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沐浔安意外的是，她在幻境里看到了一个人，那个人，手持信封，恭恭敬敬的迎接她。
“我代主柳越，问阁主安好！”
世人皆知，幻境行成有两种方法。有一种是辅以术法刻意布置，另一种便是死者有所执念不肯散去，活人与其执念如一，便有可能行成幻境。二人的执念，便会在幻境中重现。
可即是如此，沐浔安依然觉得难以置信。柳越总是说大道万千，变化无常，事事不过浮云，这样的人，本该清风霁月，生死无尘，怎么会有未解的执念呢？
“阁主，这是我主的信，请您务必亲启。”
沐浔安颤颤巍巍的接过文书，没有几行字，沐浔安却感觉自己用了一生来看，字字泣血，头晕眼花之间，她仿佛看见死守天下，鏖战数日的英灵，那本来沉寂数年的噩梦，有将重复出现。
她想了无数可能，但从未想到竟然是柳越，她宁可这是自己死前的幻境，也不愿意英雄含恨，那个人……那个人明明应该入了轮回的呀。
故人相见不能相认都能让人痛苦万分，那这无数年不见天日的等候呢？
一瞬间，她仿佛不知道前世今生，明明……
明明他离开前还跟她下了一局棋，她明明只要一步就能赢了……
明明他说过，等回来了看她下完这句棋，他要看着她赢第一局！
沐浔安怎么练，都是一个臭棋篓子。她现在只知道，世界上，唯一一个能言笑晏晏叫她沐姐的没了。
那个一边笑眯眯指导她下棋，一边痛痛快快，将她杀个片甲不留的人没了……
沐浔安顿时气血上涌，但硬是咬紧了牙关，咬碎血肉，硬生生的将血吞了回去。她沉声道:“不过是遇见悍匪，怎么就出事了？还有……”
还有什么？麒麟山为什么没有前去支援？以他的才干，何至于此啊！
沐浔安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如同古潭，毫无波澜，再让人看不见情绪，如同暴风雨间的平静。沐浔安知道一切有关流程，她一字一顿的说：“你们的消息到底有没有传到麒麟山。”
麒麟山离天谴山脉最近，同时它可是沟通各地的要道，一旦有了大的动作，必定会惊动它。清寒阁早就和麒麟山签订契约，各门派也抽调人数前往天谴山和麒麟山的边界，来驻守那道天谴。
沐浔安道：“当年赵无祸鏖战三日，大雪封山，粮草断绝，人困马乏，面对的更是隐棋，那么艰苦的环境都坚持下去了，这次他带着的满是精锐，就几个悍匪，怎么就寡不敌众，尸骨无存！”
“这是因为，这次祸起清寒阁内部，更有隐棋趁火打劫！柳峰主一见情形就让人传讯，可祸患根源在内，消息有没有传出去，谁也不知道！那一日，天谴将破，是柳峰主率人以死卫道，以肉身献阵，方解危机！”那人也字字泣血，到最后泣不成声，额头的鲜血早已染红的大地。
他猛的磕头:“我率领数十人拼死逃出，最后只为带出……带出手书。我一路被人围追堵截，兄弟们为让这份手书送达皆爆体而亡，灰飞烟灭，是我……是我无用，未能完成使命。千万英灵在上，我所言有需，必不得好死！让我做孤魂野鬼，或让我魂飞魄散！阁主不信，去打听便知！”
“他说的都是真的？”沐浔安尾音都有些颤抖，猛的扭头看向不远处的竹舍。
这时，竹舍的门被打开了，出来的是一个身着轻铠，身姿挺拔的人。柳越看了她好几眼，才道：“进来。”
沐浔安握着他给她倒得热茶，却因为她手太冷，没有一丝热气。
柳越道：“是也不是，凭阁主的本事，你应该也差不多知道了。”
沐浔安垂眸，茶盏在手中炸开。她是生长在黑暗中的曼珠沙华，一举一动都要做到极致的完美，让人看不出一点端倪。多年来形成的处事不惊，让她迅速调整好姿态：“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柳越略一沉吟，十多年的风霜雨雪，以及无人能晓的绝望，都在他轻描淡写的描述中：“大约是八年前我被歹人暗算了，有人在控制我的身体，我和他一直在争夺控制权。我隐隐在下风，没办法向任何人求助。在前不久，我夺回了一点控制权。”
他恰到好处的停顿，沐浔安放下茶杯，她已心中有了计量：“然后你就和他同归于尽了？那你又是怎么找到我的？”
柳越耸耸肩：“刚好我有一点执念，你醒来之后就一直附着在你身上，直到感受你出事，才苏醒过来，把你拉进这个空间，至于天雷，你也不必担心了。”
说完又带着点得意的神情，看着有些狠厉：“不过很抱歉，他们的算盘打空了，他们以为可以困住我的爪牙，却不知没人可以在我眼皮底下做任何肮脏的勾当，就算是我死，我也要喝干他们的鲜血。”
这和她认识的柳越一模一样，清风霁月，但他的威慑不比任何一个人低，什么都敢做，什么都能做成。
沐浔安问：“你做了什么？”
柳越笑笑：“先买个关子，我的筹谋终将会成为一柄绝世的利剑，伺机去插入他们的心脏。撕开一切挡路的荆棘，让本该站在高山之巅的人，重新迎回他们的神明。”
柳越抬起手，在空中画了一条线，仿佛从这里连接到了清寒阁：“我今日，便帮你铺一条回家的路。”
沐浔安手微微颤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柳越活着，身困囫囵失去自由，死后依旧不得解脱，日夜不得安宁。
一个人身不由己，整日被禁锢，看着万物此消彼长，然后再压榨自己所有的价值，为别人铺路，还有什么是比这更加残忍的吗？
一切都一切，都有了解释，虽然沐浔安早就猜到，他亲口承认远比猜测更加令人窒息。
那一场婚礼，是吴心梨一生的痛，幻境中，她得偿所愿，实际上，她爱而不得。那是他们最后的相聚，从那以后，他们再也回不去那些肆意的日子了。
没过多久，沐浔安手染鲜血，落下一身病骨，赵无祸身死，最后昔日的故人一个个离去，聚会再也聚不齐了。
沐浔安捂住脸，冷笑一声，沐浔安，你怎么这么蠢。她的心口插了把刀，痛苦舔趾她没一处神经。
柳越虽然不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这也算是沐浔安的幻境，她本来就容易沉溺其中，生出这就是现实的错觉。等她彻底沉溺其中，再将她从幻境中被叫醒，那是何等的残酷？
柳越狠了狠心，将她引入正事，脱离自己情绪：“不论消息传没传入麒麟山，有一点可以保证，方正依绝对不是什么好人，但你绝对不能露出半点破绽。他殚精竭虑多年，唯恐走错一步会万劫不复，现在的你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沐浔安整个人身体一僵，很快恢复正常：“我知道。”
“仇可以报，但绝对不是现在，你风头太盛，十多年的养精蓄锐也不一定能让他们忘记你，你一定要保全自己。不要为了这些无意义的是冒险，等到你羽翼丰满，你再为我们报仇！”他紧紧的盯着那双冰冷的眸子，似乎是想从中看见某种情绪：“你的安危最大，你要保全自己！你是沐浔安，绝对不能儿女情长！”
他在这里昏昏暗暗，不知年月的等待，包括他在内，很多人都期待这一天太久。他抱着最后一丝幻想，一直觉得故人总能相见，即使那个故人已经魂飞魄散，世间再没有踪迹。
可最后真正等到故人相见，他还是怕了，怕这一切都是镜花水月，都是绝望后的幻觉。可他更怕，沐浔安因为他的一念之差，再次死亡。他可以用无数以假乱真的幻觉骗别人，却没办法骗自己。
他总知道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柳越倒了杯茶，放到沐浔安手边，深吸了几口气才道：“你离开的那几年里，我们都说你在闭关，就怕你回来之后没了家。你说我自私也好，卑鄙也罢，就算是我死了，我也要逼你做选择，逼你回去。”
有些人的好，是插在心口的刀，也是无论如何，你都要挣扎着回去，怕那些人受人欺负的牵挂。所以，柳越从来都不怀疑，沐浔安的选择。
他去镇守天谴山脉时，得到沐浔安重病垂危的消息，当时他手里的茶杯打翻在地，几个字他却似乎怎么都没听懂。
他马不停蹄，要赶回去，却被一道口谕拦在天谴山脉。
在沐浔安离开后，他独念：“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十三年了，他归期已到，可清寒阁再没了那个让她牵挂，一句话就能让他改变主意的人，回家不过途增伤感，不如不回。
不回去了……
不回了……
结果后面发生的事情越来越多，他突然想家，却硬生生的隔断念想。
沐浔安没想到，有的时候一眼真的就成了诀别，甚至连尸体都可能看不到了。就算她回清寒阁，也再也没了那个笑容温和，肆意潇洒的人了。
她记得训练她的人问她：“明明你很有灵性，幻术为什么学不好？”
那时沐浔安是怎么回答的呢？她似乎想了很久很久，久到那个人耐心告罄了，才回到：“我讨厌华而不实，虚幻的东西，不过镜花水月而已。幻境从来不能给人真实。”
那个人叹了口气：“那你永远都会不了幻术。”
从那以后，她没再学过幻术，她非常开心，终于不用学那些虚虚实实的东西了。她专心修炼剑术和阵法，以及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也没有人逼她了。
现在，她十分希望，她能用幻术，来帮人解脱，了去前尘，帮人干干净净的离开。即使是镜花水月，也好过带着遗憾离去。
她无师自通的明白了幻术的意义，却是以如此惨烈的代价。
现在，她好像会了。
她用了毕生所学，制作了一个华丽的幻境。她在清寒阁门前，言笑晏晏，如同初见，她温柔的伸出手：“和我回家。”
那一刻，倦鸟归途，山河有依。
柳越曾无数次想，清寒阁还是那个清寒阁，只要他想，他随时都可以回去。可是……
他这么多年，和清寒阁那些给他羁绊的人都见过了，最想见的人也见到了，老天待他不薄。
只愿如那人所说，有缘，自会相逢。
以为再无归期，却有人历尽千辛，从深渊归来，跨越以千山万水，完成故人遗梦。
他说：“沐姐，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再好的结局也没有了，陪陪我，先别杀我。”
他看着沐浔安点点头，微微一笑，手一发力，心口却是被准确的插了一把刀。沐浔安陷的太深了，再陷下去就算脱离，也会对她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
能最快解开幻境的办法，便是杀死幻境。
沐浔安惊恐的瞪大眼睛，她想抽手，手却被柳越紧紧握住，柳越手一用力，刀又进去了几分，而她的手，紧紧握着一把刀，她的手在颤抖。
柳越捂住了她的眼睛，小声说：“姐，别难过，别睁眼。”
这是最美好的结局，也是最残忍的结局。
她不清楚，一个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一个是分离了十多年的人，是怎么在没有见面的情况下，都心照不宣的对好了剧本。
幻境崩塌，华丽的建筑倾泻而下，大红绸缎，所有人影如同镜花水月。有人走马观花过完一生，有人言笑晏晏。
沐浔安看见那个在她身边，少年得志的柳越，也看见那个在她离开后，满脸阴翳的柳越，更看见在最后一刻，满脸解脱的柳越。
最后一刻，沐浔安看见柳越离她远去，吴心梨对她笑着说：“珍重，阁主。”
沐浔安瞬间出了幻境，她听见柳越在她身后说：“姐，勿回头，别怕，我们都在后面着你呢。”
沐浔安踉踉跄跄的离开，之后摔在地上，疼的直不起腰，发出类似小兽的吼叫，却痛苦的怎么都无法流出泪来。
还剩下一半元神虚影的柳越，却眼神一凝，跃身飞到隐棋众人面前。他拢着袖子，颇为慵懒的站在众人面前，但就算是他再慵懒，也不容让人忽视。
“我代主柳越，问阁主安好！”
世人皆知，幻境行成有两种方法。有一种是辅以术法刻意布置，另一种便是死者有所执念不肯散去，活人与其执念如一，便有可能行成幻境。二人的执念，便会在幻境中重现。
可即是如此，沐浔安依然觉得难以置信。柳越总是说大道万千，变化无常，事事不过浮云，这样的人，本该清风霁月，生死无尘，怎么会有未解的执念呢？
“阁主，这是我主的信，请您务必亲启。”
沐浔安颤颤巍巍的接过文书，没有几行字，沐浔安却感觉自己用了一生来看，字字泣血，头晕眼花之间，她仿佛看见死守天下，鏖战数日的英灵，那本来沉寂数年的噩梦，有将重复出现。
她想了无数可能，但从未想到竟然是柳越，她宁可这是自己死前的幻境，也不愿意英雄含恨，那个人……那个人明明应该入了轮回的呀。
故人相见不能相认都能让人痛苦万分，那这无数年不见天日的等候呢？
一瞬间，她仿佛不知道前世今生，明明……
明明他离开前还跟她下了一局棋，她明明只要一步就能赢了……
明明他说过，等回来了看她下完这句棋，他要看着她赢第一局！
沐浔安怎么练，都是一个臭棋篓子。她现在只知道，世界上，唯一一个能言笑晏晏叫她沐姐的没了。
那个一边笑眯眯指导她下棋，一边痛痛快快，将她杀个片甲不留的人没了……
沐浔安顿时气血上涌，但硬是咬紧了牙关，咬碎血肉，硬生生的将血吞了回去。她沉声道:“不过是遇见悍匪，怎么就出事了？还有……”
还有什么？麒麟山为什么没有前去支援？以他的才干，何至于此啊！
沐浔安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如同古潭，毫无波澜，再让人看不见情绪，如同暴风雨间的平静。沐浔安知道一切有关流程，她一字一顿的说：“你们的消息到底有没有传到麒麟山。”
麒麟山离天谴山脉最近，同时它可是沟通各地的要道，一旦有了大的动作，必定会惊动它。清寒阁早就和麒麟山签订契约，各门派也抽调人数前往天谴山和麒麟山的边界，来驻守那道天谴。
沐浔安道：“当年赵无祸鏖战三日，大雪封山，粮草断绝，人困马乏，面对的更是隐棋，那么艰苦的环境都坚持下去了，这次他带着的满是精锐，就几个悍匪，怎么就寡不敌众，尸骨无存！”
“这是因为，这次祸起清寒阁内部，更有隐棋趁火打劫！柳峰主一见情形就让人传讯，可祸患根源在内，消息有没有传出去，谁也不知道！那一日，天谴将破，是柳峰主率人以死卫道，以肉身献阵，方解危机！”那人也字字泣血，到最后泣不成声，额头的鲜血早已染红的大地。
他猛的磕头:“我率领数十人拼死逃出，最后只为带出……带出手书。我一路被人围追堵截，兄弟们为让这份手书送达皆爆体而亡，灰飞烟灭，是我……是我无用，未能完成使命。千万英灵在上，我所言有需，必不得好死！让我做孤魂野鬼，或让我魂飞魄散！阁主不信，去打听便知！”
“他说的都是真的？”沐浔安尾音都有些颤抖，猛的扭头看向不远处的竹舍。
这时，竹舍的门被打开了，出来的是一个身着轻铠，身姿挺拔的人。柳越看了她好几眼，才道：“进来。”
沐浔安握着他给她倒得热茶，却因为她手太冷，没有一丝热气。
柳越道：“是也不是，凭阁主的本事，你应该也差不多知道了。”
沐浔安垂眸，茶盏在手中炸开。她是生长在黑暗中的曼珠沙华，一举一动都要做到极致的完美，让人看不出一点端倪。多年来形成的处事不惊，让她迅速调整好姿态：“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柳越略一沉吟，十多年的风霜雨雪，以及无人能晓的绝望，都在他轻描淡写的描述中：“大约是八年前我被歹人暗算了，有人在控制我的身体，我和他一直在争夺控制权。我隐隐在下风，没办法向任何人求助。在前不久，我夺回了一点控制权。”
他恰到好处的停顿，沐浔安放下茶杯，她已心中有了计量：“然后你就和他同归于尽了？那你又是怎么找到我的？”
柳越耸耸肩：“刚好我有一点执念，你醒来之后就一直附着在你身上，直到感受你出事，才苏醒过来，把你拉进这个空间，至于天雷，你也不必担心了。”
说完又带着点得意的神情，看着有些狠厉：“不过很抱歉，他们的算盘打空了，他们以为可以困住我的爪牙，却不知没人可以在我眼皮底下做任何肮脏的勾当，就算是我死，我也要喝干他们的鲜血。”
这和她认识的柳越一模一样，清风霁月，但他的威慑不比任何一个人低，什么都敢做，什么都能做成。
沐浔安问：“你做了什么？”
柳越笑笑：“先买个关子，我的筹谋终将会成为一柄绝世的利剑，伺机去插入他们的心脏。撕开一切挡路的荆棘，让本该站在高山之巅的人，重新迎回他们的神明。”
柳越抬起手，在空中画了一条线，仿佛从这里连接到了清寒阁：“我今日，便帮你铺一条回家的路。”
沐浔安手微微颤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柳越活着，身困囫囵失去自由，死后依旧不得解脱，日夜不得安宁。
一个人身不由己，整日被禁锢，看着万物此消彼长，然后再压榨自己所有的价值，为别人铺路，还有什么是比这更加残忍的吗？
一切都一切，都有了解释，虽然沐浔安早就猜到，他亲口承认远比猜测更加令人窒息。
那一场婚礼，是吴心梨一生的痛，幻境中，她得偿所愿，实际上，她爱而不得。那是他们最后的相聚，从那以后，他们再也回不去那些肆意的日子了。
没过多久，沐浔安手染鲜血，落下一身病骨，赵无祸身死，最后昔日的故人一个个离去，聚会再也聚不齐了。
沐浔安捂住脸，冷笑一声，沐浔安，你怎么这么蠢。她的心口插了把刀，痛苦舔趾她没一处神经。
柳越虽然不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这也算是沐浔安的幻境，她本来就容易沉溺其中，生出这就是现实的错觉。等她彻底沉溺其中，再将她从幻境中被叫醒，那是何等的残酷？
柳越狠了狠心，将她引入正事，脱离自己情绪：“不论消息传没传入麒麟山，有一点可以保证，方正依绝对不是什么好人，但你绝对不能露出半点破绽。他殚精竭虑多年，唯恐走错一步会万劫不复，现在的你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沐浔安整个人身体一僵，很快恢复正常：“我知道。”
“仇可以报，但绝对不是现在，你风头太盛，十多年的养精蓄锐也不一定能让他们忘记你，你一定要保全自己。不要为了这些无意义的是冒险，等到你羽翼丰满，你再为我们报仇！”他紧紧的盯着那双冰冷的眸子，似乎是想从中看见某种情绪：“你的安危最大，你要保全自己！你是沐浔安，绝对不能儿女情长！”
他在这里昏昏暗暗，不知年月的等待，包括他在内，很多人都期待这一天太久。他抱着最后一丝幻想，一直觉得故人总能相见，即使那个故人已经魂飞魄散，世间再没有踪迹。
可最后真正等到故人相见，他还是怕了，怕这一切都是镜花水月，都是绝望后的幻觉。可他更怕，沐浔安因为他的一念之差，再次死亡。他可以用无数以假乱真的幻觉骗别人，却没办法骗自己。
他总知道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柳越倒了杯茶，放到沐浔安手边，深吸了几口气才道：“你离开的那几年里，我们都说你在闭关，就怕你回来之后没了家。你说我自私也好，卑鄙也罢，就算是我死了，我也要逼你做选择，逼你回去。”
有些人的好，是插在心口的刀，也是无论如何，你都要挣扎着回去，怕那些人受人欺负的牵挂。所以，柳越从来都不怀疑，沐浔安的选择。
他去镇守天谴山脉时，得到沐浔安重病垂危的消息，当时他手里的茶杯打翻在地，几个字他却似乎怎么都没听懂。
他马不停蹄，要赶回去，却被一道口谕拦在天谴山脉。
在沐浔安离开后，他独念：“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十三年了，他归期已到，可清寒阁再没了那个让她牵挂，一句话就能让他改变主意的人，回家不过途增伤感，不如不回。
不回去了……
不回了……
结果后面发生的事情越来越多，他突然想家，却硬生生的隔断念想。
沐浔安没想到，有的时候一眼真的就成了诀别，甚至连尸体都可能看不到了。就算她回清寒阁，也再也没了那个笑容温和，肆意潇洒的人了。
她记得训练她的人问她：“明明你很有灵性，幻术为什么学不好？”
那时沐浔安是怎么回答的呢？她似乎想了很久很久，久到那个人耐心告罄了，才回到：“我讨厌华而不实，虚幻的东西，不过镜花水月而已。幻境从来不能给人真实。”
那个人叹了口气：“那你永远都会不了幻术。”
从那以后，她没再学过幻术，她非常开心，终于不用学那些虚虚实实的东西了。她专心修炼剑术和阵法，以及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也没有人逼她了。
现在，她十分希望，她能用幻术，来帮人解脱，了去前尘，帮人干干净净的离开。即使是镜花水月，也好过带着遗憾离去。
她无师自通的明白了幻术的意义，却是以如此惨烈的代价。
现在，她好像会了。
她用了毕生所学，制作了一个华丽的幻境。她在清寒阁门前，言笑晏晏，如同初见，她温柔的伸出手：“和我回家。”
那一刻，倦鸟归途，山河有依。
柳越曾无数次想，清寒阁还是那个清寒阁，只要他想，他随时都可以回去。可是……
他这么多年，和清寒阁那些给他羁绊的人都见过了，最想见的人也见到了，老天待他不薄。
只愿如那人所说，有缘，自会相逢。
以为再无归期，却有人历尽千辛，从深渊归来，跨越以千山万水，完成故人遗梦。
他说：“沐姐，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再好的结局也没有了，陪陪我，先别杀我。”
他看着沐浔安点点头，微微一笑，手一发力，心口却是被准确的插了一把刀。沐浔安陷的太深了，再陷下去就算脱离，也会对她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
能最快解开幻境的办法，便是杀死幻境。
沐浔安惊恐的瞪大眼睛，她想抽手，手却被柳越紧紧握住，柳越手一用力，刀又进去了几分，而她的手，紧紧握着一把刀，她的手在颤抖。
柳越捂住了她的眼睛，小声说：“姐，别难过，别睁眼。”
这是最美好的结局，也是最残忍的结局。
她不清楚，一个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一个是分离了十多年的人，是怎么在没有见面的情况下，都心照不宣的对好了剧本。
幻境崩塌，华丽的建筑倾泻而下，大红绸缎，所有人影如同镜花水月。有人走马观花过完一生，有人言笑晏晏。
沐浔安看见那个在她身边，少年得志的柳越，也看见那个在她离开后，满脸阴翳的柳越，更看见在最后一刻，满脸解脱的柳越。
最后一刻，沐浔安看见柳越离她远去，吴心梨对她笑着说：“珍重，阁主。”
沐浔安瞬间出了幻境，她听见柳越在她身后说：“姐，勿回头，别怕，我们都在后面着你呢。”
沐浔安踉踉跄跄的离开，之后摔在地上，疼的直不起腰，发出类似小兽的吼叫，却痛苦的怎么都无法流出泪来。
还剩下一半元神虚影的柳越，却眼神一凝，跃身飞到隐棋众人面前。他拢着袖子，颇为慵懒的站在众人面前，但就算是他再慵懒，也不容让人忽视。