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洁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她清算了一下自己手里的钱,和她积压着没有卖出去的画。

    越是清算,就越是眉头紧皱。

    还是太少了。

    梁洁犹豫了一下,背着几幅画就出了门,去了凉城一家比较大的画廊。

    对方就她这几幅画,来来回回的翻了有两三个小时,看那样子,就像是恨不得用放大镜在上面找有没有瑕疵似的,时不时的还要抬起头来打量一下梁洁。

    梁洁也不急,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等对方核查结束。

    期间对方问了她一些问题,她也从善如流的回答了。

    直到对方问她作者是谁的时候,梁洁一下子就沉默了。

    她从海市离开的时候,什么都没带,就是不想再跟他们有任何关系。

    她很清楚,自己的名字一旦在行业内曝光,很快就会被人知道自己的踪迹。

    想到这里,梁洁随口新编了一个,但这样做的后果就是,她的画作价格被压了接近一半。

    梁洁看着最后打到自己卡里的数字,只觉得心都在滴血。

    临出门的时候,画廊老板突然找到她,一脸的诚恳:“梁小姐,你的画真的很不错。”

    梁洁礼貌的道谢,然后直勾勾的看着他。

    或许是她的目光过于的干净纯澈,反倒是让画廊老板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挠了挠自己的头发,这才说道:“就是想说,你以后要是还有画要卖的话,都可以拿来给我。”

    梁洁闻言,敛着眼皮没有作声。

    画廊老板看着她的表情,心里一下子就沉下来了,他刚刚听到工作人员说这件事,一看到画就知道梁洁肯定是个练家子,那一笔一划的,跟前几年大火的那个画家凡白有些像。

    这几年的市场不如前几年好,但即便是这样,凡白的画也被炒得有价无市的,可惜的是,两年前她出了些意外,整个人就从行业里销声匿迹了。

    虽然这两年来,涌现了不少凡白的模仿者,但都是画皮难画骨,很少能达到像梁洁这样近乎逼真的效果。

    眼看着自己这破小庙里来了座金佛,康庄大道都已经摆在他面前了,员工却告诉他,他们压了梁洁市场价一半的价格。

    气得他差点当场脑溢血,也顾不上别的,亲自就追了出来。

    眼看着梁洁脸色不太好,他立马急了:“梁小姐,我是诚心的,刚才那几幅画,我不仅可以给你市场价,还可以在售出之后,额外给你百分之十的利润。”

    说完他才心虚的看向梁洁,“可以吗?”

    梁洁想了想,“我家里还有几幅……”

    话都还没说完,画廊老板就已经应下:“我全要!”

    ***

    梁洁最后是坐画廊老板的车回来的,路上顺带着给梁洁做了个自我介绍,梁洁这才知道他叫刘勇,不仅仅是在凉城开画廊,对海市也有所涉猎。

    听到这里,梁洁格外的庆幸自己刚刚没有说自己的名字。

    一路上他格外热情,对她的照顾用无微不至来形容都不为过,搞得梁洁一头雾水,还以为是自己马甲掉了,让人给认出来了,一路上都胆战心惊。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她几乎立马就从车上跳了下来。

    刘勇跟在她的后面下车,看到这栋小洋楼的时候,明显有些诧异:“你住这儿?”

    梁洁:“怎么了?”

    刘勇看她的眼神多了丝探究,但很快就恢复如常,笑着说:“没事,只是很久没见这里住人了。”

    言语之间还有些怀念的味道。

    梁洁回头打量了他两眼,但也没有接着说下去,带着刘勇就走进院子。

    她话不多,一路上都是刘勇在说,梁洁敷衍了几句,眼见着他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只觉得心累。

    她下意识的抬起头,恰好看到二楼主卧的阳台上站着的周暮辞,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半垂着眼睛正看着梁洁,不知道为什么,视线交集的一瞬间,梁洁突然有些心虚。

    她怎么忘记跟周暮辞说,就把人给带回来了呢?

    但此刻再想说也来不及了,她只能硬着头皮将刘勇给带进去。

    她一路上都走得很轻,生怕惊扰到了这里真正的主人。

    她把房间里的画都拿出来交给刘勇,本来想着赶紧了结了这件事,拿到钱她也好搬出去。

    谁知道刘勇却像是一只受惊的猫,又惊又喜的看她:“你和凡白是什么关系?”

    梁洁咂舌。

    凡白是她的艺名,但她不想说。

    刘勇也没有要听她说的意思,这些话跟他在画廊拿到的画,已经有了明显的质量上的区别。

    虽然依旧保留了凡白的画风,但细节处理要明显粗糙得多。

    像是……

    实验过后的失败品……

    犹豫了一会儿后,他才道:“你这些画我都要,全要,按市场最高价给你。”

    这当然是梁洁乐见其成的结果,但梁洁看着刘勇那双快要冒出星星的眼睛,突然觉得他的意图可能不止如此。

    她试探性的问了一句:“你想要什么?”

    “《向日葵的花田》,凡白的成名作,近些年来供不应求,你能临摹一副给我吗?”

    果然。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梁洁垂着眼,没有作声。

    《向日葵的花田》是她16岁生日画的,那时候的她,在葛老师名下已经学了五年,凭借这幅画拿下国内青年组比赛的金奖,在行业内崭露头角。

    向日葵是她最喜欢的花,那片向日葵,是朋友送她的生日礼物。

    那时候的她,年少成名,青春靓丽,自是意气风发得很,一撇一画都是暴露无疑的锋芒。

    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还有些麻木的右手,然后才道:“您还是按正常价格算吧。”

    “我画不了凡白的东西。”

    刘勇对她的回答,有些失望,但他也明白凡白的画有多难模仿,于是也没有多说什么,清算好价格之后,就带着画走了。

    临走的时候,他给了梁洁一张名片,让她回头要是有画了,务必联系他。

    梁洁想了想,也没拒绝。

    送走刘勇后,梁洁又重新回到屋内,房间里堆积的画被清理掉之后,房间显得更大了,大得甚至都有些空。

    她又重新收拾了一下房间,将要带走的东西都一一打包,等到基本收拾完毕,天色已经开始黑起来了。

    她给林茉发了个微信,说自己可能要过去借住两天,等她找到房子后就立马搬出去。

    林茉的消息很快就回了过来:“这都不算事,你就是直接住这儿都行。”

    梁洁微微勾了勾唇角。

    这人还没有放弃让她去同住的想法啊。

    她回得很快:“不然等我找好房子你跟我搬吧,你那个房子实在是放不下我的东西。”

    上次她注意看了,那房子虽然不小,但要说给她专门腾出个地方画画,是绝对不可能的。

    梁洁盘算了一下,卖完画后,她应该能在稍微偏一点的地方,再租个两层小洋房。

    住她和林茉两个人,完全没有问题。

    她正准备告诉林茉这个事情,就听见“咔嚓”一声响,主卧的门开了。

    周暮辞穿着长长的白色卫衣,从房间里走出来,和梁洁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他像是也没想到会碰到梁洁一般,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他就又恢复如常。

    缓缓朝着厨房走过去。

    梁洁下意识的吞了口唾沫,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她跟周暮辞之间也没有什么过节,但她就是每次看到周暮辞都会下意识的紧张。

    她将这种情绪归结为气场,是周暮辞这个人本身就高冷得不好相处。

    她的手机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但梁洁看着自己面前杵了这么大个冰块,一时间也拿不准要不要看。

    周暮辞一路走到厨房,连着接了好几杯水,喝完之后,就靠在水池边没有再动。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站着,屋内的灯光照在两人身上,谁也没有先说话。

    梁洁等了一会儿,见他实在没有要动的意图,便率先打破沉默:“刚刚那个人,是画廊的老板,他过来收画的。”

    “不好意思,我忘记跟你说了。”

    梁洁说完,便抬头看他,见他还是保持着这个姿势,没有反应。

    于是便接着说:“我已经在找房子了……”

    话说一半,就见着周暮辞转过身来,脸上第一次出现除了冷漠以外的情绪。

    梁洁离他不算远,能清楚的看到,他的脸色微微有些红润,两条好看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像是有些……不耐烦。

    他打断梁洁:“梁小姐,我对你的事情,不感兴趣。”

    梁洁:“……”

    周暮辞从厨房走出来,眼看着他和梁洁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梁洁又听见他说:“下次不要再跟我报备这种无聊的事情。”

    梁洁从小到大,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气死人不偿命。

    她觉得自己大概是脑子有点什么毛病,才会在林茉一而再再而三告诫她,他不是个好相处的人时,还觉得自己能够跟他坐下来谈谈。

    她发誓,自己这辈子,再也不会跟周暮辞说一句话。

    她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忍住了转身和周暮辞吵一架的冲动。

    但紧接着,她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闷响,像是什么重物陡然落到地上。

    吓得她整个人都跟炸毛的猫似的跳了起来。

    回头一看,就见着周暮辞整个人,趴在主卧的门前,一动不动,像是昏死了过去似的。

    梁洁原本还以为他是摔了,但等了一会儿她见周暮辞依旧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她才意识到可能是出事了。

    等她把周暮辞翻过来,才发现他的脸色红得有些不正常,再一摸他的额头。

    好家伙。

    烫得都快能煎蛋了。

    梁洁想到他刚才对自己那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就恨不得把他丢在地上自生自灭去。

    但很快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到底还是于心不忍。

    就算是有仇,那也得在清醒的时候报才行。

    趁人之危,不是君子所为。

    但是想归想,做起来却很难,周暮辞人高,自然也重,梁洁来回试了好几次,都以失败告终。

    每次都是把他给抬起来了一点儿,然后就因为脱力而重重的摔下去。

    她自己倒是还好,已经昏迷过去了的周暮辞被摔得额头上都撞了个包。

    梁洁有点心虚,也没敢再动,从自己的房间里抱了一床被子出来给他,就穿好衣服给他买药去了。

    她从小到大都是被娇养着的,照顾别人生病这还是头一遭,她也不知道要买些什么药,只好按照药店店员的建议把该买的东西都买了一遍,事后还没忘记要小票,留着等周暮辞给她报账。

    可等她回来之后,她又遇到了新的难题。

    买是买了,可她没问怎么用啊……

    梁洁看着在地上发烧的周暮辞,又看了看自己手里一大堆的药,陷入了沉思。

    周暮辞却像是难受得很了似的,在地上缓缓蜷缩在一起,眉头紧皱,连呼吸都跟着重了一些。

    梁洁一看,一咬牙:“算了,总归是吃不死人的。”

    于是,她把所有的药都按照标准计量给周暮辞用上,又给他贴了个退烧贴,这才顺势坐在了他的旁边。

    梁洁就这么一床被子,林茉的房间又已经空了,凉城的夜晚还是比较凉的。

    犹豫了一会儿,她又去周暮辞房间里抱了一床被子出来,把自己的被子换回来,这么一忙活,就到了深夜。

    她本来是想等周暮辞退烧之后,再回房间去睡觉的,但或许是白天的时候太累了,她靠在墙上没一会儿,也就跟着睡了过去。

    这一觉她睡得不太好,迷迷糊糊的,中间醒了好几次,每次她都会下意识的摸一摸周暮辞的额头,看他退烧了没有。

    也不知道是第多少次,她终于觉得周暮辞的体温恢复正常了,就准备抱着被子回房间去睡。

    临走的时候,她见着周暮辞的嘴动了一下。

    但她困得厉害,也没闲工夫去听他在说什么,反正是没什么大碍的。

    这么想着,她扭头就回了卧室,躺上床睡死了过去。

    大概是实在累了的原因,她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等她迷迷糊糊的坐起来,才想起自己还没搬家。

    她急匆匆出房门,就看见周幕辞已经穿戴整齐的坐在餐桌旁了。

    他已经换过衣服了,脸上的红晕也退了,看上去没有大碍,梁洁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准备提行李离开。

    周幕辞却突然叫住她。

    她疑惑的回头,这才看到他手里提着的药盒。

    “你买的?”

    梁洁点头,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了之前就准备好的小票:“价格都在这里。”

    意思很明显,要他报销。

    周暮辞看着自己手心里夹着的小票,微微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梁洁等了好一会儿,见他没反应,正想出声催促。

    就听见他轻笑一声:“你就想要这个?”

    梁洁抬头,脸上有一丝不解,她跟他之间甚至连萍水相逢的关系都算不上。

    她好心救了他,药也是花在他身上的。

    报销不是应该的吗?

    她打量着面前的周暮辞,他的体质明显很好,脸上又恢复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和疏离,明明唇角还带着笑,但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的温度,完全没有病弱的感觉。

    她只看了两眼,就皱起眉头:“周先生,我不认为我们之间的关系是可以帮对方垫付医药费的关系。”

    周暮辞不是个讨喜的人。

    至少在梁洁看来是这样的。

    不近人情,不好交际,她明明帮了他,他却仍旧如此咄咄逼人,连一句基本的感谢都没有。

    她没打算等周暮辞回话,就已经有些不耐烦的拉着行李箱准备出去。

    周暮辞叫住她:“梁小姐。”

    她回过头去,就见他已经走到了落地窗前,他靠着墙站着,背对着梁洁,顺手将窗帘拉到最大,又有些不适应阳光,抬手挡了挡。

    “昨晚的事,谢谢。”

    “作为回报,我可以把一楼继续租给你。”

    接着周暮辞回过身来,定定的看了她两眼,然后才说:“前提条件是,不要妨碍到我。”

    ***

    梁洁没想到周暮辞会同意。

    不止梁洁没想到,林茉也没有想到。

    在她从梁洁嘴里听完整件事情的过程之后,她有些不确定的说:“这人……该不会对你有所企图吧?”

    梁洁吐出嘴里的吸管,微微皱了皱眉头。

    初春的柠檬茶还是有些冰牙,不好喝。

    梁洁听着林茉这么问,脑子里突然浮现出周暮辞的脸。

    其实这个问题,最初的时候她也不是没有想过。

    可这几天接触下来,她发现周暮辞这个人虽说冷漠又不好相处,但那双眼睛却像个黑洞,幽深而宁静,不掺杂一丁点世俗的欲望。

    与其说,周暮辞对她有所图,她还不如相信他是想把她拐到缅北去卖了。

    想到这里,她连忙回答:“应该不会。”

    林茉还想说什么,梁洁突然接到了电话。

    是画廊老板刘勇打过来的,“梁小姐,我们这儿来了个客人,点名想要一副凡白的画,不知道……”

    他后面的话没说完,但梁洁已经知道他的意思了。

    他想让自己给他临摹一副,一般的临摹价格都不高,白菜价一般市场泛滥。

    可凡白不一样,她产量低,但质量高,市面上一画难求,渐渐的连临摹的价格都被炒了上来。

    这就给了很多画廊利润空间,以前她也听过这样一条黑色产链,还曾经大张旗鼓的举报过几次,可最后还是因为太多了管不过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梁洁觉得好笑。

    当初自己也没想到,这条产链,竟然会给今天的自己提供机会。

    她答应得很爽快,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挂了电话就和林茉告别,匆匆往画廊赶过去。

    刘勇给她的价格算不得高,但梁洁也没有介意。

    虽然价格比不上她当初的巅峰状态,可怎么也比在街边卖30一副的画来得赚钱。

    以前她被人捧着,宠着,举得高高的,从来也不用去考虑生存的问题,只要她好好画画,人人都得敬着她,让着她三分。

    可如今不是了。

    她如今只是个需要计算自己明天几块钱生活费,出门是坐公交还是打车的普通女孩。

    和别人没有两样的,最普通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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