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宵一直到他离开后,才放松下来。

    雷电破风而来,乌鸦在天空盘旋不止,叫声窒息而刺耳,只余下阴森的树木在黑暗中摇曳。

    在危机时刻,人的潜力是无穷的,少年们一点都不像是经历了一场生死大战,当初抱头哭泣的人也没表现出半点不适。

    寒宵刚一挨凳子,身子就一软,这会儿放松下来,才发现整个人几乎都虚脱了,冷汗早已寒湿了衣衫。无数愁思和痛苦,都往脑袋里钻,恨不得把她搅成一团浆糊。

    “你和他很熟?”偏有不长眼的问。

    寒宵:“……”

    韶韵真的服了那些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二百五,他连月神叫她小阁主都没敢多问。这人竟然直接问出开了!他生怕寒宵大局当前,直接翻脸,不要误会,她是真的做的出来。

    “少爷,你还真会抓重点,但这不重要。”寒宵轻轻咳嗽了几声,讽刺道:“重要的是他都出手了,那这便不是小事,要是杨宗主他们派废物下来,怕是会全军覆没。”

    韶韵自动忽略了寒宵那句废物,问:“他真的有那么厉害?”

    寒宵捏了捏指骨,平复了下心情,才缓缓开口:“你可知道隐棋?”

    韶韵脸色一变,在百年前,仙门和魔族实力一直都是旗鼓相当,而隐棋也只是一帮混吃等死的酒囊饭袋。别的本事没有,就是插科打诨耍牛氓是一把好手,也不知道气走了多少首领。

    直到遇见了棋尊,那是一个无所不用其极的疯子,比亡命徒更像是亡命徒。他用了最强硬的手段,用了十年,将一直流氓队伍脱胎换骨,打造成最凶狠勇猛,最战无不胜的势力。

    仙门有不少人过着纸醉金迷,浑浑噩噩的一生,至此,仙门处于劣势。

    而那支势力也狠狠扼住了仙门的咽喉,一度成为仙门的噩梦。就算是最后棋尊死亡,仙门磋磨了它十年,也无法将其彻底根除。

    “都说是棋尊天纵奇才,才将隐棋改头换面,却不知道,若是没有他的四大心腹,他根本办不到。”寒宵抚摸着墙上的弓,眼里闪过一丝杀意:“你今天见到的人,他被称为傀主,手下死士众多,当年仙魔一战,他独战三十二高手,将人全部击杀,他很强。”

    韶韵看着窗外的黑雾,似乎在酝酿一场大雨。压抑的气息笼罩着两个人,寒宵又幽幽补充道:“现在,他比起当年,更强了。”

    此刻,一阵风席卷了仙门上上下下,得到消息的人都坐立不安。

    “十三年了,仙门平静了十三年,又出事了,怕是又有她作妖。英雄,就该有英雄的去处不是?”玲珑玉仙宫老宫主花啸落下一字,黑子立马呈溃败之势。

    老宫主年轻时芝兰玉树,风雅斯文,是天生的多情种,亦是无数仙门女子向往的夫婿。即使是现在仍然可见年轻俊美,可是他眉宇间怨念太重,让人看了不大舒服。

    坐在他对面的人也落下一子,沐浔安凶名远扬,是个软硬不吃的混账,命也硬的很,就算是剩一口气也总能起死回生,可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大家闺秀,要是惹了她……

    那人冒出一身冷汗,有些犹豫道:“可是,清寒阁阁主要是死了……”

    老宫主棋子重重放下,那双眼睛闪过阴翳和疯狂。“非常时期当行非常之法,魔族布的这场局,就算她死了,又有谁能怪到我们身上?”

    老宫主手搭在那人身上,语重心长道:“凡事都该以大局为重,在该狠的时候不狠,在该手软的时候不手软,这是大忌。现在是杀她最好的时机,要是再不出手,就没办法出手了。”

    那人汗毛都颤栗的竖起来了,他突然意识到,这不是和他商量,是通知。只要花啸想,他随时就能被弄成一堆碎肉,消失的无影无踪,甚至连一点痕迹都留不下来。

    就如他虽说,在不合时宜时心软是大忌。连清寒阁阁主,他们都想杀就杀,那杀他一个无名无姓的人,需要什么成本呢?

    在一场场阴谋悄然而至时,黑暗笼罩了整个仙门。有人继续纸醉金迷,而有的人则踏上了未知的征程。

    韶韵一愣,也不知道话题为什么会突然扯到铜钱上,但还是从身上翻出了几枚铜钱。寒宵就在韶韵震惊的目光中排算起来。

    “没想到前辈遇事也喜欢算卦,也信命啊。”他实在是想不到,像寒宵这样,凡是什么都不在意的人,也会喜欢算卦。

    “我不喜欢,也不信。”寒宵顿了一下,她的银质面具在烛火下闪着微光,“有人做事都喜欢寄托于虚无缥缈的神灵,但殊不知,往往能改变一切的却是人。”

    人就算是再厉害也终究是肉体凡胎,修仙者求长生,或为求神力,都为脱胎于凡体,对神灵有所寄托实属正常。而寒宵这一段大不敬的言论,在仙门才是独树一帜的奇葩。

    但韶韵也不是会干预他人想法的人,只不过是有一点他感到奇怪:“您若是不信命,为什么还要占卜?”

    寒宵眼底似有风云涌动,过了会,她才低声道:“因为我只信命运不由他人定夺,也不由天定夺。我只是好奇,若命运不站在我这边,我能对抗到什么地步,我也想知道,属于我的命运会无情到什么地步。”

    她一起身,却没想到眼前发黑,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她撑着桌子站了一会儿,才稍微恢复清明。

    韶韵以为她是先前受了伤,没养好逞能,当即被吓得不轻,连声音都劈了:“前辈!”

    寒宵轻轻推开韶韵要搀扶的手,占卜的铜钱,早在混乱中也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是吉是凶就更不知道了。只听到她说:“趁着血尸走了,你们一直往南走,出去以后,永远不要回迷雾林。”

    韶韵皱着眉反驳:“我们是可以走,此后或许可以闭目高座高枕无忧,但仙门援兵未到,若是血尸出了迷雾林,你让那些不同灵力的普通人怎么办?我是一定要留下来的。”

    寒宵不觉意外,韶韵不愧是杨不凡的首徒,师徒二人的做法倒是一脉相承,稳重,但有时候却固执的让人不可思议。

    寒宵耐心早已告罄,说话更是毫不留情:“留下来?你们拿什么留下来?拿命吗?一开始你们就找错了事情的根结,只是一场最简单的交锋,你们就损失惨重。这里危机四伏不适合你们,赶紧回家吧,仙门的底蕴不是你能想象的,也不是缺了你们,危机就过不去。”

    韶韵被她身上的气质震慑住了,愣了好几秒才回过神。他又羞又怒,但他不得不承认寒宵有一部分说的是对的,这里危机四伏,不宜久留。

    但,就因为危险,他们才不能离开。因为怕,而去抛弃自己的同伴,有违他的道义。况且,越害怕什么就会来什么,与其在害怕中度过,还不如轰轰烈烈一场。

    韶韵看着身边的同伴,他们都在等他做一个决定。他想留下来和寒宵并肩作战,但那些风华正茂的师弟妹们未必也想留下来。

    以他们现在的战力,和血尸硬碰硬不过是以卵击石。寒宵太过随性,就算现在和他们的立场没有冲突,甚至是救了他们。但最初她一直都是袖手旁观的,更别说她和隐棋的人态度过于暧昧,也不可尽信。

    更何况,总是有不长眼的人在她雷区蹦跶,也不知道他们运气能不能有那么好,能等着她心情好了在次出手。

    这里汇聚了不少天之骄子,本就不该是这样的结局。韶韵闭上眼睛,握住腰间的剑,他觉得这很容易抉择:“我手中握剑,一要仗剑天涯,二便是守护。所以,今日即使是我要战死,也不退。”

    韶韵对钱岚道:“钱岚,剩下的人就交给你们清寒阁了,我怕我派的人无法正常将消息传递出去,还是得靠你们。”

    钱岚也想留下来,但最后她还是带着人离开了,大局当前,也不容她儿戏。

    寒宵静静的看着这一幕,眼底澄澈如琉璃,无悲无喜,在听到他们的决定后,也只是缓缓吐出一口气,丢下一句:“随你。”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了,寒宵泡了一壶茶水,坐在窗边,大敌当前,还有此等闲情逸致的,仙门估计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韶韵在她对面坐下,微笑道:“前辈倒是悠闲。”

    寒宵不置可否:“那一次死了不少人,十主、魔帝、魔主很多人都死了,这次只有仙门,还会死很多人。你即然留下来,就要知道不是每一次都能有绝处逢生,与其每天都在担忧,倒不如及时行乐。”

    韶韵品了口茶,闻言:“你这么确定我们会输?”

    寒宵抬头看了他一眼,就在韶韵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玩味道:“实力悬殊,你让我怎么乐观?就算我现在夸大少爷天下第一,鸿运当头,血尸看见你就跑,必能逢凶化吉你信吗?”

    大少爷……韶韵被讽刺的脸都绿了。

    寒宵摇摇头,少年人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至少现在,他还没办法独当一面。在她看来,不过是毛头小子罢了。

    寒宵惹完韶韵后就一直在打坐,她不知道血尸能否凭他们抵挡,也不确定会不会发生什么不可控的东西。她只知道,风云一起,今后都不会再有平安夜。

    不到一炷香时间,天气更加恶劣了,风吹响窗匛的声音,预示着夜晚危险来临。

    屋内铃铛示警的时候,寒宵拿出了一把琴,琴身通透,修长的手指压在弦上,像是在走神。

    韶韵握着剑,握的手心冒汗,欲言又止:“我知道前辈万事随心,我也不该强人所难,但还是想最后争取一下。前辈能不能在我死后阻拦一下血尸,若不能就算了。”

    寒宵像是才被警醒一样,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垂着眸,继续盯着琴弦:“昔日天寂宗掌门杨不凡,一刀断山,一刀破空,也不知道你有没有这等本事。”

    韶韵压下眼底对杨不凡的崇拜,同时也明白了寒宵的言外之意,恭敬的回答:“晚辈自然是没有,但晚辈想重现倾世之战众主风骨,若我能死于,此死得其所,一生无愧于心,也算大幸。”

    听到他这一番话,寒宵心口一滞,过了半天才眨了眨略微酸涩的眼睛。在长久的沉默中,她伸手抚摸过琴弦,过了很久才喃喃道:“可惜,那些人有风骨的人都没有死得其所,全都被埋葬了。”

    寒宵声音比之前更加轻缓,也不知道是在安慰他,还是在安慰谁:“就算拦不住也没关系,凡事事在人为罢了。你做的很好了。”

    说话间,血尸已经突破最后一层阵法,这是那帮小辈临时搭起的阵法。寒宵皱了皱眉,但也没说什么,阵法破早在她意料之中。

    韶韵提剑而出,也许是死亡激发了他最大的潜能,他将毕生所学皆融入一招。在一刀之下,竟然凭一己之力真的击退了血尸!

    寒宵仍旧还在看着琴弦,不过在血尸又涌现一波后,嘈嘈切切的琴音响起,又如千军万马奔腾。韶韵一瞬间体内修为暴涨,杀意尽显,出手也更加狠厉,血尸也发出痛苦哀鸣,连行动都滞缓了。

    血尸很厉害,可寒宵也不是那些半吊子,琴音化作风刃,血尸纷纷被绞杀。只要她灵力没有耗尽,就算是牵制,也能让他们无法上前一步。

    可惜,这种方式极耗修为。

    更何况,今日的鬼也不仅仅是血尸。寒宵在弹琴的时候,也在无时无刻的关注着现场的非同一般的气息,都在等着对方先行出手。

    韶韵心头一惊,他是知道有人琴音可助人短时间内激发潜能,提高修为,但又能激发人的潜能,又能杀敌,这已经不能用可怕来形容了!

    还没等他想完,寒宵的琴音突变,变得极为急促,甚至还带着无尽的杀意,无尽的睥睨之气。

    就在几息之间,无数惊雷炸响,寒宵竟然以琴音引惊雷!

    而远在千里之外,清寒阁竹舍。

    “已经过了十三年了。”

    青衣男子摸着手中的长枪,脸上流露出一丝复杂:“我说过我会等着她,现在风云再起,我一定会站在她身边。”

    “我信你,也希望你恪守你的诺言,不然,后果我们都承担不起。”绿衣女子声音温柔,但仍有着不容置喙的威严,她将茶杯重重磕在桌子上,紧紧的盯着他。

    韶韵吐出一口血后倒底不起,寒宵同样也不好过,她此刻脉象十分紊乱,隐隐有血脉逆行的架势。

    她又拼上一招,荡气回肠的琴音在天地间响透,血尸眼睛更加鲜红,浑身流着脓的血尸互相撕咬。寒宵嘴角渗出血迹,在这种情况下她不能倒,她一倒,那些血尸会瞬间将韶韵撕碎。

    寒宵叹了口气,想到孩子,你这样让我很难办,声音更是轻不可闻:“你们太喜欢做英雄了,也太喜欢逞强了。”

    就在她准备先出手时,一道红衣身影出现在她面前,红衣胜火,肤白如玉。正是去而复返的钱岚,她身后还跟着一堆跟她离开的弟子,离开多少,回来还是不少,寒宵看的眼皮狂跳。

    寒宵气的额头青筋直跳,罕见的生气,咬牙切齿道:“你在做什么?”

    钱岚一笑,无限轻狂:“我师父告诉我,一场灾难来临,绝不是出一个救世主就可以万事大吉,与其躲于他人之后的人,还不如做那个在风口浪尖改变一切的人!所以今日纵深渊万丈,我也自当万死以赴!”

    钱岚接替了韶韵的位置,她一下子刺出几十剑,但无论如何都无法撼动逐渐前进的血尸,甚至钱岚还被重伤吐出一口鲜血,看的寒宵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

    眼看钱岚就要被血尸吞噬,韶韵挣扎着起身,也许是即将死亡,激发了韶韵的潜能,替钱岚挡住了致命一击。但这一击,却也让他彻底失去了战斗力。

    还好,后面的弟子也很快反应过来,加入战场。但仍有更多血尸涌出,滔滔不绝,看起来是他们杀了个回马枪,保卫了血尸。实际上,要是援兵再不来,他们就能给后来的血尸反包围了。

    但还有不长眼的二百五当场问:“我们来的及时吗?”

    寒宵:“……”

    论实力,他们是打不过的,论数量也是不够的。他们实在是找了个最不合适的时间,做了最不合时宜的事,寒宵实在是服了这些赶来送人头的二百五了。

    钱岚之前一直长在长辈的庇护下,刚才是第一次经历生死。可就算是生死也没能摧毁她的斗志,她眸子没有半点畏惧,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光彩,她朗声道:“反正只要还在,就算来得及时!”

    “前辈,请你指点一下我这一招!”

    说完,一剑以万钧之力,配合寒宵的琴音,击退所以血尸。在飞沙走石之前,印照了钱岚少年得志的脸庞。

    这一剑,绝世。如果这是在广众之下,钱岚这个名字很快就会声名远播,但没人能看见如此惊艳一剑。

    这一剑,被一道白光挡住,一个照面便被划去余威。

    钱岚还准备再出一剑,就听见寒宵的呵斥声:“不想死,就给我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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