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愿登时惊愕:“怎么可能!?”

    纪南亭,六百年前祝由术师之魁首,也是那个臭名昭著的“南亭夫人”的丈夫。

    祝由术师,也就是现代所称的造梦师。

    南派的师祖纪南亭十六岁便带着弟子王羡安参加了四方大会,还是少年的他在那次大会击败了百家翘楚,成为了新一代祝由之首。并且也是在大会上提出了“极乐城”的构想,也是从那时他立志为当时荒诞的世道开出一条万世太平之路。

    “愿修筑广厦千万,庇护世间生灵。”

    这是史书上记录下的他的原话,曾一度和横渠四句一样成了万千学子的心中所愿。

    从历史的记载来看他并非是个高大的男子,身形偏纤长劲瘦,气质出尘,容貌俊美,平日里总是带着半张银质面具示人。

    有人说他是因为容貌实在俊美秀丽,怕不能服众才带上了半眼面具;也有人说是因为当时纪家被仇敌灭门,他死里逃生时左眼受了重伤,所以才以一直面具示人。

    尽管如此,却丝毫不影响世人对他的喜爱。

    在流传的画像和现代画师的笔下,他翩然纸上的容貌俊美非凡,那副遮住左眼的银质面具反而为他增色不少。

    “我看见它带着面具了。”邢北行用手虚虚地放在了自己左眼的位置,对许愿示意道:“遮住左眼的那种。”

    许愿脸色沉了下去。

    那是天下第一的造梦师,一心侠义为民,若非枕边人毒害,没人是他的对手。

    他邢北行算什么角色,怎么可能召唤出祖师爷?

    不过说到祖师爷……

    邢北行不由得想起上次进入梦塚时的事情。

    邢北行遇见她的时候她浑身多处骨骼断裂,声带受损到不能发声,皮肤上还有数处烧伤与刀伤,他觉得她那时还能活动已经是个奇迹了。

    邢北行将自己身上带着的药物都给了她,可是奈何她伤得实在是太重,药物不够。

    就在邢北行焦头烂额的时候,她伸手摘下了墙角的一株草,咬碎之后便敷在了自己的伤处。

    邢北行看着她的举动,惊奇道:“你识得草药?”

    她点点头。

    自那之后邢北行便背着她去附近找寻药物,她用手给他指哪些外敷哪些内服,邢北行记不清那是在什么地方了,远处全是浓密的黑雾,周遭妖兽横行,天际是灰白的颜色。

    那里气温变化的很快,有时骄阳似火,有时大雪纷飞,在那里,一切造梦术都像失灵了一样,他连造一块冰或者棉被的能力都没有。

    每当寒夜来临,他便将她搂在怀中,相互依偎在一起。

    她没有拒绝,只是安静地靠在他的肩头。

    邢北行问她姓名,她沉默了许久,最后才拉过邢北行的手,用自己手指在他的手心写了两个字。

    纪凛。

    她的手指纤长,指尖轻轻划过他掌心的皮肤,惹得邢北行痒痒的。

    那份痒一路蔓延到了心间。

    乃至于他都没有留意到她是用繁体字写的。

    纪凛的伤每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恢复,从最开始几乎无法行走,到逐渐可以走路,到最后行动如常,不再需要邢北行的搀扶。

    不过她还是很虚弱,整个人清瘦的要命,脸上也没有什么血色。

    “你不能再待下去了。”她忽然伸手摸了一下他的脸,沙哑的声音里带着血色。

    “你的声带……”

    纪凛没有理他,只是看着自己的指尖,脸色很是难看。

    邢北行这才注意她指尖带着血迹。

    他低头用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口鼻,这才发现自己不止为何又开始流鼻血了。

    之前几天也流过,但是没有这么多。

    纪凛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看了他一眼,言简意赅道:“快走。”

    那是纪凛第一次说话,那时的她声带并没有好全,嗓音沙哑却说不上难听,反而在邢北行的耳朵里听起来还有几分江湖烟雨客的意味。

    在那片灰白的天幕下无数的妖兽与他们共存,邢北行最开始很是警觉,可是后面渐渐发觉它们似乎没有攻击的意图,甚至还躲得远远的,像是在惧怕着什么东西。

    直到那晚他们打算离开的时候,这些妖兽像是疯了一样开始攻击着他们,他们的体型比邢北行见过了任何一个猛兽都要可怕,血盆大口张开,尖锐的獠牙几次撩过他们的发丝,数量之多几乎能把他们淹没。

    而在视野的尽头,一个如山似的巨大的妖兽咆哮了一声,在地动山摇的瞬间邢北行回头一望,雨幕下漫山遍野的妖兽几乎让他绝望。

    “往前跑,别回头。”

    纪凛左手挥着匕首刺穿了一个妖兽的身体,右手猛地将他往前一推,自己则闪身挡在了他的面前,抵御着后面万千妖兽。

    在漫天的烟雨里,她的目光坚定如炬,带着果决的杀伐之意。

    在她与自己擦肩而过的瞬间,邢北行感觉自己的心跳像是漏了一拍。

    “你到底是什么人?”

    离开那个未知之境之后,邢北行带着虚弱的纪凛躲进了一个山洞,生了火。

    这里应该是正常梦境,他的术法没有那么大的限制了,他给二人幻化出了两件新衣服,换掉了他们早已被雨水淋湿的衣服。

    其实他早该发现,纪凛跟他们不是一个时代的人,她的措辞、举止、以及她堪称诡异的愈合能力,都让人倍感怀疑。

    他本以为她是个弱女子,或者说只会些用于防身的功法。

    可是当他看见雨幕下那个明明虚弱到只能靠药物续命的身影独自抗衡万千妖兽的时候,他便知道她决计不是什么普通人。

    他问着她的身世,可后者却沉默了。

    她垂下眼眸,面前燃烧的篝火在她的眼底映上了几分暖调,她看起来有些迷茫。

    “我不知道。”她低声道。

    邢北行看着她在火光中的侧脸,她左眼下的梵文印记在此刻愈发的殷红。

    邢北行抑制着心底的悸动,深吸了一口气。

    古代人,女人,功法超群,身份不明……

    无数条线索在他的脑海里盘旋成线,最终指向了一个肯定的答案。

    南亭夫人。

    邢北行难以置信地想着。

    史书上对南亭夫人的记叙很多,她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她与当时的“祝由四子”纠缠不清,又先后杀了自己的丈夫和情夫,甚至一把火烧了南派,差点让南派从此灭亡,还屠戮了无数无辜的百姓……

    一条条罪行附录在“祝由四子”的传记里,可是却没有人记叙她的生平经历。

    甚至不知道她的真实姓名。

    说实话他无法将面前这位清冷淡漠的女子和传闻中善于以色侍人妖女联系在一起。

    可是他还是试探的问道:“你是……你认识纪南亭吗?”

    纪凛沉默了。

    山洞外寒风呼啸,洞内寂寥无声。

    她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我记得。”她说。

    邢北行呼吸顿了一下。

    被燃烧的木材发出轻轻的爆鸣声,许久后纪凛才接着道:“我好像……与他有婚约。”

    其实纪凛每次听见“纪南亭”的名字的时候反应总是有很强烈的割裂感——她时而觉得他是个天真的想要救世的单纯少年,时而又觉得他面目可憎,令人生厌。

    她不知道自己的厌恶之情从何而言。

    甚至对于自己已经成婚这件事感觉很是陌生。

    她总感觉自己曾经被困于一个巨大的宅院,像是一个被打入冷宫的妃子一样,每日盼着自己的丈夫归来,可是每一次的希望都在落空。

    但这也只是感觉,

    在纪凛破碎的记忆里,她看见的“纪南亭”是一个背着长刀的少年。

    他伫立在林间仰面望着天际落下的茫茫细雨,巨大的帽檐随着他的动作缓缓落下,露出了那张带着半个银质面具的脸。

    在苍茫的天地之间,他的眼眶微红,声音沙哑地道:

    “愿修筑广厦千万,庇护世间生灵。”

    那份少年的赤诚仿佛穿越了数百年的时空无数次颤动了她冰冷破碎的灵魂。

    在那个人命如草芥的时代,他天真的想要保护世间万千黎民百姓。

    “我每次闭眼的时候,总是看见很多人围着我,说我杀了他。”纪凛毫不避讳地说着,像是在诉说着一件与她毫不相干的事情。

    她低下头捡起了一块木材,丢进了火堆里。

    “可我为什么要杀他呢?”

    她清冷而沙哑的嗓音回荡在他的耳畔,邢北行现在想起,只觉得可笑。

    不愧是南亭夫人,不过简单几句话就将他骗得团团转。

    在最后他们去到那座宅子,在熊熊烈火之中,她手持匕首朝他一步步走来。

    他听见了火光里燃烧着的人影的恶毒的咒骂声:

    “纪凛、咳、纪凛!你为什么不来救我!”

    “你个女人敢弑夫,会下地狱的!”

    “纪凛!咳、咳……你不得好死!”

    ……

    纪南亭死于南派的大火里。

    纪南亭是被他夫人杀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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