人不是都看不起大梁人那些文文绉绉的那一套,崇尚以武为尊吗?!!?

    为什么她在北疆二王子的营帐里头能看到比宋澄书房还多的书?

    不对——宋潇后知后觉。

    宋澄那个玩意儿也是一个不看书的。

    宋潇万分疲惫的叹了一口气,翻了个身。

    霍兹格作为北疆二王子,据说还负责押送辎重。

    那帐篷里头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呢?

    宋潇又翻了个身。

    再怎么说也应该有一些关于这场战事的文书啊——

    怎么会什么都没有——诶?

    北疆人睡的床比大梁的床矮上一些,有些类似西凉人用的胡床。

    因为矮,宋潇方才没有发现——霍兹格的床底下藏了一个小箱子。

    大小合适,刚好可以塞到床底下。

    宋潇伸手掏了会儿,掏出来后发现是一个四掌张,三掌宽的普通木箱子。

    床底下生了不少灰尘和泥土。可是箱子却干干净净跟新的一样。

    有古怪。

    宋潇一把扫开地上堆积的书卷,把木箱子放在地上。

    嘿嘿嘿——

    经过北疆的这十多天,宋潇第一次有了得意和自豪的感觉。

    北疆机密——我来了!

    箱子里头整整齐齐的放满了写满字的纸张。

    ?

    看着也不像是什么军事机密。

    宋潇拿出一张纸,一字一句的看起来。

    “今天,霞南山上的太阳很好看。红红的,像以前在霞南山上看到的红果。”

    “。。。。。。”

    “阿爸今天得了空闲,带着我和哥哥一起出去骑马。虽然我不太喜欢骑马,可是难得能和父皇一起出来,我还是很高兴。可是一路上阿爸总是闷闷不乐,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今天的落日就很好看。”

    “。。。。。。”

    “粮仓怎么会突然就着火了呢?明明下午都还好好的,怎么一到晚上就烧了起来。我不太懂,哥哥好像懂些什么,他紧紧的牵着我的手。虽然四周都是乱跑的人,可是我却异常觉得安心。”

    “。。。。。。”

    “部落之间终究还是打起来了。血从地上流到泥土里,空气里都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新长出来的草叶根部都是血红色的,部落里死了很多人。卓姆也死了,死之前她还把我推走了,往后是不是就没有人会在夜里抱着我唱歌入睡了?今天夜里好冷,我好想她。”

    “。。。。。。”

    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呢?

    “阿爸又带着勇士们去打仗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昨天别的部落在夜里偷袭我们,还掳走了我和哥哥。还好哥哥杀死了掳走我们的那个人,带着我一路骑马跑回来了。夜里的风好疼,我的脸就跟被刀子刮过一样。我感觉我从来没有骑这么快过。虽然哥哥一路上都在安慰我,可是我知道他也怕得很。不然他就不会勒令我不许回头,然后悄悄哭了。眼泪都掉到我脖子里头了,烫的我也想哭。”

    “我们部落沿着霞南山一路南下,跑了好久。好多人都在哭,我不知道他们在哭什么。哥哥到是很沉默,那天晚上他带着我出去散了会儿步。我站在高处看着我们原来驻扎的那片草场,我突然也哭了起来。我不知道为什么,可是哥哥却说哭出来就好了,哭出来往后就不会再哭了。”

    “我们又搬走了。再往南就是大梁的地界了。这次路上到没有人哭了,只是所有人都一脸说不上来的感觉。我说不上来,可是我却能感受到。就像是我失去卓姆的时候一样,那种感觉就像是失去了一块肉,一块很重要的肉。”

    “阿爸最近几天很是焦躁。我听哥哥说阿爸这几天很累,已经好几天没有合过眼了。好像是部落之间又要打仗了,听部落里头一些老人说阿爸想把我和哥哥偷偷送到大梁去。哥哥对此到没有异议,可是我不想去。阿爸很疑惑,哥哥也很疑惑。但是我就是不想去,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因为那里不是我的家。”

    “我从来没有见过哥哥的额吉,我管她叫大额吉。听部落里的老人说大额吉是大梁人,以前逃命过来的。后来遇到了阿爸,两个人就生了哥哥,可是大额吉身体一直不好,生下哥哥没多久就去世了。只留下哥哥和阿爸,我额吉是后来才遇到阿爸的,阿爸那个时候想娶额吉,还特意问了哥哥。额吉对哥哥也很好,额吉说哥哥也是她的孩子,可是我额吉也不在了。或许就是因为大额吉是大梁人吧,我老是发现哥哥一个人坐在高处去看玉麟关的城墙。”

    “哥哥要走了,我舍不得哥哥。跟着他的马跑了一路,哥哥也舍不得我。我们两个人抱在一起哭了好一阵。哥哥说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是兄弟。”

    “哥哥走了之后,部落间的战争也很快就平息了。我们又回到了霞南山的草场,以前那些凶神恶煞的老家伙都恭恭敬敬的叫阿爸可汗。阿爸摸着我的头,告诉我,我是北疆的孩子,是北疆的鹰。我年纪小,听不懂。只知道哥哥要回来了。我们一家人终于可以团聚了。”

    “。。。。。。”

    这好像是霍兹格的日记。

    “北疆也有记日记的说法吗?”宋潇抠了抠自己的脑袋。

    虽然她对霍兹格的日记不感兴趣,可是里头却同时也记录了不少大梁不清楚的北疆秘辛。

    北疆部落之前确实战争不断,如今是北疆难得的大一统。库克勒和霍兹格的父王,卓纳可汗是北疆王朝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可是大梁之前对北疆也不甚了解,并不清楚其中内幕。

    如今透过霍兹格的日记来看,他们这一支在北疆算不得强盛。甚至一直被打,被迫不断迁徙。

    可是为何突然又有了转机?

    这样突然的事情还有一件。

    就是北疆突然攻打玉麟关。

    两国之间虽不甚和谐,却因为玉麟关这道天堑在这里阻挡,也没有什么大摩擦。反倒是和西凉边沙一直有摩擦。

    不知为何,宋潇觉得弄清楚了这个问题,或许后头的东西,也就都明朗了。

    “你——在做什么?”

    !!!!

    宋潇扭过头,看见身后站着的库克勒。

    他怎么来了!?

    她方才思考问题思考的太认真,都没留心外头的动静。

    宋潇猛的站起身,把手中的日记胡乱丢在箱子里,又一脚把盖在脚上的书踢到床底下吃灰。

    宋潇十分心虚的看着库克勒:

    “没——没干什么。就是二王子让我别整日闲的没事做,给他打扫打扫屋子。大王子,怎么突然来了?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库克勒看着那卷缓缓滚到床底下的书卷,发出尖锐的叫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怎么能够把这些东西弄的这么乱!?!?!?”

    宋潇被库克勒那一声吼道了九霄云外,神情呆滞:

    “。。。。。。弄乱了,会怎么样吗?”

    库克勒连忙弯下腰一本一本的捡起来,还把上头的褶皱抚平,吹干净沾染的泥土。

    “霍兹格最喜欢这些诗文书籍了,平日都宝贝得不得了。要是看见了,一定会把这些书都丢到河里,然后一个人窝在被窝里头偷偷摸摸的流眼泪。”

    “。。。。。。”

    会——吗?

    霍兹格年纪虽然比她还要小一些,可是却已经是一个成年的男人了,怎么会因为这一点小事抽抽噎噎的。

    库克勒把书一一收好,脸上露出一个幸福的笑。

    “虽然不会再哭了,可是伤心是难免的。我这个做哥哥的还在,又怎么能够让自己在自己眼前伤心呢?”

    宋潇沉默了会儿,也默默弯下腰和库克勒一起收拾。

    两个人收拾了好一会儿,才把霍兹格的书都一一归好类收到箱子里。

    宋潇累得有些喘不上来气,坐在地上。

    “大王子来二王子营帐,就是单纯的为了收拾书的吗?”

    库克勒摆了摆手,也是累得不行。

    “不——是去厨房找卓姆的时候,正巧瞧见了霍兹格的餐食。我就替他端来了。”

    宋潇点了点头:

    “原来是又去开小灶了吗?”

    库克勒脸色微红:

    “哪有,我是——路过。对,路过!”

    “嗯嗯嗯——路过。”

    库克勒嘴里干的像是有火在烧,瞧见桌上的水壶想给自己倒一杯水,却失手打翻了自己刚刚端来的肉汤。

    然而书上还有一本霍兹格这几日爱不释手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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