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要地介绍完以后伊地知便不再讲话,只是专心地驾驶着车子。

    其实他还打算跟我说明下在那所中学里流行的怪谈究竟是什么内容,只不过被我强烈地拒绝了。

    很快我们就抵达了目的地。

    偌大的校舍已经被整个封锁了起来,出入口处站着几名同样身着黑西装的男人,动作一致表情统一。就是有好几个发型都特别狂野,比起公务员,看上去更像是在收保护费的□□混混、或者是从道上退役下来的再就业保安。

    其中一名梳着莫西干头的人快步迎了上来。

    “一刻钟前,我们观测到目标进入了第二教学楼。”

    这名满脸凶相、走路带风的硬汉操着一口流畅的敬语,无比恭敬地对刚从后座下来还没站稳的我如是汇报道。

    这个可以算作反差萌吗……?

    “啊、好的,我知道了。”

    我条件反射似的飞快应声,说完才意识到不对,转头看向伊地知:“那我现在是直接进去吗?”

    “如果您已经准备妥当的话。”

    伊地知单手推了推眼镜,“需要再等一会儿吗?”

    我摇摇头,边活动着手腕边说:“准备的话早在来的路上就做足了。而且拖得越久越紧张,只会增加不必要的情绪消耗。”

    “……确实如此。”

    在短暂到几不可查的停顿后,莫名垂下了眼帘的伊地知语气是一成不变的平淡:“那么我就放下「帐」了,请您小心。”

    他说着举起左手,快速念出了一句咒语:“自暗而生,比暗更暗,污浊残秽,皆尽禊祓。”

    「帐」是一种用以隔绝来自外界关注的结界,同时也具有令结界内部所有诅咒显形的功效,这两点方才伊地知都讲过,我记得很清楚。

    可是他根本没有告诉过我「帐」内部的景象会变成黑夜啊岂可修!!!

    要知道,如果让我给平生最怕的东西排出个名次来的话,这场竞赛根本毫无悬念——前十位都将由「黑暗」霸占。

    对我而言,怕黑这件事已经嚣张到了甚至不能用一骑绝尘来形容的程度,简直就是乱杀。什么恐怖电影什么鬼故事的都是陪衬,在它面前连挺直腰杆的资格都没有、一水儿的洗脚婢,它们就是狐假虎威里的狐、为虎作伥里的伥。

    然而如今「帐」一落,背靠大树的洗脚婢们顿时硬气了起来。

    眼睁睁地看着大片黑泥覆盖上校区的天幕、令原本沐浴在大好阳光下的校园摇身一变成了鬼气森森的模样,我感觉自己的内心也随之陷入了一片死寂。

    简而言之,我裂开了。

    我很想寻求一点帮助,然而伊地知那副孱弱的身板以及跟浑身散发出的文弱气息又令我闭上了嘴。

    于是我只得硬着头皮,在周围一众大汉们期盼的注视下矮身钻过封锁线,朝着第二教学楼的方向前进。

    路并不长,但我走得十分煎熬,眼睛要时刻关注着四处的动静不说,还总是走两步就要得回头瞧一眼,生怕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从背后靠过来。

    几乎一踏入「帐」内,我就立刻默诵了一遍金光咒。这会儿一层透明的淡金色流光在我周身涌动着,既能护身又能照明,可谓相当实用。

    有金光咒的加护,区区一级——被吹捧一番后这个人俨然已经忘记了刚听到分级表的时候自己有多么惊恐——是不会对我造成有效伤害的,起码在一回合内是不可能的,除非它一上来的偷袭就开大。只要给我反应的时间,我相信凭借这历经锤炼的拳法自己是能够取胜的。

    按照常理,在这种明显稳得一批的情况下,人是不会惊慌的。

    但我真的做不到。

    就像恐高症患者被迫站上玻璃栈道一样,他不可能不知道这绝对是安全的,可他还是会控制不住的紧张、晕眩,这是难以克服的生理反应。

    黑黢黢的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在不断回响。你无比清楚有什么东西也在这里,但你不知道那是什么。

    这感觉已经无法用简单的恐怖二字来形容了。

    虽然我仍在脚步不停地向前去,一副好像很无畏、只是动作谨慎了点的模样,但事实上我已经惶恐到了极点。我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肌肉不处于紧绷之中;我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仿佛要冲破胸腔将这份恐惧昭告天下;更糟糕的是我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便屏住了气不再呼吸,轻微的缺氧甚至令我有些想吐。

    我拉开了一楼最后一间教室的门,谨慎地探头进去观察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异状。

    就在我刚松了一口气、合上拉门转过身打算上楼时,目光不期然与身后的咒灵对上了。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那种即使害怕也不会表现出来的忍耐力很强的类型,因为我平时受惊只是震一下而已、而且无论是坐过山车还是跳楼机都叫不出声。

    事实证明,我错了。

    “啊啊啊啊啊——!!!!!”

    我活了二十年,这样毫无形象地放声尖叫还是头一次。我都不知道,自己居然能够发出这么大的声音。

    仔细看来,这家伙长得并不算如何恐怖,充其量只是丑了点、外加脑门上顶了五对眼睛而有点精神污染而已,奈何它出现的时机抓得实在太妙,正巧卡在了我刚安下心、毫无防备的节点上。

    终于看清楚的我瞬间掐断了自己的尖叫,卧槽一声后抡起正义的铁拳将其胖揍了一通,直接完成KO。

    咒灵既已祓除,「帐」便也自动消散。半下午的阳光自窗外倾泻而进,室内又亮堂起来,攫住我神经的那只利爪自然也松了劲儿。

    我一面喘得像是刚结束了百米冲刺的运动员,一面不屑地冷哼:“就这?”

    说完就再起不能地膝盖一软、直接扒着门框坐在了地上。

    大概是我刚才的悲鸣实在太有穿透力,甚至能跨越背面的几间教室、一直传到了在校外待机的辅助监督们那里,「帐」升上去没过一会儿伊地知就赶了过来,身后跟着几乎称得上倾巢出动的黑西装们。

    他们似乎是跑进来的,不少人发丝凌乱、衣服都起了褶,有几个身体素质虚如伊地知一样的呼吸急促,我觉得比起毫发无损只是坐在地上的我来,他们才像是刚跟咒灵恶战过一场的人。

    “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总算喘匀了气的伊地知走上前来,虽然见到我以后略松了一口气,神情却仍然相当紧张:“伤势方面无需担忧,高专有擅长治疗的术师……”

    我本来还在考虑怎么把这件事轻描淡写地糊弄过去,然而看见他们这副紧张得仿佛只要我一点头就会立刻派出四个大汉把我抬到手术台上去的模样,我又不好意思了起来,连忙摆手表示自己没事。

    “我只是被吓到了,一时还没缓过劲儿来而已……”

    我尴尬地扯起嘴角,“那个、放我自己在这儿坐一会儿就好了,真的没受什么伤……”

    “没有就好。”

    伊地知长舒一口气,“那我们就不打扰您了,如果您感到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的话请一定随时联系我,我就在学校正门等候。”

    “我会的,谢谢。”

    “您客气了。”

    他举着手机走开了。

    独自坐在走廊里安静地晒了十分钟太阳以后,我才终于找回了一点力气,费劲地曲起蹬直的两条腿,想从根本坐不热的地板上站起来。

    我竟然没能成功。

    肩胛骨重重地磕上身后的拉门、为脊背带来一阵剧痛时,大脑尚有些迟钝的我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我嘶了一声,没忍住骂了句脏话,顿时怒从心头起,干脆赌气一般地就着屈着腿的姿势又在原地坐了几分钟,直到感觉小腿都有些麻了才不得不起身。

    这次我动得很小心,手还特意虚虚扶在了门框上,就怕一个不留神又跌回去。

    “搞什么啊……”

    嘀咕着跺了两下脚后,我不由感到有些好笑。

    于是这突如其来的脾气便又莫名其妙地消逝而去,除了微弱的麻意以外,什么都没留下。

    哦,还是留了点其他东西的,比如说对伊地知的愧疚。因为我这股毫无意义的脾气,忙碌的社畜又被多晾了将近十分钟。希望他今天的下班时间不会因此推迟。

    我满怀歉意地如是祈祷着,一边加快脚步往外走。

    在踏出教学楼前,我发现有个人先我一步地跨过了门槛。我原本低垂的视线顺着对方的脚尖一路上移,最终抵达了他那张自上颊边沿开始被遮去了有近一半的脸。

    他居然改戴眼罩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绷带拆戴起来太过烦琐。

    ——不过他这样真的不会被路人当作是盲人吗?

    见我出来,五条悟停下脚步,呦了一声便算作打过招呼。

    我疑惑地眨了眨眼:“你怎么在这儿?”

    “那当然是因为关心雪见啦——”

    我还没来得及因为这话感动,就听见他又嬉笑着补充道:“哎呀,你叫得实在是太凄惨了,我在电话里都听得一清二楚呢。”

    “……请忘了这件事吧,算我求你了。”

    好想找条地缝钻进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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