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凌麟睁开了眼。

    外头的雨已经停了,外头夜色已深,只有几点宫灯还在外头亮着。

    窗下的滴漏都已经滴干净了。

    李凌麟坐起身,伸手揉了一把自己酸胀的后颈。

    守在门口的宫女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碰。

    李凌麟推开门,瞧见她:

    “魏王和沈大人呢?”

    “在后头。两位见大公主睡着了就到后头去议事了,还吩咐我们不许打扰,说大公主为了宫中事务操劳多日,是该好好歇息了。”

    “。。。。。。”李凌麟垂眸不语,就在宫女憋不住又想再打一个哈欠的时候,她闷闷的嗯了一声。

    “公主休息的可还好?沈大人还嘱咐我们准备了一些小食,公主可要用?”

    李凌麟捂着自己的后颈,有些无可奈何。

    “罢了。”

    李凌麟扭头看着宫女:

    “他们在哪儿?”

    “后头的书房里。”

    李凌麟叹了一口气:

    “你让厨房弄些肉,撒上香料蜂蜜烤了,片成片。烙几张饼,要劲道些的,薄一点。再准备两壶好酒,端到书房里去。我和他们一起用。”

    宫女嘴角含笑,一一应了。

    李建成皱着眉头看完了宋潇的信,似乎有些不相信,又凑到烛火前反反复复方看了好几遍。

    “嘶——北疆内里,竟然还有这样的隐情。”

    沈庭寒用手指着羊皮纸上的条例,一条一条的用笔抄下来,又一一修改完善。

    “北疆前几年突然强盛,有如神助。内里一定有推手。”

    李建成放下信,用力的揉了两把酸胀的眼。

    “听说北疆大王子库克勒骁勇善战,英勇无双,二王子霍兹格文韬武略,平生从未踏入大梁,可是却借助书本把大梁的农耕技术学了个彻底。所以北疆最近两年底气才这么足。”

    “书本——”沈庭寒皱眉,“一向往来两地的,都是押送流放罪犯的士兵。我并不觉得他们会随身带什么书本。”

    “流放到那里的人呢?”李凌麟散着头发,披着一件薄披风从廊下走来,“流放到玉麟关外的,一半都是京中勋贵,再不济也是四品官员。他们学了半辈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大多会写一些不全的书本,卖给北疆。家里妇女勤劳的,就会揉一些粗麻纺成布匹,换一些吃食。”

    李建成稀奇:

    “姐姐去过?知道的这么清楚。”

    宫女跟在李凌麟身后,端来了一碟烤肉和一盘薄饼,还有几道茶点小菜和羹汤。

    李凌麟喝了一口羹汤,淡淡的道:

    “早些年荆州封地困难的时候,我动过做北疆生意的念头。”

    “北疆是快香饽饽,他们有比我们茂盛的草场,牛羊都比我们的壮实,马匹也比宜州绿洲跑出来的矫健。”

    李凌麟喝了羹汤,身上要暖和些,苍白的脸颊透出一点红晕。

    “可是我没有。”

    “北疆生意尚且没有人踏足,若是姐姐你出了手,那大梁京里的富商见了你——”李建成后知后觉,“啊——宜州!”

    李凌麟颔首。

    是的,宜州。

    宜州本就荒芜,财政又一直赤字。税钱根本就收不上来,当地百姓分部错杂,关系混乱,京中调去的州牧根本待不了多久。

    霍玉安也不是一个当官的好料子,宜州境内的很多事情都处理的十分模糊。

    更不要提宜州境内为非作歹的边沙人和西凉人。

    宜州之所以一直独立于其他几州,不互通商路就是因为宜州境内复杂的局势。

    除去辽南城和几个大梁人聚集的城市,剩下的都是一些游历在边沙和大梁边境的混子。今天在这里过,明天又去那里。整日为非作歹烧杀抢虐。

    来往两地的商队都受其骚扰,不愿再去宜州做生意。

    无奈之下,霍玉安也只能挑起大梁,带着宜州军队押送商队做起了镖局的生意。

    宜州送来的货物里,马匹占了很大一部分。

    要是李凌麟去北疆引来了北疆的马种——

    那宜州的生意就会很难做下去。

    “总不能饱了我,又饿死了霍玉安。”李凌麟用调羹搅着碗里的羹汤,有些揶揄的意思,“要是把宋潇饿着了,沈庭寒立马就能抽出腰带把我吊死在这房梁上。”

    李建成不由笑出了声。

    沈庭寒深深的看着李凌麟,十分真挚的道:

    “多谢。”

    李凌麟轻笑:

    “生分,你还要助我登上高位,是本宫的肱股之臣,又是本宫的青梅竹马。怎么如此生分。”

    沈庭寒垂眸看着桌上已经有些凉掉的羹汤:

    “臣,不应置喙殿下的决策。”

    “不。”李凌麟转动着手上的调羹,静静的看着沈庭寒,“照初,你不是置喙我的做法,你是觉得我心太狠。”

    “。。。。。。”

    “你知道从苏媛那里根本问不到什么,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审问苏媛。”

    沈庭寒并不是气恼李凌麟杀了苏媛,而是气恼李凌麟动了私刑还留下了把柄。

    还有——

    沈庭寒没有说话,可是李凌麟也知道沈庭寒想要说什么。

    李建成心里自然也清楚,打着哈哈:

    “令妃毕竟也是一宫之妃,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了牢里我们也不好向朝廷上交代。不若我们一开始就丢到冷宫里,老老实实的关她一辈子好了。”

    “就算是在冷宫里,我也要拎着刀把她大卸八块。”

    “嘶——”李建成咋舌。

    看样子李凌麟心意已决,怕是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照初,你觉得我心太狠。可是她杀了我的弟弟,我的亲生弟弟,还煽动李炆杀了我母后,和姑姑。那也是你的母亲啊!”

    李凌麟眼眶微红,声音嘶哑。

    句句真切,字字泣血。

    沈庭寒蹙眉,神情挣扎。

    “可是——”

    李凌麟撑着桌子,站起身,俯身看着沈庭寒:

    “照初,这个位置注定就是要流血的。”

    “。。。。。。”沈庭寒抿起了唇。

    他反驳不了。

    “既然要流血,那为何不让该流血的人来流血。”

    “殿下。。。。。。”

    “照初。这可是你说的。”

    “。。。。。。”

    京城难得下如此大的雨。

    就像是江海倒灌,天神流血。

    足以淹没脚背的积水冲刷着石板上的泥沙,澖水的水涨了又涨。就像是东郡起伏的潮汐,翻涌着,咆哮着,淹没一片又一片泥土。

    “驾!驾——”

    “驾——驾!驾!!”

    李凌麟脸上的印子还发着烫,像是火燎一样。

    李凌麟不甘心。

    凭什么她要被如此对待,可是那群混吃等死的废物就会被另眼相看!?

    她猛的吸了一下流出的鼻血,忍着泪狠狠的挥下马鞭。

    “驾!驾!驾——”

    除夕夜事少,又下着大雨,街上冷清得很。

    守门的金吾卫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眼角的泪花都要聚成雨落下来。

    “诶,等这夜过了,咱们去后头喝酒吧。他们带了家里的酒,说是喝一口就能让人辣得跳起来!劲儿可足了!”

    “啊——行啊,可是下半夜怎么办?他们都喝的晕乎乎的睡在里头了,咱们可还得守门呢。”

    “怕什么,就今天这雨,又是除夕,谁愿意出来!就算是乞丐也要找个破庙烤只老鼠吃吧。”

    那人似乎是被说动了,神色有些犹豫。

    “嘿,再说了,今天除夕,所有大人物都在京里,他们不比咱们厉害?有什么事情他们就上了,还轮得到咱们这些小喽啰?”

    “也是。”

    说完两人就准备卸甲去后头喝酒,就见雨幕中冲出一道黑影。

    那人扬起马蹄,似乎想要一脚踢开城门。

    “开门!”

    “是谁?!”

    “何人在此喧嚣!?!?”

    李凌麟脸上的妆花了大半,精心打理过的头发也被雨冲成一缕一缕的贴在脸颊边,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唇角还带着淤血。黑夜里看着就像是来锁魂的厉鬼。

    “什么人!?”

    李凌麟扬声:

    “你管你姑奶奶是什么人?赶快开门!”

    “此时已过午夜,除夕夜四下寂静,又过了出城的时候。你为何不归家,还在外游荡装神弄鬼!?”

    “哼!今日这门你是开也好,不开也好。我就是要出这个城!”说完李凌麟就勒紧缰绳,想要破门而出。

    金吾卫架着枪戬挡在门前。

    “今夜除夕,我们兄弟二人也不想多生事端,可若是你执意要出城,就不要怪我们不讲情面!”

    李凌麟心里本就憋着气,一听更是犹如烈火浇油,烧得更旺。

    “什么杂碎,也敢到我面前来耀武扬威!找死——”

    说着就要扬起马鞭朝两人挥去。

    “阿麟!住手!”

    一人从身后冲出来死死的捏住李凌麟在空中扬起的手。

    “放手!”

    “阿麟!”

    沈庭寒摁住李凌麟的手,喘了口气,尽量温柔的说:

    “都在等你呢。”

    李凌麟捏紧了马鞭,扭过头不让沈庭寒看见自己青紫的脸:

    “我要回去。”

    “。。。。。。回哪里?”

    “荆州,东郡。哪里都好,我不要在这里。”说完似乎是觉得不够,又道,“这里不好。”

    “——一点也不好。”

    李凌麟不常在京他们认不出来,可是沈庭寒他们却是认得清的。

    两人见两人关系亲密,自然都非等闲人,连忙握紧手上的枪戬,蹑手蹑脚的溜了。

    “。。。。。。”

    虽然李凌麟侧过了头,可是沈庭寒却还是从她的发间看见了她脸上的青紫。

    “阿麟,你坐上去吧。”

    李凌麟瞪大了双眼。

    雨水铺天盖地的落在树上、屋檐上、城门上、地上,还有两人身上。

    “你说什么?”

    沈庭寒认真的看着李凌麟:

    “你坐上去吧,阿麟。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坐,比起一问三不知的草包,还不如让你来坐!”

    “。。。。。。沈庭寒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钦天监早早的就算出了今年除夕有大雨,外城的许多地方地势和排水都需要加紧修缮,不然京中建筑势必要被雨水淹没一部分。折子早早的就递了上去,陛下却迟迟不发,工部前日才领了折子,可是户部却又以年末花费居多拒绝了工部的申请。”

    “。。。。。。”

    “阿麟,京城早就不是以前的那个样子了。那个位置必定会有一人要坐,我宁愿是你来坐。”

    “。。。。。。照初。”

    沈庭寒身上的蓑衣比他身形大了不少,一看就不是他自己的。雨水顺着不合身的地方流进去,浸湿了他的衣裳。

    “阿麟,如果你坐上去,那我将用尽一切来辅佐你。不死不论,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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